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薛怜院子的屋顶,小厮拉着曾大夫一出现,他便认出了那正是他撞到的那位大夫。
    曾大夫对小厮说他之前在出诊,正巧路过暮府,可非明回想他当时的样子,偷偷摸摸的、根本不像出诊的样子,而像是在等待某个时机。
    后来薛怜小产大出血,丫鬟将事情推到了林眠音的身上,非明登时醒悟,小产这件事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
    他从前厅的房顶上下来,正巧与要去寻暮幻的想衣撞见,于是带着想衣一起跑去了林眠音院里。
    他猜的果然没错,院门口的石阶上被人刻意撒了水,为的就将事情推到林眠音身上。
    因着是除夕,林眠音院里的下人早早就回去歇着,非明只好让想衣去小厨房里拿一袋盐巴出来,自己又从院外花圃中找到了一把栽花用的铲子,这才最终化险为夷,帮了林眠音洗脱嫌疑。
    暮幻怔怔地听他说完,心中满是惊叹,她问:“最后呢?地石阶上的水渍是怎么处理的,云嬷嬷他们都没有瞧出来?”
    想衣在一旁道:“是姑娘玩剩下的那把烟花。”
    “烟花?”暮幻不懂。
    非明一笑,双手环胸,漫不经心道:“我将那把烟花全部铺在了石阶上点燃,焰火迸发的火星烧干了所有的水迹。虽然石阶上留下了黑色印记,但只要不是冰,这件事就赖不到林姨的头上。”
    暮幻面露崇拜,感叹非明哥哥的镇定和聪慧,若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场,面对一地的冰她肯定无从下手的。
    沉默片刻,暮幻支着下巴还是有些想不通,“非明哥哥,你说到底是谁要害薛姨娘和她腹中的孩子?还要将这件事赖到我娘头上?”
    非明陷入沉思,低垂的眸中有寒光闪过,“暮幻,你还认为薛姨娘真的是小产了吗?”
    “什么意思?”暮幻心头一紧,冷不防打了个激灵。
    非明抿了口桌上的热茶,低声道:“除了那个大夫,可有人亲眼瞧见薛姨娘大出血了?”
    暮幻想了想,当时她没有进薛怜的屋子,只听得她喊腹痛,而大出血则是在曾大夫进去之后才发生的。
    这样一想,似乎除了曾大夫和为她端热水的丫鬟,并没有其他人亲眼瞧见她当时的状况。就连暮恒之想进去瞧一眼,也被拦在了外头。
    “没有。”
    非明又问,“你觉得,我身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
    不是受伤,倒像是与曾大夫相撞时,不小心沾染上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药箱!”
    非明与暮幻异口同声。
    这样一来,什么都说的通了。
    薛怜从始至终只让曾大夫一个人为她诊脉,她有没有身孕,只有曾大夫一个人知道。
    如若薛怜并未有身孕,只为利用暮恒之想要一个儿子的心理,让他同意自己进门。
    进门之后,她与曾大夫串通,在合适的时机,伪造出她小产的假象。
    摔倒是假的,腹痛是假的,血水也是曾大夫从外面带进来的,再让人趁林眠音离开去院子门口撒水,顺理成章地将害她的罪名推到林眠音身上。
    这样一来,她便是一举两得,既成功进了暮府的门,让暮恒之对她百般呵护,又借着小产挑拨了暮恒之和林眠音的关系。
    即使她没了孩子,暮恒之也会一样疼爱她,这暮府她依旧是能待得下去的,倒是林眠音会因为此背上一个恶毒的名声。
    想到这里,暮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当下就站起身对碧落道:“我要去找我娘。”
    *
    林眠音院里,被打了三十板子的丫鬟奄奄一息,不论林眠音怎么审问她为何要诬陷自己,她就是不肯开口。
    林眠音坐在桌边,单手撑着额头,满心疲惫。
    云嬷嬷问:“夫人,还继续打吗?”
    林眠音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叹气道:“我与她无冤无仇的,她为何要冤我?你瞧她被打成这样,何苦呢?先拖下去吧,丢进柴房关着,改日再问。”
    云嬷嬷点头,对着小厮摆手,赶紧把人抬出去。
    林眠音没想到这么晚了,暮幻还会过来。
    她拉着暮幻到榻边坐下,轻声询问她今天有没有被吓坏。
    暮幻摇头,低声艰难道:“娘,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其实……今日你院门口的台阶上确实是有冰的。”
    “什么?!”林眠音睁圆了眼睛,“幻儿,这种话可不能胡说。”
    暮幻急着辩解,“我没有胡说,那冰是我同非明哥哥一同除掉的,因为我们都知道娘绝不可能是要害薛姨娘的人。如果你不信,你可以问想衣,她当时也在的。”
    林眠音和云嬷嬷一同对想衣投去质疑地目光,想衣坚定地回答:“姑娘说的是真的。”
    林眠音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想着若没有这几个孩子帮忙,这件事最后该是怎样一个收场?难道她真要成了害薛怜小产的凶手不成?
    她道:“幻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与娘说。”
    暮幻点头,将非明撞见曾大夫的事、他们几人是如何除冰才骗过阿华的眼睛的,还有非明最后的推测,都与林眠音细细地说了一遍。
    林眠音听完满是震惊,她缓缓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
    暮幻以为她不肯相信,又道:“娘,您想想这件事情与谁益处最多?如果薛姨娘真的有孕在身,她护着都来不及,哪敢在明知你不喜她的情况下还往你这来?为了诬陷你,不顾腹中孩子的安危呢?”
    云嬷嬷俨然道:“姑娘说的不无道理,这个薛姨娘从进府之后一直躲在自己院里,又一直是曾大夫为她把的脉。只要曾大夫能为她守住秘密,谁能知道她是否真的有孕在身。”
    林眠音依然默不作声,揪着帕子眼睛死死地盯着院外,过了一会儿,她声音微颤地开了口,“云嬷嬷,你将那丫鬟关在柴房,多派几个人盯着,切莫让她死了也莫让人钻了空子。明日在府里散开消息,就说那丫鬟经不住拷打已经离世了,这样薛怜才能放松警惕。”
    “另外,你立刻派人去拿曾大夫,找到人后秘密将他带回来。我要亲自审问他,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云嬷嬷面色一松,“是,奴婢知道。”
    第25章
    这一夜,薛怜睡得不安稳。
    她蛰伏做小、精心筹谋多年,才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眼看着所有的计划都是天衣无缝、暮恒之被她拿捏得服服帖帖,只差最后一步她就能彻底扳倒林眠音了。
    偏偏这最后一步,她想破头也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这些也就罢了,大不了日后再找机会下手就是,只要她在暮府一日,就不愁对付不了林眠音这个蠢笨的女人。
    可眼下让她担心的是——知晓她全部底细的丫鬟月儿被抓到了林眠音院里,不知道那丫鬟为了保命,会不会将实情吐露出来。
    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本想着在夜里悄悄地去封月儿的口,死人总是不可能泄密的。
    可一整夜过去了,暮恒之因担心她再出事,增派了不少下人来她院里看守,她连离开房间的机会都没有。
    朝阳初上,新来的丫鬟端着早膳进来,有条不紊地伺候着薛怜。
    薛怜被丫鬟扶起身,更衣洗漱都是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看得丫鬟心头好生不是滋味,可怜她刚没了孩子。
    薛怜低垂眼皮,似是哭泣,“也是难为你了,今个刚大年初一,老爷就让你来我这晦气的地方伺候。”
    丫鬟连忙摇头称不敢,“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呢,咱们老爷疼您还来不及,怎么能是晦气呢?你赶紧养好身子,也别太伤心了才是。”
    薛怜微笑,对丫鬟的话很是满意。
    “先前跟着我的月儿呀,也是像你这般机灵乖巧的,我待她如姐妹一般。可惜她犯了错,如今生死不明,你可愿意帮我去探探她的消息?是死是活,或是打听到关押在何处,我也好去看看她。”
    丫鬟低下头,欲言又止,“姨娘……月儿姐姐……她昨晚被夫人打死了。”
    “打死了?!”
    “我是听府里的小厮说的。”丫鬟道:“今早天没亮,有人就看到云嬷嬷带着几个小厮扛着麻袋从后门出去,一问之下才知道,昨夜月儿姐姐没抗住毒打,当场就死了。”
    “真死了?”薛怜身子一颤,舌挢不下。
    丫鬟以为她会伤心,连声劝慰她。
    可丫鬟并不知道,薛怜心中的震惊在短短一瞬后悄然演变成了庆幸。
    月儿死了,这倒省的她自己动手了。
    *
    曾大夫的住处,在除夕当晚就已人去镂空,他的妻儿老小在一夜之间全部不知所踪。
    林眠音派人秘密搜寻他的下落,转眼六七日过去了,没有一点儿消息。
    林眠音怀疑那曾大夫早知薛怜假孕一事兜不住,所以除夕那晚在离开暮府之后就带了家眷逃之夭夭。
    她原以为,若是曾大夫一旦逃出榕州城,去个乡野村落避难便很难再寻他回来。
    正打算另寻别的法子来揭穿薛怜的小产的真相,不曾想初十这日,手下铺子里的掌柜在城郊一家偏僻的赌坊里瞧见了曾大夫的身影。
    原来,这曾大夫也是个嗜赌成性的人,恰逢那时欠下了赌债,这才被薛怜拿住了软肋,收下她的银子答应替她演一出“小产”的好戏。
    薛怜手里的银子都是前几年从暮恒之手里得来的,东拼西凑也不过几百两,曾大夫还完赌债之后已经所剩无几,支撑不了家中老小多久的用度。
    他不甘心这样离开,想要凭着手里为数不多的银子去赌坊里再赚上一笔,没想到进赌坊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林眠音的人给逮住了。
    曾大夫胆小,以为是暮恒之发现他作假要抓他去蹲大牢,在被抓回去的路上就什么都招了,直呼饶命。
    薛怜身边的月儿倒是个嘴硬的,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透露半个字,直到云嬷嬷拿她家中弟弟妹妹要挟,她才有所动摇。
    又见到曾大夫也被抓了回来,心知林眠音八成是知道了,此事再无反转的余地。再想起那日薛怜为了自保,将她撇得干干净净,心更是寒了大半。
    与其咬紧牙关地保全薛怜,不如听了林眠音的话从实招供,就算她死了,日后弟弟妹妹还能在林眠音的庄子上混口饭吃。
    曾大夫和月儿的口供,与非明所猜测的相差无几。
    薛怜当外室的那些年,一直费尽心机地想让暮恒之带她进门。
    她暗示过,挑明过,可暮恒之碍于林家和自己根基不稳的关系,一直都不肯答应,而她也一直没有放弃。这两年,暮恒之和林眠音之间关系的转变,夫妻二人之间的嫌隙,多少都是因为她的挑唆。
    薛怜见时机到了,便要曾大夫陪她演一场假孕的好戏,届时她再顺势翻盘,让暮恒之彻底断了与林眠音之间的情谊。
    只是薛怜的计划百密一疏,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非明会撞见曾大夫,并从衣袍上的一滴血迹就推测出他们要做什么。
    林眠音静静听着他们说完事实的真相,内心早已没有当日在前厅被人当作“凶手”时的波澜。
    她不恨,也不怒,只是觉得悲哀,若不是暮恒之心中早就埋下了怀疑她的种子,他们之间又何至于此呢?
    林眠音站起身,淡淡道:“带着他们两个人,随我来。”
    薛怜院里,暮恒之对着两三叠账簿抓耳挠腮,今日他外出应酬同僚,出门的时候有酒楼伙计拦住了他,要他把之前赊下账先结了。
    他起初都忘了有结账这一说,从前在酒楼铺子里的花销他总是先赊着,每隔一段日子让人去府里找林眠音结账。可最近几个月,伙计们跑到暮府,林眠音都说——“谁赊下银子就该找谁去结”。
    伙计几次都跑了空,今日好不容易才逮着暮恒之,可不得要将他赊下银子全都讨要回来。
    因着在街上,百姓们的眼睛都看着,暮恒之经受不住伙计的穷追不舍,这才答应结账。可他摸遍了全身,也没凑齐那么多银子,只好将身上佩戴的玉佩抵给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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