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曾见她对家里人做出过什么事来。”卫老太太看向卫玠:“扪心自问,你们在你们母亲教养下,也并未见的对我多亲近孝顺,是不是?”
    卫玠不明白卫老太太因何说起这个,很是困惑不安。
    卫老太太便道:“如今事情过去,你母亲……你母亲盛怒之下并不曾顾忌你和你妹妹的死活,甚至连你外祖家也一并算计了进去,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你心中自有一杆秤。”
    “以后好好过日子罢。”她轻声说,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这么多人的命拼来的,只要你们安生,日子是很好过了的。”
    人都要懂的知足才对,卫玠张着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卫老太太又看了众人一眼,说起了最要紧的事:“这回,估摸着卫家的爵位是要发还回来的了……”
    众人精神一振。
    卫老太太便又道:“老二老三,别怨你们母亲。”
    二老爷撑着伤磕头如捣蒜,眼泪流了一脸:“母亲说这话,实在是折煞了儿子了!儿子岂敢!”
    三老爷也跟着摇头:“母亲说这话,真是臊死了儿子们,母亲待儿子们究竟如何,儿子们心里清清楚楚的,若是敢有怨气,天地不容!”
    有些话总是要说清楚的,卫老太太便眯着眼微笑起来:“你们懂就很好。这回老二遭了大罪,老三临危不乱,兼且咱们家情形……好日子在后头呢,老婆子就怕你们一时得意忘形,掌不住,反倒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自家里闹起来,伤了兄弟和气。”
    从前万念俱灰,什么都懶怠管。
    可是现在,明家冤枉已经伸冤了,卫家老太爷和大老爷在地底下也当瞑目,卫老太太想着大儿媳妇还有卫安她们,也得好好奔前头去的。
    从此便不能再跟从前那般了。
    有盼头的日子,总归是好的。
    二夫人和三夫人知道爵位不会落在自家身上了,说是没有灰心失望那是假的,可是一听见卫老太太说的后半句,又立即开心起来。
    老太太说的是,卫家以后只有更好的,二老爷三老爷就算是靠着这次的事,好处也不会少到哪里,何况老太太在,家是分不了的,家中孩子们还是侯府贵胄,日后好日子还多着呢。
    便齐刷刷的表明了心意。
    卫老太太很满意,终于把目光落在卫玉攸身上:“小五,你知不知道错?”
    卫玉攸从地上抬起头来,哭的几乎断气,连忙点头。
    卫老太太何等精明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怕极了是真的,可是知错不知错,却是只有她心里自己知道了,便叹了口气。
    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知道怕的,总比不知道怕好多了。而且,事到如今,也不是卫玉攸认错便能过去的事了。
    第298章 家宁
    卫老太太到底是没下狠手处置卫玉攸,只是让三夫人把她领回房里去,无事便不要出来了。
    这是变相的禁足了,三夫人知道这还是轻拿轻放的结果,一面高兴一面又忍不住担忧。
    卫老太太瞥了她一眼,难得的耐心起来,跟她说明白利害关系:“眼看着一家子都要升官,多少人等着拿咱们家错处,家宅要是不宁,恐生大患。”
    三夫人立即就明白意思了三老爷眼看着就要升官了,如果这个节骨眼卫玉攸跟楚王有关系的话传了出去,一家子尽数都要陪葬了,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答应了。
    卫老太太见三夫人明白,面上笑意就愈加加深了一些,微笑着看她:“你不要只看着她一个,其余儿女都还小呢,好日子还在后头……至于她……”
    卫老太太阖着双目叹了口气:“怪不得谁,我也不拘着她一辈子,也不让她去庙里青灯古佛的了此一生,等过阵子风头过了,远远的给她寻一户殷实人家,嫁过去罢。”
    三老爷抿着唇,不等三夫人反应,便重重的扯了一把三夫人的袖子。
    三夫人自己也知道,这回卫玉攸闯的祸着实太大,实在无可弥补。能有这个下场,这还是老太太仁慈,便心悦诚服的磕了几个响头,垂泪答应。
    卫老太太撑着这口气跟她们把家里的事都交代完了,便昏昏沉沉睡过去,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才醒,等醒过来,望见窗外沉沉天色,不由便觉得恍如隔世。
    外头的大门还在修补,能听见隐约的敲打呼喝声,她缓了缓精神,才开口问:“什么时辰了?”
    “眼看着便是用晚膳的时辰了。”花嬷嬷接了口,等翡翠捧了茶上来,亲自伺候了她漱口,才又道:“府中来了客人,五老爷出去接待了。回来便闷闷不乐的,在咱们外头堂屋里守了这一下午了。”
    卫老太太嗯了一声,弯了弯嘴角似有嘲讽之意,片刻后又把嘲讽尽数收敛了,问她:“七小姐呢?”
    花嬷嬷便去瞧翡翠,翡翠正看着丫头们将之前收拾起来的摆设重新摆放,听见问话连忙笑着回话:“七小姐之前正跟林管事对单子,记录伤亡人数,商定赔偿,后来孔院判过来给您瞧病,又在外头候着许久,亲自看了单子,让去外头咱们药铺拿药,而后才被三夫人叫走了。”
    卫老太太沉默一瞬,吩咐翡翠:“再有什么事,也不能不吃饭,又不是铁打的。派人去将七小姐叫来,晚饭……”
    她顿了顿,又摇头:“等三夫人过来再说,你们去把五老爷领到隔壁明间。”
    卫阳清回房去换了一件青紫色团花的直身长袍,腰间围着玉色腰封,缀着一只累金缠丝的如意纹扣香球,见了卫老太太便直直的跪下去。
    卫老太太免了,让他坐,心平气和的问他:“是来打听长宁和阿珑的?”
    卫阳清静静的点了点头。
    他其实深恨长宁,卫安的身世固然是隐患,卫老太太和卫安一直纠结执着于当年明家的案子也的确很令人厌烦惊恐,可是如果不是长宁,这一切脓包本可不被捅破,日子或者还能风平浪静的过下去的。
    是长宁,非得毫不留情的将脓疮戳烂,把卫家的隐秘和伤口暴露于人前,巴不得有人再来雪上加霜撒上一把毒药。
    可是他固然恨长宁郡主,可是她总归是卫玠的母亲,礼法上还是他的妻子,他并未有休妻,该问的,总是要问清楚的。
    何况还有个卫玉攸。
    卫老太太便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香茶放到一边,定定的看着他一瞬,才说:“我只知道,皇后娘娘曾宣老王妃当面与她对质,她一口咬定就是我指使你,杀死了你的亲生女儿,将鱼幼的女儿掉包了,放在你们膝下养。她说她也是去年年尾才知道的,查访到近些日子才明白,我们家竟一直跟逆党有关,想要首告我们,才被我们一家送出了京城,送去庄子里自生自灭。”
    卫阳清肃然着一张脸,觉得下巴有些发酸。
    卫老太太便又道:“后来宫中便出事了,长宁在其中没起什么作用,可关键的是,楚王闯宫的时候,是想拿了她,好以后堵天下之口的。”
    她闭了闭眼睛,看向卫阳清,忽而发问:“你知道赣南彭家么?”
    卫阳清便立即接口:“自然知道,彭家在江西根基颇深,儿子与他们家打了许多年交道,他们家口碑在江西极好的。”
    “这回宫中出事,有位彭昭仪着实烈性,替圣上挡了一刀,听说当场几乎毙命,听说便是赣南彭家的嫡女。”卫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捅那一刀的是谁?”
    卫阳清茫然摇头。
    “是刘振。”卫老太太目光清明,情绪平稳:“刘振如今也完了,你也要知道,刘振给楚王通的消息不少,便是长宁这回吐露了实情的消息并圣上和夏首辅的对答,也是刘振传出去给楚王的,因而才有楚王拼命一搏之事,到了这个地步,长宁死是必然的了。你瞧着吧,还有一场风波呢。”
    卫阳清便明白了卫老太太的意思,很是疲累的样子,靠在椅上叹了口气:“会牵连镇南王府么?”
    卫老太太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松摇头:“老王妃是亲自去宫里套过长宁的话的,这回镇南王亦是忠勇有加,拼命护驾,镇南王府纵然不是功大于过,也足以功过相抵了。说不得还能给长宁一个体面的说法。”
    毕竟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帝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些小事上。
    事实上,皇帝给明家翻案,根本不是因为明家如何冤屈,他对发妻又如何愧疚,说到底,只不过是因为,隆庆帝开始坐不住了。
    其实从他的唯一的儿子死了开始,隆庆帝心里的火便烧起来了。
    他没儿子,就只能便宜了他那些兄弟们。
    可他但凡生出了儿子,他那些兄弟们,又有哪一个是好对付的?
    第299章 清路
    的所以这回抓住了邱楚英的把柄开始,隆庆帝就没有手软打住收手的意思,哪怕拼着朝野动荡呢,也得先抓住这个机会,彻底解决了楚王再说。
    不管怎么样,烧了这把火,也的确达到了效果。
    如今方皇后的肚子越发大了,要是方皇后生个女儿,藩王们回封地的日子怕是就遥遥无期,而要是方皇后生个儿子……
    藩王们的日子恐怕也不见得好过,毕竟隆庆帝得为自己的江山计之深远他儿子还是个连话都说不齐整的小豆苗儿,可是藩王们却一个个都身强体壮,连儿子都已经十五六岁了,他怎么放心?
    端王这几日已经吓破胆了。
    连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晋王也攥紧了拳头。
    唯有刚刚回京的郑王,日子还松快些。
    他是去替隆庆帝办事的,一出门就差点儿丢了性命,好容易在扬州把关系理顺了回来,本来就算得上是受害者他这差事,还是刘振促成的。
    而刘振是谁的人,隆庆帝心里门儿清,加之郑王没儿子,封地也不算多好,府兵也是最少的,更从来不提什么要回封地去的话,着实令人省心。
    隆庆帝这回见他,就比以往又要和颜悦色了几分。
    郑王一进宫去御书房,便闻见了满屋子的药味,自然是要关心的探问探问龙体的。
    隆庆帝便缓慢的摇了摇头,面上情绪莫辩:“朕倒是没事,只是楚王也果真是下的去手,若不是昭仪机敏替朕挡了一刀,又有苗老将军及时赶到救架,朕的性命就算是丢在他们手里了!”
    郑王也一脸苦大仇深状,似是羞赧至极:“这…明家如今翻案…”
    他期期艾艾的看着隆庆帝,似乎很是为难又踌躇:“这样一来,我不就显得极为薄情寡义了么?”
    毕竟明鱼幼一尸两命的去了,郑王可是不管不顾的。
    隆庆帝面上不说,声音却越发的和缓了下来:“这怎么能怪你?朕贵为天下之主,不照样被蒙蔽了眼睛,冤屈了忠良?一时不察,令明家和卫家损失惨重……朕如今想来,还依旧愧疚难当,你当时年纪又不大,新婚夫妻,能有多少感情,怎么能怪得了你?”
    郑王在心里挑了挑嘴角。
    天下人当然不会骂隆庆帝多昏庸他下了罪己诏,又给明家翻案,明家毕竟当初还未被定罪就被邱楚英等人抢先一步截杀了的,更是不关隆庆帝的事。
    可是郑王却倒了霉了,他毕竟‘逼走’了发妻,害发妻身死啊,如今外头满城风雨,连说书的都抹去了名姓说起这段故事来,而戏院更是编了出新戏,演的如火如荼,如今谁不知道郑王就是那个负心薄幸的负心郎?
    郑王名声愈臭,隆庆帝便对他越加宽和。
    他叹了口气,看着郑王道:“你也是可怜被牵连了,刘振一股脑儿的都交代了,连你当初刚进京,在通州时被行刺,也是楚王的主意!”
    郑王惶恐交加:“臣弟不过就是个无权无势的,也没什么倚仗,三哥为何如此赶尽杀绝啊?!”
    隆庆帝沉沉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响才叫他起来,低声道:“前些日子,皇后作主,替你看上了一户人家姑娘是庆和伯夫人娘家的一个姑娘,可惜了……”
    郑王隐有期待:“是臣弟名声不好的缘故?”
    隆庆帝点点头,又把话题绕回原先明鱼幼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咱们也要体谅人家对女儿的一片慈爱之心。”
    郑王垂着头,无奈的苦笑了一声:“皇兄说的是,既然如此,臣弟便安安分分给明家当个鳏夫罢,也算是给地底下的人偿还了债了不是?”
    “胡说!”隆庆帝从公文中抬起头来看着他呵斥:“你乃是什么身份?还至于找不到媳妇儿?不过于名声一道上有损,不好强来罢了。如今也不是没有法子,人家说你刻薄媳妇儿,你便想个法子补救便是了。”
    郑王洗耳恭听。
    隆庆帝便道:“这也是你嫂子的主意,她的意思,你如今无非就是名声不好,名声不好,都是因为前一任王妃之故,既然如此,做做补救便完了。如今明家卫家既都被证明清白,你仍旧如同姻亲走动便是了。”
    郑王立即表示受教,很诚恳的朝隆庆帝表明了忠心:“皇兄放心,臣弟都晓得的。”
    在这么些不省心的兄弟里头,郑王俨然就是一朵奇葩,隆庆帝待他向来没什么恶感,尤其最近郑王的确听话乖巧,又没什么威胁力,他也就不在乎多提拔他一把,恩威并施恩威并施的,如今威压已经够了,总得也让人看见条活路。
    若是如同前朝那样,几个藩王一同闹起来,总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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