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隆庆帝的决心,也知道隆庆帝必然是要打这场仗的,深思熟虑之后便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转身问徐安英:“你是兵部尚书,你来答,依你看,浙江如何?”
    徐安英仔细的想了想,小心的答道:“浙江总督周云逸是个有本事的,倭寇之前之所以不侵犯浙江,也有浙江是周云逸镇守的原因。”
    言外之意,若是给足了周云逸补给,这场仗是可以一战的。
    隆庆帝便把目光投向了一直没开口的薛子明:“户部以为如何?”
    薛子明想了想,便道:“回禀圣上,户部去年收上来税银一共五千一百万两,原本的开支预算是四千二百万两,实际上却支出一共五千八百万两,亏空……七百万两……”
    去年一年到现在,黄河大水,九江决堤,晋王谋反,四皇子去世,到处都是要用银子的地方。
    加上福建浙江军费,北边边防军饷,有这样的亏空也是正常的。
    众人便都沉默下来。
    隆庆帝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问他:“户部的难处,朕自然知道。可是非常时期,自然有非常之法,难道就没了法子?就让浙江的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倭寇,去保家卫国?!”
    意思就是一定要打了。
    薛子明谨慎的用余光瞥了一眼蒋子宁的脸色,见座师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便拱手慨然答道:“回圣上的话,臣请派钦差南下巡盐,厘清盐税,充作国用。”
    盐税……
    那就是要让那些盐商们出血了。
    隆庆帝马上看向蒋子宁,不假思索的点头:“准奏!”
    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盐税固然可解一时之急,可是打仗所需耗费银两又岂是盐税便能解决的。
    隆庆帝便等着薛子明继续说。
    果然,薛子明即刻又伏下身子去,慷慨激昂又尽量平静的道:“臣还有所请!福建官场沆瀣一气,贪腐严重。如今虽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查,可也不能就此放任不管。”
    他伏在地上磕了头,端端正正的拱着手一字一顿的道:“臣请圣上立即让平西侯走马上任,开建市舶司,筹措军饷!”
    隆庆帝便眼睛一亮。
    连带着众人也都看向了薛子明。
    是啊,不能直接把刘必平槛送京城受审,因为牵连太大了,可是如果有个人打着为浙江筹措军费的旗号去了福建开建市舶司呢?
    只要沈琛有那个本事,能在不震荡福建官场的前提之下拿下刘必平……
    隆庆帝立即便点了徐安英的名:“你怎么看?”
    徐安英垂头仔细想了想,便认真的点了点头:“臣以为可行,平西侯要往福建任市舶司使的事已经说了这将近一二年了,此刻再让他去,刘必平和福建官场也不会觉得奇怪,不会起疑心。只要侯爷能立得住,哪怕一时半会儿不能明着将刘必平如何,至少也能让刘必平收敛,吐出市舶司这一块的收益来,充盈国库。更不必提也能震慑福建官场,让福建那些蠹虫们知道,朝廷的天威!”
    隆庆帝嗯了一声,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片刻之后才道:“既如此,你们便去拟票,内阁票拟之后,便让安勇批红!”
    一众人纷纷应是。
    隆庆帝之后便宣召了平西侯沈琛入宫。
    彼时沈琛也正接到了消息,晋王虽然节节败退,可是奈何九江突发大水,临江王忙着安抚受灾百姓,无暇分身再一鼓作气的平叛,因此给了晋王喘息余地。
    雪松便啧了一声:“听说…听说晋王送了一份劝降书给王爷,里头还说世子死的冤枉,分明是朝廷故意害死的,让王爷干脆一同反,事成之后让王爷做一字平肩王……”
    沈琛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信放在火上烧了,问雪松:“那个薛长史的事,处理的如何了?”
    雪松便恢复了正经,摇了摇头:“那个家伙鼻子灵敏得很,世子死了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他便龟缩不出,一门心思的当起了晋王的军师了,我们的人潜入南昌和广昌好几次,竟也不能奈何他。”
    沈琛便皱了皱眉头:“这个人不能留着,他知道楚景行的不少事,也是楚景行的心腹之一,这次的劝降书或许就是出自他手,若是父王不肯答应,说不得他便会把楚景行所做的事公诸于世,让父王被天下人指责,以此来逼反父王。”
    雪松知道厉害,也立即肃然了脸色,急忙应了一声是:“您放心,已经用密信紧急通知了王爷了……”
    第793章 敢当
    沈琛便嗯了一声,抬手写了一封信交给了雪松:“不走驿馆,用我们自己的渠道,将这封信紧急送给父王。”
    雪松接了信,正要再问什么,外头的门便被猛地敲响了。
    汉帛带着急切的从外头通报:“侯爷!宫里安公公的干儿子,秉笔大太监王冲出来了!说是圣上有召!”
    这个时候?!
    之前还一点预兆都没有,雪松看了沈琛一眼,不由得担忧:“会不会是……”
    不会说什么来什么,薛长史那边真的跟朝廷告密,来替楚景行报仇来了吧?
    沈琛举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一面快速的思索之后便摇头:“不会。现在情报都掌握在锦衣卫手里,要是真的有不利于我们的消息,林三少那里没有道理一点消息都没有。应当是为了别的事。”
    雪松这才放下心来,替他从里头找出进宫的衣服换上,急忙送他出了门。
    来的是王冲,是安公公底下的得意人,他们这些司礼监的太监向来趾高气扬的,说是地位比之锦衣卫也不差,向来令人闻风丧胆。
    可是他对着沈琛倒是客气,笑着弯了腰行了礼,便笑着道:“侯爷一向不见,越发的俊逸了。”
    沈琛便玩笑着点了头:“我自己也这样觉得的,王公公有眼光。”
    王冲忍不住便笑,见沈琛并不多嘴问隆庆帝叫他为的什么,就知道这只是个面子上爱玩,实际上却极为精明的人,下了轿子就引着他去了太极殿。
    隆庆帝召见的只是沈琛一人,其他的人是进不去的,他送到门口便止了,替沈琛开了门,便又守在外头。
    沈琛到的时候,隆庆帝正在案边看着什么东西,听了动静知道他来了,头也不抬的便道:“你看一看这份奏章,浙江四百里加急送来的。”
    浙江?
    沈琛和其敏锐,立即便猜到了浙江怕是出了事,应了一声,快步上前双手捧了奏章,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他看的快,可是却显然想的很仔细很慢,好一会儿才道:“刘必平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了,这些年他不停的夸大倭寇对福建的影响,不断伸手从朝廷要钱,可是却又不尽力抗倭,以至于如今倭患愈发猖獗……”
    他皱着眉头平视前方,并不敢直视隆庆帝,低声道:“是他的纵容让倭患日益严重,并且……浙江的海上贸易屡屡受挫,发展到后来,连官船也有海贼敢劫,都是海盗猖獗,这些海盗大多都是从福建和江西去的……若是诛心一些的说,怕是跟刘必平脱不了关系。说不得就是刘必平培植了这些势力,好给自己尽力圈钱……这几天我因为要去福建,陆续也听说过刘必平的一些事,知道他在福建是一地之主,大家都称呼他说他是土皇帝……”
    这些话从前听起来也足够令人愤怒,何况是在隆庆帝如今早已经异常愤怒的情形之下,他沉默了半响才连续的咬牙切齿的说了几个好字,似乎是从喉咙里逼出来的,过了许久,才道:“他是狼子野心,之前易家的事,锦衣卫查出来他有关联,朕当时已经严令内阁严审,可是后来他大约是走了夏松的门路,所以才能脱身。朕那时候也是信任夏松,当时夏松说不过是易家和彭家攀污,朕也就信了,现在才知道,刘必平这是手眼通天了。”
    若不是手眼通天,也到不了这一步了。
    可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事情毕竟已经造成了,再去忏悔也来不及,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挽回补救。
    隆庆帝见沈琛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就更加放松了一些,轻声道:“阿琛,现如今也只有你可以帮朕了。你要去福建开建市舶司的事已经传了一两年了,只有你去,才不容易引起他的怀疑。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现在朝廷的局势,要是福建不稳,东南也就不稳,东南一旦不稳,倭寇趁机犯我大周,鞑靼一定会趁机也来侵犯……晋王那边也会死灰复燃,那这一阵子朝廷所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沈琛神情凝重,肃然了脸色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道:“臣明白!圣上下旨吧,臣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个孩子是真的聪明,也是真的忠心,隆庆帝瞬时有些感动,伸手重重的在他肩上拍了拍,大声赞赏:“好!果然是朕的好外甥,没有堕了你父亲的威名!你说的是,为了百姓,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朕已经让内阁去拟票了,你准备准备,大约也就是这一二天的事,绝不能再拖下去了。朕会让锦衣卫随同护卫,你尽管放开了手脚去做,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沈琛重重的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问:“对了,圣上,我还想多嘴再问一声,浙江若是要打这场仗,怕是耗费颇巨……”
    难为他还能想到这些,隆庆帝的脸色更加缓和,神情也放松了些:“能有什么法子?朕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让浙江一战!”
    倭患已经愈演愈烈,若是再不除去,会更加养虎为患,真到了无法控制的那天,那大周也救晚了。
    他的儿子还小,他不能给他留下一个震荡不安的朝局。
    隆庆帝闭了闭眼睛,干脆把蒋子宁他们商量出来的法子跟沈琛也都说了:“你到了福建,就说是去替浙江筹措军费的,到时候户部自然也有人南下去厘清盐税……刘必平大约也想不到朕会派你去对付他。”
    沈琛思索了片刻便拱手对隆庆帝应是:“您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绝不辜负圣恩。”
    有时候真是越看沈琛越是觉得顺眼,隆庆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一声气:“朕相信你,朕等着你回来,等你回来了,到时候朕便给你和寿宁赐婚,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有喜欢的,也该就差不多定下来,你父亲和母亲都在地底下等着盼着呢,看你成亲了,他们才好放心无挂碍的去。朕也老了,也想看着你成家立业……”
    第794章 要见
    沈琛从太极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太阳已经落到了边上,天边的云彩墨绿色里混着红色,显得厚重又压抑,让人无端情绪低落。
    沈琛一出了太极殿的门下了台阶,一直候着的王冲便迎上来了,觑着他的脸色问他:“侯爷是就此出宫吗?”
    沈琛背着手嗯了一声,便要举步,却又被王冲犹豫着叫住了。
    王冲上前了一步站在沈琛后头,侧着身子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侯爷,公主殿下想要见您一面,特地让她宫里的小太监来通知了,已经等了许久了,您看是不是……先去见过公主殿下再出宫去?”
    他对着沈琛是很是客气的。
    对着永和公主也同样的客气。
    沈琛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太监,几不可见的皱了眉头想了片刻,便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有些事情,的确是到了说清楚的时候了。
    不远处彭德妃的宫里,跟永和公主一直不大对付的永清公主也正跟彭德妃说笑话似地提起这件事:“听说沈琛进宫了,迫不及待的就让自己神百年的小太监去太极殿外等着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倒贴沈琛似地,面子不要了,身份也不要了,实在是丢了公主的脸面!”
    彭德妃正看着针工局送上来的这一季的江南进贡的丝绸和裁制好了的衣裳,一面跟旁边的彭嬷嬷说:“江西不是进贡了一批夏布吗?夏布清爽,做成夏衣正好合适,太子畏热,那些丝绸不肯上身,让他们费些心。”
    夏布是江西万载县历年送上的贡品,苎麻制成的夏布穿着清爽又凉快,最近几年很是受隆庆帝的喜爱,因此身价翻了一番。
    可是近些年送上来的也越来越少了。
    往年是紧着皇后娘娘用,今年开始,自然是要紧着东宫了。
    彭嬷嬷连忙应了一声是,转头便让人去针工局打招呼了。
    彭德妃这才有了时间,回过头来看着永清公主剥蜜橘,若有所思的问她:“你刚才说什么?说是永和派了人去守着沈琛,让沈琛一从太极殿出来,便去她那里见她?”
    永清公主是被彭德妃养着的,对彭德妃很是亲近,又因为终究不是在亲娘身边长大,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直是一流的,见她上心,就急忙打点了精神:“可不是,沈琛一进宫她就等着了,让小太监在太极殿外头候着,王公公都肯给她通传,想必是花了不少银两。”
    她说起永和公主的时候,不屑的牵了牵嘴角。
    一直以来她们两个的关系本来就算不得好,等到最近关系就更加的差。可是她一直没有压过永和公主的时候毕竟永和公主是方皇后长大的,之前方皇后一直又压着彭德妃一头。
    也就是最近,永和公主才终于因为方皇后倒了霉而跟着失了从前的风光,永清公主才觉得扬眉吐气。
    可是再扬眉吐气,从前的梁子结下了就是结下了,她是不会想着看着永和公主开心的。
    彭德妃显然也立即就察觉到了她说起永和公主时候的语气,跟着笑了笑便道:“她始终是你皇姐,圣上还是顾念着情分的,你做的不可太过分了,省的到时候给自己找来不痛快。”
    永清公主答应了。
    彭德妃才吩咐彭嬷嬷:“让人去看看。”
    彭嬷嬷会意,知道她是在说让人去看看永和公主跟沈琛那边的情况,连忙点了头答应了去了。
    彭德妃就又跟永清公主提起冯淑媛及笄的事来:“你不过就是个凑人数的,凡事都不要管,不管永和那天会闹出什么事来,你都只当作不知道便是了,千万不要跟搀和进永和的事里头,她脑子都不清楚的,你跟她闹起来,到时候只会把你自己牵连进去。”
    永清公主脸上的笑意就收敛了,知道彭德妃说这话一定是有深意的,便试探着问道:“母妃为什么这么说?我听说那天寿宁郡主也来……”她放了手里的橘子,轻声道:“她之前不是说要去福建了吗,怎么忽然又推迟了?总得有个原因吧?我听说沈琛似乎也喜欢她,若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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