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现在再去看她那一张精致、明艳的面孔,却陡然觉不出任何美感。倒是只看出了尖酸刻薄、睚眦必报来了。
    她的怒火被稍稍点起,只能在心中默念两遍:
    “不与傻瓜论短长……”
    “不与傻瓜论短长……”
    这才平息住,能够勉强心平气和地说道:“好,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请刘医生来看一下吧。”
    她说的这个刘医生是中医科以为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向晚来到中医科这些天,遇到什么不懂的问题也会去向他老人家请教。刘老前辈也非常热心的讲解,无私地提携小辈。
    大概也正因如此,刘医生不仅资历老,专业水平高,而且声望好。她相信,刘医生的鉴定结果,一定会让在场的人都心服口服。
    不过刘医生这时却并不在这儿,而是在走廊另一头的办公室里。
    向晚手上拿着药渣,当先走在前头。一群人正捉摸着跟上,继续吃这个大瓜,没料她刚走两步又转过头来,对着李玉莲说了句:“我觉得李女士也不用回病房了,我水平有限,咱们请位老前辈给您看看。”
    * *
    刘医生的办公室门口,不过一分钟的功夫,众人就从走廊的另一头转移到了这一头。导致这边走廊里原本冷冷清清的气氛,此时居然变得有些嘈杂。
    向晚有些不好意思地试探着敲了敲刘医生办公室的门。
    对方音色沉沉:“谁?”
    向晚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刘医生,是我,小向。那个,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请进吧。”
    向晚回头看了一眼李玉莲,示意她跟上。又扫了一眼后面看热闹的,看那一个个按捺不住的小眼神,看着每个人都恨不得跟着她一起进去,看看刘医生会怎么说。
    不过他们都没有得逞。
    向晚带着李玉莲进了刘医生的办公室。
    “今天怎么还带了人来?”刘医生一见向晚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女人,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坐吧。”
    向晚这个新人经常来找他问一些问题,一来二去,也算是比较熟了。
    这回李玉莲这件事闹得颇大,同在一个科室,即便再低调,对此也是有些耳闻的。
    向晚刚一坐下,就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刘医生,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了重点:“刘医生,我想请您帮忙看一下这包药渣里都用了哪几味药?”
    她说着,就将手上的药渣包递了上去。
    对于一个有资历、有学识的老中医来说,鉴别一包药渣里有什么药材,简直是轻而易举。
    刘医生顺手接过去,放在鼻间闻了一闻,不出几秒,就给出了答案:“夏枯草、王不留行……”
    果然和向晚当天所开的药方一样。中医治疗子宫肌瘤,尤其是像李玉莲这样的情况,处于前中期的时候,夏枯草、王不留行等药物,是治疗的最佳选择。
    不过刘医生说到这儿却顿了一顿,稍一挑眉,话没有即刻说出口来。
    向晚的眼神看过去,十分客气恭敬:“刘医生不用担心,尽管说。”
    “黄芪。”
    说完,他又看了眼向晚身边坐着的李玉莲,问了向晚一句:“这位是子宫肌瘤患者?”
    向晚却没有注意到刘医生这句话,注意力全被上一句的“黄芪”吸引了去。
    上面几味药加上黄芪的组合她记得。在她办公室的那本医书里,就是那这样写的。
    只不过她在开这副方子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医书上的方子。依照她原先的知识,是绝对不会在这副方子里开黄芪的。
    黄芪有止血之效,本来就与前面的几味药药性相冲,而且止血对于子宫肌瘤的病人来说,百害无利。她还想着来问问刘医生那医书里为什么要在方子里放入黄芪,又怎么会给李玉莲开一副自己都不敢确认的方子呢?
    第33章 三十三只鹅
    京城第二医院, 下午六点。
    空空荡荡的手术室, 再不是刚才那样的紧张, 急迫,刻不容缓。
    忙忙碌碌一整天的医护人员已经全部走光了。整个楼道里, 只剩下男子清瘦的身影。
    林译白摘下手套,正在医院的洗手池前洗手。
    忙了一整天,这边的工作,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他利落地放洗手液,快速洗完手就立刻掏出手机,第一时间拨通了熟悉的号码。
    * *
    时值下午六点。
    在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的注视下。一场闹剧尴尬地停滞在了“多出来的一味药”上。
    幸好那时已到了下班时间。围在旁边的同事们在爱看热闹,到了下班的点儿, 也都纷纷散了。
    眼见着无关人士已经走的差不多,主持大局的副院长田院长发了话,叫向晚回家休息, 事情明天再查。
    就这样, 连日奔波的向晚又回到了家。
    掏钥匙, 开门,脱鞋, 扔包这些本来要花费上一会儿的事情, 被向晚一分钟之内迅速解决。
    小公寓小得很,进门两步, 就是她的小沙发。解决完一系列事情,向晚干脆往前一走, 就顺势倒在沙发上。
    窝在了自己小小的沙发上。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就是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这样静静的,躺在这儿,放空自己。
    不过很不幸,有人好像并不肯给她这样的机会。静谧时光很快就被一阵乐声打断。
    只听包里电话铃声一个劲儿的响,作为铃声的那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
    向晚才懊恼地扯过包,拿出手机,看也没看就接起来。因为心情不好,一开口,连语气也有些不善:“喂?谁啊?”
    电话另一头那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的不耐烦,顿了一顿,才想起要说的话:“怎么走了?出了什么事?”
    沉沉静静的声音听着,总叫人无由生出心安之感。向晚这才听出来,原来是林译白。
    她呼了一口气,似乎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她确实没有想到自己会遇上这样的事
    林译白倒也没有追问,只当她自己想说的时候,自己就会说。
    电话开着,两人便就这样了,静静的沉默着。好半晌,向晚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的不自然,显得委屈巴巴:“没什么,只不过……嗯,碰到些不好的事情。”
    话音落后。对面静静悄悄,没有回音。
    不过是须臾以后,却突然听到听筒中,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声。
    林译白沉声说:“等我回去。”
    还没等向晚反应过来,电话就被那头单方面的挂了。只余“嘟……嘟……嘟……”一阵忙音。
    她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些难过。
    在医院的时候,那么多人看着,那么多人等着看他的笑话。甚至,还有人试图对她施以暴力,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也没有一丝一毫觉得委屈,难堪。
    现在不过是接了林译白一通电话。却觉得心里难过的不得了。
    像是洪水决堤,马上就要哭出声来似的。
    不过这个电话刚刚挂上,还没等向晚难过多久,电话就又躁动不安的响了起来,一遍又一遍的响着。
    这回对面的声音,是一道陌生的女声。
    “喂?您是?”向晚稍稍镇定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您好,是向晚,向医生吗?”女声听起来十分客气,且官方。
    像是编码编成的电子音。
    “是的,您是?”
    “向医生您好,我是s市第一医院的院长助理,我们接到领导通知,关于您与李玉莲女士的医疗事故将交由院方全权处理,关于一些细节问题,后续将有专人向您问询。这段时间,院长特批您一段假期,请您好好休息。”
    对方冗长的一段话说利落地说完,那略带不自然的调子,更像是一连串的机械音,让人一时转换不过来。
    “……这样吗?”听了对方这一段话,向晚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就在恍惚中回答,“好……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她好像瞬间被抽去了力气。这时才算反应过来,什么特批休假……不过是叫她不用去上班了,再过段时间,说不定就直接开了她。
    她虽然涉世未深,却也知道这都是惯常的路子。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是意味着,她可能马上就要面临失业的风险。
    * *
    “叮——”
    “叮——”
    “……”
    微信上,靳可的消息轰炸一条接着一条。明明知道是她发的消息,向晚却不敢打开去看。
    一打开,看见那些关于这件事情的词汇,就足以让她丧尽力气。
    不过难过归难过,靳可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她还是痛快的接起来。毕竟真正关心自己的,也没有几个人了呢。
    “晚晚,你没事吧?我刚接了个单子,赶不过去,到底怎么回事啊?”
    电话一接通,靳可的话就像连珠炮似的来了。一连问了好几句才肯停下,给她个回答的空档。
    “可可……我好像,要失业了。”发生了这样的事,市医院应该不会再有她的位置了吧。
    这个社会从来不会缺优秀的人,每年大批的人才毕业,像市医院这样的单位,几乎从来都是所有人挤破头想进来的。
    能得到这个职位实在是向晚上辈子的造化,遇上一位好导师。现在要面临离开市医院,她并没有什么遗憾。
    只是实在对不起导师的推荐,发生了这么不好的事,白白丢了导师的面子。
    “啊?我在视频里都看见了,那个人还推你,怎么成了你的错了?”靳可义愤填膺,为好友鸣不平。
    她原本就是个暴脾气,看到视频本想立即冲出去,却被助理紧紧拉着,不然几个月辛苦谈下的单子,就要彻底作废。
    也多亏了下午的时候向晚急中生智,先拨了微信电话给靳可,将当时的情形全都录了下来。
    虽然录不到全身全脸,好在已经将李玉莲丈夫动手推她录了下来。
    “医院已经刚才打电话给我,说是这起医疗事故要全权交给院方去处理。像这种医闹,业内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一旦闹大了,我一定落不着好。”
    医患关系紧张的问题一直存在,大小的医院每年都会有发生的。一次两次医院还会尽力化解,可是一个医生几次三番被医闹,最后也就只能离开医院了。
    电话那头的靳可沉默片刻,只觉得好友这二十几年的人生过的太过坎坷,憋屈。
    原本好好的富贵日子,十几岁的时候突然家道中落,甚至连普通人家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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