我连忙谦虚道,“承蒙王妃厚爱,两位郡主都交给我,我本不敢招揽这个差事,又怕王妃怪责,只好奋力为之,少负王妃所望了。”
    王妃笑了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细牙,她一向以简朴闻名,五月天气,渐渐热了,她今日穿着一身玉色长衫,将头发用银簪扁扁的绾在头上,妆容也是淡淡的,身上唯一的首饰就是手腕上的一枚碧绿的玉镯,看起来却另有一番雍容,“赫连先生太过自谦了,连王爷都夸赞先生,在我面前不必这样谦虚。”
    听了这话,我终于明白王妃的来意。
    看来她虽然地位坚实,终究还是妇人之心,朱棣此时也很有几位侧妃,只是并无所出,所以徐云华在王府中唯我独尊,这大概也是她能够做出淡然风度的根本原因,无所畏惧才能一往直前。
    朱棣大半晚上的在我房中闭门闲谈,又对我表现的很是熟悉和抬举,这个正房大太太就难免要起疑心了,所以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我这里,拐弯抹角的说这几句话,意思其实是,我已经知道王爷和你的事了。如今还派了两个女儿镇守在此,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里。这,实在是……良苦用心啊!
    我心中暗道,这简直是太看高我了。我可没有闲工夫跟你争男人。这还得怪古代女儿家没有机会接触社会,难得见个男人就不免想到自己终身大事起来。
    王妃,我可不是这样眼皮子浅的女人,您看错人了。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乖乖的听她的话,坐到案前为她们娘儿三个弹琴.摆正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做她们的玩物,徐云华也许就能放松对我的警惕了。
    从这以后,玉英玉贤二位郡主,每日按时过来上课,朱棣对子女教育十分重视,重文也不忘武,这几个孩子每个月有几天都会被带到猎场学习骑术因为他们的父亲坚信,马背上的政权才是真正的政权。
    孩子们骑射那几日,便是我的假期。
    一日,我终于抽出空来,想着在府里好好走走,就算查不到什么兵库,也算是熟悉一下地形。为了掩人耳目,我乘着一个烟雨蒙蒙的午后,披着一身蓑衣出发了。
    常人午后困乏,再加上下雨,都懒得出门,大家要么围坐在屋里喝茶,要么就是在小憩,没人会注意我。我心想就算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也一定是藏在隐秘的地方,便不往那些热闹的上房去,只是一味的往后院走。
    一路走过,我终于领略了这燕王府究竟有多大!
    此时朱元璋建都在金陵,二十四个儿子就藩于全国各地。在北平,朱棣就是王。
    北平也称燕国,可见朱棣在这里的地位和一个中型国家的国王是一样的,府邸就算不图奢华,也是占地辽阔,很是宏伟,试想,朱棣将来是要在这里建造故宫的,现在的屋子能差到哪里去?
    我要不是一路小心翼翼的记着路径,只怕就真的要迷路了。这里不止是简单的房屋,更有一些曲致的花园,甚至还有人工挖掘的排水系统,为了好看,一律做成小溪的模样,往后园走,简直以为自己置身田野了。
    我越过一座假山,突然发现一处破败的院落,心中十分好奇,这燕王府,是燕王就藩后所建,修建不过十年,而且又一直不曾离开人住宿,人是最养屋子的,怎么会有这样落寞的所在?这院门口甚至有野草丛生,和前面的皇家风范全然不同。
    我本以为这是一个废弃的院子,可是走近一看,就发现并不是我所想,这屋子外虽有杂草,可是却有一条碎石小径干干净净,如若真的没有人来这里,那这石缝间肯定也是要滋生出一些杂草的。
    我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会,终于敲了敲门,里头半天也没有声响,我轻轻一推,发现门居然只是虚掩,并未上锁,便往里走去,进去后才发现完全被外面的破败给骗了。这一处不大的院子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有几棵海棠花盛开着。
    里头屋子的正门也是敞开着的,抬头一看,便见一尊三清像端坐,庄严而肃穆。像前有一个蒲团,蒲团上竟还有人正在打坐!
    我吓了一跳,正准备道歉离开,那人却开口了,苍老的声音入耳,却有一种抚人心扉的温和,“姑娘何事,可是误入了贫道这破观?”
    我对佛门道教并不熟悉,不敢乱说话,怕触了他的忌讳,只管低头作揖拜道,“实在是对不起,小女子赫连漪,系玉英郡主琴师,今日闲来无事,想到处走走,不想叨扰了大师清修,还望大师莫要见怪。”
    “算起来我这里已经十六年没有人踏足了,姑娘能误打误撞闯进来,也是缘分啊。”老道说完,悠悠转过身,只见他鹤发童颜,目光炯炯,老而不迈,精瘦的身材看起来也十分结实,胡子也是花白的一大把,编成一个小辫拖在胸前,乍一看真真像个下凡的活神仙!
    刚才我只是为表歉意对着他的背影作揖,此时见是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子,拜一拜也不吃亏,再说能在燕王府隐居十六年,绝不是什么人普通人,便走上前拜倒在地,“老神仙看起来好精神。”
    第15章.14.一统山刘伯温
    这老道听我一句打趣,哈哈大笑起来,又把我扶起,“女娃娃嘴巴倒是很甜。你在前头,可曾见到王爷,他近来还好?”
    “晚辈也只是个下人,难得见到王爷的,更不敢窥探王爷的事迹,老神仙这可难倒我了,我猜王爷大约是好吧。”我走到神像前,上了三炷香,似模似样的拜了拜。
    老道听我这么说,更是得意,“燕王府难得有你这样伶牙俐齿的丫头,不错,不错!如今已经是……洪武二十四年了吧?”
    “是的。”我靠近看了看这老道的面相,只见他悠然自得,十分慈穆安祥,看来是个真正的清修之人,本想打听一下此人名讳,又觉得他既在此隐居,绝不会愿意说的,还不如不问。
    不过他似乎也颇有兴致,对着我喊道,“来,丫头!今日下雨,竟有些乍暖还寒,老道泡壶茶你暖暖身子。”
    说着,他便把我带到厢房,把茶吊子放到火上,遂和我闲谈起来,不过问问“前面”的情形,我很奇怪,他一个老人家,在这里一个人生活,每天靠什么生活呢?是了,院前的小道一看便是有人常来常往,一定就是送米菜的人踏出来的。
    喝着老道递来的茶,我突然想到好茶之人都十分重视泡茶的器具,尤其是水杯,杯底往往印着字,表明其来历。便悄悄的将茶水喝尽了,把杯底翻起看了一下,没想到杯底还真的有字!
    不对,应该不是字,而是一个印章,我于这方面不通,不过看了许久,还是认出了四个篆书,“青田诚意”。
    待我认出这四个字以后,再朝这老道一看,只见他明察秋毫,已然发现了我这个小动作,只是面露忧色,不再像之前那样风轻云淡,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这太平日子要结束啦。”
    此时我却已经了然他的身份,心悦诚服的拜倒在地,还未开口,老道已经说道,“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点点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惶惶然回到自己的所在,一整天都还没有缓过神来。没想到当晚朱棣便再次将我召到书房。
    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逃脱不掉,只得前往。
    再次进入这博耕堂,并没有轻车熟路的感觉,只是觉得更加压抑。朱棣已然坐在椅子上等候。我上前行礼,轻声说道,“让王爷久等。”
    朱棣看了我一眼,对着身边的马三保说道,“赐座。”
    马三保端了一把椅子放到我身后,我心想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坐就坐。我一坐下,朱棣就就对着马三保摆了摆手,马三保立刻识趣的退了出去,还把门给拉上了。我暗暗心悸,难道要给我上什么私刑?
    我……我只不过发现了一个小秘密罢了……不,就算是个大秘密,我不该触及的,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啊,也不能就这样对我斩草除根吧!
    朱棣看了我一眼,看不清眼睛里是否有杀气,但我明显的感觉到了寒意,不自觉的就坐直了身子,“王爷召唤赫连有何指教?”
    朱棣笑了笑,“你今日走到哪里去玩耍了?”
    我冷汗溢出,心知他这样问就是已经知道我去了道观,隐瞒也是无益,只好如实答道,“今日玉英玉贤二位郡主练习骑术,赫连闲着无事,便想在府中走走,没想到迷了路,无意间撞到一个道观去了,没想到那道观里还有个老道,就闲聊了几句……”
    “只是闲聊几句吗?”朱棣突然打断我,玄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我,那眸子里似乎有一池深潭,让人看不穿摸不透。跟他打了几次交道,即使我作为后来之人,知道他将来的归宿,正面对峙之时,依旧猜不到他半分思绪。
    “只是闲聊。”我一口咬定,其实是我心虚,我和老道本就是闲扯几句,为何倒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你既然知道人家的身份了,说,自然是不会让你说出去的。只是在我面前,也别装聋作哑了。”朱棣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了几滴瓦檐上滴落的碎雨,“又下雨了。”
    我已经站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应对,朱棣却满脸无奈的转过身来看着我,“你看这雨滴从天上而来,总不免要坠落尘土,变成一滩泥浆,但是若有好心人将它们收集到盆罐里,那就至清至净,可以帮人洗涤脏污,还能让人饮用解渴。”
    “诚意伯不是已经早在十六年前便……便暴病而逝了吗?”我鼓足勇气问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还能和朱棣这样的野心家阴谋家玩什么把戏,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知道了什么。
    今天道观里那老道,我一眼看去便知他并非常人,后来在他的茶杯底下发现了“青田诚意”四个篆书,明人都很喜欢在用什上刻上自己的标志,就如同燕王府里的一盏灯笼都要刻上个“燕”字一样。这四个字,也许还有人不知其中分量,可是一旦说道“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只怕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刘伯温乃青田人,故而又称刘青田。他通经史、晓天文、精兵法,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是朱元璋最厉害最忠诚的军师和智囊,可以说朱元璋一统江山有他大半功劳。可是谁都知道,朱元璋登上皇位之后,连这样的忠臣也留不得。
    而刘伯温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一看到朱元璋有这样的苗头,便请辞解甲归田,回到老家隐居,由此才保得一条性命。
    可是朱元璋既然生了除掉他的心,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直到他生病以后,还要将他召回,并且叫胡惟庸在他的药里做手脚。
    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众人皆知,刘伯温确实没有逃过此劫,早就于洪武八年便阖然长逝了啊!他死了以后,朱元璋才真正的放心了,不止给他风光大葬,,还给他的子女官位,继承诚意伯的爵位,以彰显自己的仁政,可是现在,我在道观里看到的那个老道又是谁!?
    第16章.15.气势凌人
    朱棣轻轻走到我面前,几乎快要贴到我的胸前,就那么不说话一直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浑身是汗,才终于轻轻开口,“你这么聪明,你说呢?”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近一个男人,他的身上有一股香草的气息,可能是长期征战在草原的缘故,再有就是……一股逼人的男子气势,不知为何,我还没说话,脸就刷的一下红了。
    朱棣冷笑起来,终于重新坐到他的椅子上,“诚意伯也是落难。皇上听信奸人指派,想除了他,本王不愿一代贤人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将他藏到府里。”说到这里,朱棣将目光扫向我,我只感到扑面的杀气!
    “我们废了好大的计谋和心血,才让诚意伯装病暴死,换得父皇安心,助他逃出生天,也保他刘氏一门安全至今。这事已经整整瞒天过海十六年,如若现在被揭发了,那是欺君大罪,刘氏一门不保是肯定的,我这燕王府也难保。”
    我低头不语,静静的听着朱棣吐出的一字一句,朱棣顿了顿,“你过来。”
    我走了过去,他更温和的道,“跪下。”
    我看了他一眼,依旧是看不出一丝涟漪,只得柔顺的跪在他面前。他站起身来,捏起我的下骸,我眼中的他,比以往更加高大神武,我不敢直视。沙场上经年的血腥和杀戮已经练就了他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场,这种气场是我承受不了的。
    这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于是并不伤心也不害怕的我,眼泪却还是一下子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我颤抖着告诉自己,我只是被他震慑了。
    “谁对本王有威胁,本王都不会叫他安稳无忧,谁要是……”朱棣说到这里,伸出另一只手,从腋下将我托起,这样我就几乎要跟他平视了并不比刚才仰视他的时候受到的震慑少半分,朱棣没有给我缓和的时间和机会,接着说道,“谁要是胆敢把本王固有的稳定打乱,本王会让他像战场上那些和我作对的敌人一样,不得好死,不得善终。明白了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终于软了下来,“明白。”
    朱棣听了我的话,终于放开了我,微微扬了扬下巴,“既然明白了,就回去好好休息吧。但愿你明天起来的时候,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强作镇定的微微福了福,给他道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的双脚已经全部软了下来,紧绷的神经也全部都松了下来,紧接着身子也就不由自主的倾倒,若不是门廊上有柱子,我只怕就要摔倒在地了。
    我伸手擦了擦脸,这才满脸的泪水到现在还未停下。
    我很想放声大哭,可是终究不敢。这是燕王府,里头训斥威吓我的人是朱棣。
    我在这里,步步走,步步错,行差踏错都会要了自己的命!
    “先生这边走吧。”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给我冰冷的心和僵硬的身子带来丝丝温暖。
    马三保见我瘫软,一把将我搀住,将我带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王爷办事就是这样雷厉风行,此事又事关重大,不能简慢,先生不要见怪。我想先生一定是走错了地方,王爷查清楚了,就不会这样了。
    第17章.16.伴君如伴虎
    马三保几句话说得简简单单,表面是在安慰我,实际上是告诉我,在朱棣没有消除对我的警惕之前,我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掏出帕子,擦干了脸,“三保说的是,只是我真没料到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我也不是嚼舌之人,更知道其中利害,不会出去乱说的。”
    三保没有对我表示的一番衷心发表什么意见,却“咦”了一声,惊奇的看着我手上的帕子。
    我这才发现慌忙之中我掏出的是那块一直没有还给朱棣的帕子,心中不由得感慨,这帕子当日是他给我包扎伤口的,我还为此觉得此人并不如历史上传闻那般凶神恶煞,一直耽搁着没有还给他,现在有了今日之事,只怕这帕子一辈子也还不回去了。
    三保对我问道,“先生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我恍然抬起头来,见到马三保看这帕子的眼神,只怕他常年服侍朱棣左右,是认得朱棣的饰物的,瞒不过去,便谎称道,“那日不小心被剪刀割了手,王爷体恤下人,用自己的帕子给我擦了血,我倒是忘记还给王爷了。”
    马三保轻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这是王爷的帕子,你看那帕子角上有一朵桃花不是?”
    我也一早就注意到这朵桃花,若说古代人用物讲究,这帕子真不算刺绣讲究的,但是这朵桃花却十分峻秀,看来不似出自凡人之手。“我也正奇怪,这桃花绣工极其独特,看来王妃虽然繁忙,对王爷这些用物依旧很上心。”
    马三保脸上露出不屑,“王爷顶天立地,战场杀敌的时候风餐露宿都是常有的事,更别说在这些事上用心了,他还总是说我用的东西女气呢。”
    我一晚上都提心吊胆,三魂儿丢了四魄,这会子却被马三保这句话逗笑了,看他浑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衣着虽然素淡,但是绝对考究,一针一线都能看得出用心,被朱棣说几句女气他还不服气,“你说的也是,王爷这块帕子看起来也是旧旧的了。”
    “那是自然。”马三保得意的说道,“这帕子是王爷的养母,当今圣上的李淑妃亲自绣的!王爷自幼便就藩于北平,鲜少能够与淑妃承欢膝下,淑妃虽不是王爷生母,但是自由便抚养王爷,母子感情很深。也是疼王爷,每年都会亲自为王爷做一身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连鞋袜帕子都一并做了托人送来。而淑妃她老人家名讳正是春桃二字,所以王爷求淑妃在每件饰物上都会在拐角上绣上一朵春桃花,以示见衣物便如见养母,聊表思亲之情罢了。”
    我一直都在想朱棣不像是会把女子之物随身携带的人,听了马三保的解释,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看不出这样冷血无情的人,竟还会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赫连先生这段时间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三保虽然人微言轻,但是也会帮忙劝说王爷,叫他打消对先生的怀疑。”马三保真诚的说道。
    我看着他年轻的面庞,心生感激,却突然想到那日只因他说错一句话,便被朱棣罚去面壁三天不准吃喝的事情,便摇了摇头,“算了,王爷既是对我起了疑心,不是谁去说几句便能消除的,让时间去证明一切吧。”
    马三保听完我的话愣了一会,点点头道,“先生是个明白人,只消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我亦拍了拍三保的肩膀,“三保照顾之情,赫连永生不忘。王爷今日对我生了大气,三保今后也与我保持距离吧,以免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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