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绥看她愁眉,顿时心中不是滋味,“其实也没什么可瞒的,祁苏他说新帝会召见他,恐有危险,所以叫我提前先带你走,他说,若是你发现了,让你乖乖等他,不许乱跑。”
    他平日最想不通那些借着为别人好的名义暗里偷偷做的感动人的事,但偏偏感动的这个人是他的妹妹,否则,楚绥才不做这被人怨的苦差事。
    若是祁苏回不来,娆儿这辈子一样得毁在他手里。
    楚绥怕她想不开,收起性子劝道:“娆儿,听哥哥的话,你留下来只会让他分心,不如安心去岛上,芝罘岛不属明殷,皇上不会追来——”
    “哥哥,我明白。”楚娆心里涩涩的,但现在她离开对祁苏是最好的,不然自己若成了牵制他的工具岂不是更糟。
    楚娆从身后拿出百宝箱,从中取出一枚金锭元宝,“哥哥,你能不能让表哥托宫里的人将此物带给兰贵妃。”
    ……
    夜色如水,祁苏站在廊下,在这空空荡荡的院子里,他的背影清高孤瘦。
    梦境戛然而止,未来不可期,但这一世,他一定比前世要来的值得,因为有她。
    旭日升起,晨光微熹,门外马车嘶鸣,传来一声高呼,“旨意到。”
    新晋大太监总管笑意盈盈地走进,向祁苏行完礼,笑呵呵道:“侯爷,皇上宣您进宫面圣呢,不劳您麻烦,马车就在门外,还请侯爷挪步,耽搁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祁苏淡然接过明黄绢布,面色未改,“嗯。”
    ……
    金銮宝座上,曾经的瑞王,如今的新帝,于万人之上,姿容威仪。
    战事紧张,每日抓出的尖细数不胜数,国库空虚,登基之前他就生出了将晋江商会收归的心思,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又敢不从。
    先帝优柔寡断,但他可不是。
    “祁苏,你知道朕要的是什么。”
    “皇上,臣已将商会历年账册呈入户部。”
    明淮帝笑了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和朕都知道,那不是商会全部。”
    区区挂了侯爷身份一个平民,也敢跟他讨价还价,只送上一半未免太不识时务。
    祁苏似乎早有预料,他也未起涟漪,“那皇上可知另一处,在哪?”
    “哦,在哪?”
    “北羌边境,若我不回去,自会有人告知北羌的王。”
    皇帝瞬时龙颜一怒,“你在威胁朕。”
    如今战事紧,北羌虽国穷,但士兵个个骁勇善战,若不是苦于地冷贫瘠,粮草不够,哪里还有明殷朝残喘起事的机会。何况,太子余孽还未清理,他□□难顾。
    “臣,不敢。”
    “呵呵,来人,给朕把他带下去,继续关押!”
    ……
    殿内气压颇低,无人敢惹刚发完火的帝王。
    但兰贵妃是皇上最受宠的妃子,她拿着糕点食盒过来,宫人自然不敢造次,唯有小声替她开了侧门。
    兰馨看到扶额坐在宝座的男人,还是那般气势威厉,俊颜冷冽。登基以来,他政事缠身,她想见他,还得挑着日子才能提,若要让她选,她还是想当那个瑞王府的兰妃,而不是现在的兰贵妃。
    敛下情绪,兰馨垂首施礼,“皇上,臣妾带了粥汤,您熬得这般晚,多少要喝一点填填肚子。”
    说罢,兰馨不等他答,走至一旁空桌替他布菜,才布了一半,皇帝走近大手一搂,将她带进自己的怀里。
    檀香味带着强烈霸道的气息,兰馨推了几下推不开,只能由着他抱着坐上龙椅。
    “陛下,臣妾怎么能坐龙椅之上。”
    “不过一张椅子,朕说能,便能。”皇帝抱着软香温玉闭目养神,心情顿时纾解大半。
    兰馨轻声开口,“陛下是还在烦扰商会的事?”
    “怎么,你想替他求情?”皇上掀眸看了怀里女子一眼,那时他刚从藩地回来,在城外被人暗算之时,祁苏的夫人的确救过兰儿。
    兰馨从袋里拿出那锭楚娆托人带给她的金元宝,“陛下,他们毕竟救过妾身一次,妾身不敢扰乱朝政,但还是想还了这救命的恩情。”
    她看向皇帝,眼神温柔而充满爱意,“陛下,能不能成全他们。”
    ***
    在芝罘岛已有半年,岛屿比楚娆想象的大,能抵得上一整个广陵城,有田有地,连带她住的宅子都是照着祁宅来建,因地处无人管辖的海域,此处更像是避世的桃源。
    祁苏把她能想到的和她有关的亲眷好友都教人带了过来避世,只除了,没有他。
    如今这里隔着澜海,书信不便,楚绥要准备会试,偶尔回来一趟才能带些消息。
    上一次还是一个月前,祁苏还被关押,但至少没有坏消息。
    虽然有楚绥在明殷打听,但每个月,楚娆还是会去岛口的暗礁边的小院子住上十几日,这里就一个渡口,如果祁苏过来,必得经过此处,她总是想,能早一点见到也是好的。
    可她等了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无。
    看来今日也不会有人来罢,楚娆心里难受的厉害,她从每日惯来坐着看海的大石块跳下,伸手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十五日过,今天得回家陪爹娘住,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没关系,等下个月再过来等着。
    楚娆失落地往回走了几步,隐约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忙不迭往回看去,白茫茫一片哪来的人。
    “哎,我都幻听了。”而且,那人的声音真的像祁苏。
    她又走了几步,不对,真的有人!
    “楚娆。”
    楚娆心里的弦瞬间被拉紧,更像是扯着一块巨石,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想转,又不敢转身。
    “祁苏,是不是你。”
    她背对身后的路,小心翼翼地开口,像是怕吓跑谁一般。
    “嗯,是我。”
    听到那无比熟悉的语气,楚娆惊喜地回头,眼里还半挂着泪珠。
    祁苏站在她身后不远,长衫似雪,儒雅清峻,琥珀色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在。”
    ——正文完
    第99章
    福源寺地处在浮山的半山腰, 前后院加起来还比不上扬州城里普通规制的二进院大。
    地方虽小, 香火却是很旺, 每日只容许十来个香客进香, 光排着队记录在簿册上的扬州百姓都有厚厚的半本。
    贫苦流民之中, 不乏想遗弃孩子的人家趁夜将襁褓扔放在寺门口,念佛祖心善,求赏一口饭吃。
    明空便是其中一个,牙牙学语开始,第一个会写的字, 便是佛祖的佛。
    时光荏苒,转眼间,他已成了十四岁的少年,自小浸沐佛法,心无旁骛。
    明空天生聪慧, 容貌俊秀兼得脾气和顺, 不管是寺庙里的师父师兄,还是偶尔得见的礼佛香客, 都以他为未来主持的人选, 也常有人可惜这般好的少年,从未见过红尘。
    这日, 明空如常端坐在院子里钻研佛法。
    “明空小师弟!”
    “唔?”明空放下佛经,抬头看向来人时笑得温和,“明净师兄,可是师父找我?”
    少年变声期的嗓音沙哑, 和秀气的脸庞并不太相衬,但他语气如四月春风,明净听了都不舍得再大声嚷嚷,继续压下声音道:“嗯,不过师父是让你直接去山泉边,有两个小施主以后要暂住福源寺,师父说他们将交由你照顾。”
    “此为历练?”
    明净点点头,虽然他不懂为何称照顾两个小孩为历练,但师父原话的确如此。
    明空轻笑颔首,“好的,师兄,我知道了。”
    ……
    明空缓步走到山泉边,果然看到两个孩子,正在那安安静静地看山看水。
    男孩儿坐在靠近泉水的大石块上,粉雕玉琢,长得很好看,但脸色太过苍白,周身带着有气无力的病秧模样,师兄说他中了毒,所以才来这里静养。
    他身边有个站着的的小女孩儿,应当是他的随侍丫鬟,垂头怯生生的模样却还要强自镇定,很是可怜。
    明空比他们不过大上四五岁,但从小被遗弃在寺庙长大,心智成熟许多。只是以往都是面对师兄们,突然遇到年纪更小的,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大哥哥’的风范。
    “我叫明空,师父喊我来照顾你们,春风料峭,你们坐在此处会不会凉。”
    “咳——。”
    男孩儿闻言正好咳嗽两下,冷冰冰眼神看过来,不带语调,“我叫祁苏。”
    明空知道他刚失了爹娘,并不介意他的疏离态度,笑了笑转而对着旁边女孩开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眉清目秀,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很不错。
    她刚被老太爷买过来,明空是她被卖走之后见到的第一个对她笑的人,他笑起来像是清晨天边升起的艳阳,暖暖的好看极了。
    小女孩没那么害怕,她揪着衣角,嘴边扯起一抹小心翼翼的笑容回应。
    “奴婢,奴婢名叫紫烟。”
    明空眉头轻皱,声音温和,“紫烟,众生平等,你不必对我如此自称。”
    平等……小女孩脸一红,她低头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是,明空哥哥。”
    明空听到‘哥哥’两个字,滞住半响了才笑道:“算了,你年纪尚小,等你大了,要喊我明空师父,知道么。”
    小女孩看着这个比她稍大几岁的少年,停顿之后用力地点点头,“好的,紫烟知道了。”
    ……
    照顾两个半大的孩子,明空不明白师父所谓的历练为何。
    但他还是认真地做好本份,每天早起做完早课,就会过来替他们准备膳食,不知不觉也过了两个月,男孩话少冷淡,女孩反而像小尾巴时常跟着他。
    每天清晨的木屋前,她都会在门口等,明空习惯了,今日却未见到。
    直到做完早膳,她还是没在,明空心里生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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