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云衣那小小的痴妄早就已经收了回来,她轻轻抚摸着我怀中的月牙儿,柔声道,“已经睡得熟了,娘娘不必再担心了,您也好生歇息一会儿吧,我就先告辞了。”
    我看了她一眼,似有意又似无意的说道,“怎么,皇上一走,你也坐不住了?”
    吕云衣羞得满脸通红,连忙站起垂手而立,“贵妃娘娘明鉴,云衣确实只是想来给娘娘作伴,看看小公主罢了,不料正巧遇到皇上……云衣躲闪不及……”
    “好了,好了,看把你急的,你我同为妃嫔,皇上是我们共同的夫君,都是一样的姐妹,正宫皇后娘娘尚且有容人之量,我哪里就那么可恶了?不过开你一句玩笑罢了,看把你急的。看来还是见到了皇上,激动了。”我抿嘴笑道。
    吕云衣本就白皙幼嫩,此时越发显得脸红如云,她有些羞赧又有些着急的说道,“娘娘切莫拿云衣取笑。”
    我微微笑着摇头,“你看你,封作婕妤也有快一年了,竟然还这样害臊,还和个未出阁的姑娘似的脸皮薄,这样在宫中怎么能和旁的妃嫔一起谈话取笑呢?”
    “云衣从不和其他娘娘们说笑……不,是别的娘娘们从不和云衣说笑,只有皇后娘娘待我还算亲厚,不过还是贵妃娘娘您最和蔼,一点也没有娘娘的架子的,像个姐姐似的。”吕云衣坐在床头的小榻子上,目光温柔如水,整个人也是柔柔弱弱的,整个人柔得甚至有些淡了,好像有些透明似的,一副小儿女姿态。她没有得到过朱棣的宠幸,也谈不上荣华富贵,不过是坤宁宫里一个担着个婕妤名头的高级侍女罢了,所以平时的打扮也从来不像其他的妃嫔那样追求奢侈华贵,总是以素淡为主,这样看着,倒真的像个小家碧玉似的。朱棣若不是先就因为徐云华对她存了一份厌恶的心思,只怕也不会介意多一个这样的宠妃的。
    后宫之中,或许真的要拉帮结派,才能多一份保障,多一份庇佑?吕云衣这样的女子,心思颇多,却外表柔弱,只要利用好了,其实是一把利刃。
    吕云衣坐了一会,见我蔫蔫的,便起身来,“娘娘精神差得很,云衣还是回去,明日再来看娘娘吧,您先歇一会儿,养好了再说,小公主有乳娘和侍女儿们,您别太担心。”
    我点点头,笑着答应了。吕云衣走了几步,又缓缓停住了,终于还是转过身来,低声说道,“娘娘这宫内应该是有小厨房的。”
    我听她这么说,有些晃神,“什么?”
    吕云衣说了上一句话,好像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见我询问,朝四周看了看,终于咬咬牙道,“娘娘宫内既然有小厨房,就不要嫌麻烦,都在自己宫内吃吧。”说着,便福了福身子往外走去。
    我从床上猛地坐起,唤道,“宝儿!宝儿!”
    宝儿听我唤得急促,连忙走了进来,“娘娘有什么吩咐?”
    月牙儿在一边微微有些悸动,我连忙拍了拍她,低声道,“咱们平时的饮食,都是怎么安排的?”
    宝儿想了想,答道,“娘娘的饮食基本上都是自己小厨房做的,皇上每次来也是小厨房,不过官中大厨房只要有好菜品,也都会孝敬一些进来。不过娘娘吩咐过,莲漪宫不许太过奢侈,能跟官中一起,就不要开小灶,是以咱们下面奴才奴婢们的吃食,倒都是大厨房来的。”
    “乳娘每日的饮食呢?”
    宝儿笑道,“娘娘是多年来新给皇上添了公主的第一人,皇后娘娘特别关照,乳娘的吃食要尽量的好,以保证公主的乳汁,所以乳娘的吃食都是由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宫女每天过问之后,亲自挑选了菜品再送过来的。皇上为此还说过皇后娘娘此事费心了呢。”
    我抓住绸面的被褥,将指甲都陷了进去,喘气良久。宝儿见我异样,狐疑道,“娘娘,出了什么事?”
    “今后乳娘的吃食你亲自管着,不许任何人插手。皇后娘娘宫里送来的菜食依旧收下,不过都别吃了。”我皱着眉,一字一句艰难的说了出来。
    宝儿脸色大变,“那些菜有问题吗?”
    “注意些就是了。”我疲倦的答道。
    月牙儿正好醒了开始哭闹,乳娘也进来了,宝儿便也不再问什么。过了几日,月牙儿的低烧便全部退了,宝儿私下里告诉我她把徐云华送来的那些菜全都拿给太医验了,太医倒没有说有什么问题,倒说都是很好的菜食,但是宝儿又悄悄地问了一句,这些菜能给哺乳的妇女吃吗?太医却连连摇头,说这些菜式搭配在一起,若是哺乳的女子吃了,大人倒是没有什么,但是于乳汁却大有影响,乳液里的成分变了,会让婴儿的肠胃接受不了,刚开始便会有发烧或者呕吐的情况,时间久了,小孩子会渐渐的萎靡,最后很有可能会被耗得早夭。
    我听了这话,恨得几乎要咬断牙根,宝儿拍了拍我的肩膀,“娘娘,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一直只想着保自身……盛宠之下,莲漪宫时时刻刻都有人惦记着,嫉恨着,咱们……”
    “咱们已经处在漩涡之中,不努力伸出头去,就会直接被拉到水里溺死。”我有些无力的说道。
    “可是想爬出漩涡,也许要踩下别人。”
    “总比被人拉下去强。”我看了看酣睡中还不忘咂嘴的月牙儿,面无表情的对宝儿说道,“你去把吕婕妤请来。”
    宝儿有些不解的看了看我,“皇上派李兴来打过招呼了,说中午要来莲漪宫用午膳呢,这会子已经日上中天,皇上也快到了,把吕婕妤请来,撞到一起怎么办?”
    我笑了笑,道,“就是要撞上才好。”
    宝儿蹙眉,迟疑良久,“可是……吕婕妤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啊。”
    我看了宝儿一眼,“皇后除了给她争取了一个给她带来无限屈辱的婕妤名分以外,还给她什么了?我想你现在问她,是愿意继续做个宫女儿,还是做现在这个婕妤,她一定会告诉你她更想做宫女。”
    宝儿愣了愣,“您……”
    “皇后有四个皇子三个公主,又是太子生母,就是犯下天大的错误,皇上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我有些无奈的说道,“我不求扳倒她,也扳不倒她,只求在她身边能有一个挟制她的人,哪怕给我通风报信也好些,月牙儿太小,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保护不了她。”
    宝儿面上讪讪的,有些难过似的,最终还是道,“您说得句句不差,可是……皇上对您的恩宠和心意,毕竟是真心实意,若是这样将这份恩宠拱手让人,不仅苦了您自己,也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赤子之心啊。”
    我突然流下泪来,“若是从前,我哪里会这样处心积虑?可是我是多么艰辛才有了月牙儿,旁人不知,你是尽知的,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难以独活。”
    宝儿也湿润了眼眶,“罢了,其实吕云衣作为婕妤,就算现在皇上没有宠幸过,将来迟早有一天皇后娘娘也要亲自把她送到龙床之上,不如咱们来做这个好人,让她记住这份恩情吧。”
    我握住宝儿的手,“只有你能懂我的心了。”
    吕云衣前来不久,朱棣也便到了,见到吕云衣在此,便有些不快,“不是吩咐过李兴来跟你打招呼了吗,怎么还留了人?”
    我笑了笑,拉着吕云衣一起行礼,“我和月牙儿患病那几天,都是云衣每日前来照料陪伴,我一早就答应过她,等我好了,一定要请她吃个像样儿的饭,捡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最好,谁曾想你又要来凑热闹,这不,正好凑成一桌。”
    朱棣已经坐下,我也跟着坐下。吕云衣一见到朱棣就有些怯怯的,并不敢坐下,在一旁像个普通的宫女一样,摆箸上菜端饭,一切都忙好了,依旧还是站立着,我喊她坐她也不过是微微笑笑就罢了。
    我笑着对朱棣说道,“皇上,你看看你,在这里倒把云衣拘束住了,我不管,她不坐下,我也吃不下这口饭。”
    朱棣对着吕云衣笑了笑,“权贵妃好像跟你还算投缘,你既然常来常往,也不必拘束客气了,一起坐下用膳吧。”
    吕云衣听了朱棣下令,也不敢不从,扭扭捏捏的在我身边坐下了,依旧还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既不敢伸筷子搛菜,也不敢吃饭,窘迫的不得了。
    我替她舀了一碗素汤,“你不要拘束。以后没事,便可以来我这里,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罢了。”
    吕云衣有些怯懦的看了看我,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朱棣,见朱棣也是微笑着,终于慢慢放下戒备,羞涩的点了点头。
    第299章.55.朱棣的出手
    午膳用毕,吕云衣便有些讪讪的,最终还是因为气愤太过尴尬,忍受不住,起身告辞离开了。朱棣斜靠在榻子山,若有所思的看着吕云衣的背影,那背影纤弱如无骨,如杨柳扶风,逶迤着出去了,直到她离开了,眼睛还没有离开门边。
    我看着他的样子,笑道,“怎么?以前没有发现过自己身边还有这样一个女子,竟然从未一亲芳泽,是否深以为憾?”
    朱棣的身子和眼神都没有动一动,依旧看着远方,竟然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心里莫名的有股痛意,不知自己如此行为,究竟是对是错?把自己心爱的男人往别的女人怀里推去,是大方,还是真的有苦衷?
    看来,吕云衣这样花柳资质的女子,在宫中是不可能没有出头之日的。生的那样柔媚,哪怕我是男人,也忍不住多看她两眼,更何况她已经是朱棣名正言顺的婕妤?
    不经意间,我就常常叹了一口气。朱棣终于转过头来看我一眼,眸子漆黑,深不见底,眉目英挺,尽显龙气。这样的男人,真的是站在权利的最高点,才能尽显他的无限魅力,吕云衣心中,大约对他也是爱慕有加吧?
    “我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了。”朱棣端起祥云龙纹杯,淡淡啜一口,“你认为我还会见到一个女子,便动一次心吗?”
    我心中一动,挑眉看着他,究竟还是开心了起来,“你既然没有动心,为什么看着人家的背影那样发痴?”
    朱棣细细的盯着我看了一会,直盯得我不好意思起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朱棣长叹一口气,声调变得沮丧而萎靡,“我在看你,什么时候开始,跟我之间,也开始算计起来了。”
    我直直的愣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竟然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然于心!
    “我……没有……我……”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越辩解,便越坐实自己算计了他的事实。
    朱棣伸出修长的手,摸了摸我的脸蛋,虽然已经登基为帝快两年了,可是他的手上依旧有从前戎马生活留下的痕迹那厚厚的茧子带着岁月的风霜,从我的脸颊划过,一瞬间便激起了我对他万分的疼惜。
    对啊,我怎么能开始算计他呢?天下人都在算计他,我怎么也能算计他呢?
    朱棣握住我的手,良久才道,“你生产之前那次摔跤,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你知道?”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一直等着你跟我说,像我求助,让我去帮你,没想到你居然一直没有提及这件事,越是如此,我越想看你何时会告诉我。”朱棣的眼神和语气变得一样冷冽,“半年多了,你是不是从没有打算告诉我?”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内心的难过,“我什么证据都没有,告诉你又能有什么结果?”
    “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你是会先相信我呢,还是先去寻找证据,再来选择是否相信我?”朱棣反问道。
    我看了一眼院外炽烈的阳光,只闻得蝉鸣阵阵,越发搅得人心烦意乱,“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事,做这件事的人也不是普通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连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我能跟你说什么?我跟你说了,难道你要把后宫所有的妃嫔全部都处置了?我是你的女人,她们难道就不是了吗?”
    朱棣淡漠的摇了摇头,一阵见血,毫无遮拦的说道,“这些都不是阻碍你告诉我的主要原因,你最担心的事情是,这件事是不是云华做的。”
    我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便只好沉默不语。朱棣背着手站起来,站在我身前往外看着,高大的背影挡住了一大片日光,犹如初见那般,带着一丝神秘和阴暗,良久,才转过身,伸出一只手指了指我,似真似假的说道,“此乃初犯,下不为例,从此以后,有什么时候你都不许瞒着我,这件事情我已经找人查了很久,基本上已经清楚了。你带着月牙儿尽量少出门,等她大些,再满皇宫跑不迟。”
    “查出来了?你查出来什么了?”我有些吃惊。
    朱棣摇了摇头,“不过是查出个大概,和你想的一样,没有十足的证据,这也是我一直没有惩办的原因。你今后小心注意就是了,我不在,月牙儿也别带到坤宁宫去玩。”
    朱棣的样子十分诚恳,见他对我如此坦诚,我突然有些恨自己,是不是我想得太多,或许我和他之间,真的就如同普通的夫妻一般,可以无话不说呢?
    “前几天月牙儿发烧……”
    朱棣看了看我,“怎么,你怀疑有问题?”
    我迟疑一会,还是说道,“皇后娘娘对莲漪宫厚爱,对月牙儿更是照拂有加,为了保证月牙儿的乳汁没有问题。每日亲自安排乳娘的饮食。并没有什么问题。”
    朱棣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我才叫你不要和我算计,你却依旧不能做到完全信任我。你既然这么说,那乳娘的饮食一定是有问题的了,我倒是大意了,这一点没有注意到,你先自己安排乳娘的饮食,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办吧。罢了,今日朝事繁多,我就在养心殿歇下了,你这里我都没有功夫多呆,别再打吕云衣的主意,她再好,我看不上。况且,在我眼里,天下所有女子也不过尔尔,我有你便够了。”
    看着朱棣越来越远的背影,我陷入沉思,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没过多久,便听到中宫病倒的消息,宝儿出去打听一番,才得知原来朱棣重新下了命令,再削徐辉祖俸禄一半,受荫祖宅也收回一半,徐家的祖坟宅基也收回一半。
    得知这个消息,我吓得一震,还没来得及去问朱棣怎么回事,莲漪宫却又接到圣旨,给我爹爹追封为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赐风水宝地盖阴宅,我可以出宫前往祭拜一次。
    我终于明白朱棣的用意了,他和我一样心知肚明,但是谁也没有证据,事实上就算我们有证据,也不可能去明目张胆的出发徐云华,一国之母的地位不可轻易撼动,如若撼动,必将导致政局混乱,唯有如此,打击她最在乎的东西,给她敲响警钟,她才会渐渐收手。
    只是……徐辉祖本是无辜,这次算是给他姐姐挡了一煞,平白无故的背了个黑锅。
    我爹爹的坟墓在一个月后修建完毕,朱棣虽然算是女婿,但是没有国君祭拜臣子的规矩,越龙城也不在京城,所以只有三保陪着我一起前往祭拜。
    在朱棣的指示之下,陵墓修建很是庄严,朴素中透着正气,很符合爹爹生前的为人。穿过一排笔挺的松杉,还未到达墓前,我已经泪如雨下。三保在我耳边低声道,“娘娘,您贵为贵妃,赫连大人也是您的臣子了,没有下跪的道理,您等会儿上几柱香罢了。”
    我听了这话,眼泪更是止不住。三保连忙安慰道,“娘娘,您别这样。赫连老大人仙逝了这么久,如今也算沉冤昭雪,风光大葬。这陵墓四周方圆两里,都是皇上封的阴宅基地,旁人不得侵占的。老大人在这里,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我叹了一口气,“死后再怎么风光,不过是给活人看的,风风光光的化作一把骨头长埋地下,还不如苟延残喘的多看两眼这个世界。”
    三保听了之后,也感触颇多,“娘娘这话说的明白。不过忧伤无益,逝者已矣,这已经是咱们能为老爷子所做的最多了。”
    “听宝儿说,你正在造建一艘举世无双的大船,准备出海,要往爪哇国去,是吗?”
    三保听到我问至此,脸上方活络起来,“是啊!皇上开恩,命我带上大明朝的使臣,在海的那边航行一圈,震我大明国威。”
    见三保并不与我吐露他不过是受命出去寻找朱允炆的真相,我淡淡笑了笑,你家乃是航海世家,我早有耳闻,听闻你父亲还曾经前往圣城麦加朝圣,如若你能有那样的成就,想必你父亲在天有灵,一样会感到欣慰。”
    三保淡淡笑了笑,“我和娘娘想的一样,死了便是死了,长埋地底,是什么都看不到的。我也不指望能让他们能在地下怎么高兴,但求能为皇上分忧罢了。”
    见侍卫在陵墓外面,我们身边并没有什么人,我悄悄地靠近了三保,低声问道,“徐辉祖的事儿,你都明了吗?”
    三保脸色微变,“娘娘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他来了?”
    我微微笑了笑,“他为何接连受贬,原因我想恐怕没人比你清楚。你既然知道缘故,也该知道他不过是他姐姐后宫争宠失败的一个牺牲品罢了。”
    “娘娘你……”
    “我与他多年未见,遥想当年,山中遇虎,若是没有他冒死相救,只怕我早就丧命虎口,看着他如今这样落魄潦倒,心中很是不安,这次出来,我倒很想去看看他。你若是愿意帮我这个忙,我就去,若是不愿意,那就罢了。”
    第300章.56.不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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