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和替她抚平鬓角碎发:“再过半月,你做了帝王,我便不再是你的哥哥了。”
    “不是哥哥是什么?”
    “是臣子。”
    “不,仍是哥哥。”令窈字字清亮,将话告诉他:“哥哥永远都是哥哥,不是臣子,亦不是面首,而是卿卿最亲近的哥哥,无论人前人后,卿卿都要唤你哥哥。”
    郑嘉和牵过她的手,“无论何时何地,永远唤我哥哥吗?”
    令窈想了想,眨着眼笑道:“倒也不是,以后哥哥便知道了。”
    郑嘉和没再问下去,低垂的长睫在眼下映出两道阴影,应了声:“嗯。”
    “哥哥会永远留在汴梁城吗?”
    “卿卿在哪里,哥哥便在哪里,哥哥唯一永远留下的地方,是卿卿的身侧。”
    令窈重新开心起来:“卿卿的身侧,永远都有哥哥的一席之地。”
    有郑嘉和作陪,令窈很快忘了因孟铎带来的郁闷,她不再想三月期限已过的事,她专心想登基的事。
    男人再好,好不过权力。
    他若连向她屈服都做不到,她还记挂他作甚?
    半月一晃而过,登基大典在即。
    登基前一天,令窈在金銮殿前预演翌日大典之事,其他的事皆已预演完毕,就只剩下登上宝座这最后一件事。
    本该有宫人代替群臣,在殿下高呼万岁,令窈挥挥手,将他们全都禀退。
    令窈独自一人在殿内,殿门大开。她歪坐在宝座龙椅上,单手托腮,睨视下方空荡荡的地,忽地有些后悔禀退宫人。
    太静了,坐在这上面,若无人俯首称臣高呼万岁,乐趣便少了一半。
    为了登基一事顺利进行,令窈几天几夜都未睡过安稳觉,此时坐在龙椅上,忽地困意来袭。
    这地方是她的,她安心得很,撑着下巴,缓缓闭上了眼。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入殿的脚步声。
    “是谁?”她并不急着将眼睁开,懒洋洋丢出两字,尽显帝王威严。
    “是我。”
    男人的声音一出,令窈呆呆愣住,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仍闭着眼,半信半疑地问:“皇宫禁地,你如何进得来?”
    “有山阳在。”
    “殿外有暗卫把守,你杀了我的人?”
    “没有,是郑嘉和放我进来的。”男人停顿半晌,添上一句:“穆辰良要替你拦我,没拦住。”
    令窈张开眼:“我从未要他拦你。”
    男人幽深的眼眸迎上她视线:“你总算肯睁眼看我。”
    令窈难为情,小声嘀咕:“我怕你是假的,是我做梦梦到的,一睁眼就没了。”
    “我不是假的,现在站你面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非梦境。”
    令窈目不转睛盯着他看,歪靠龙椅的后背逐渐挺直,端坐昂首问:“三月期限已过,你来作甚?亲自向我下战书吗?”
    孟铎朝前一步。
    令窈:“站住。”
    孟铎停下。
    令窈气鼓鼓:“明日是我的登基大典,你就不能让我多高兴几天,再来下战书吗?”
    “我不是来向你下战书的。”
    令窈不听:“我等了你三个月,你一句回应的话都没给我。你这个阴险狡诈玩弄人心的混蛋,我告诉你,我对你的耐心已经耗光,你现在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可恶的老男人。”
    令窈说着话,偷偷窥视孟铎神情。
    任她将话说得有多难听,他依旧是一副从容尔雅的做派,连眼都未眨一下,眸底平静如水。
    这让她更生气了。
    手边没有可以砸的东西,她只得摘下指间硕大的宝石戒指,狠狠朝他砸去。
    孟铎灵巧避开。
    宝石戒指没能砸中人,自己摔了个粉身碎骨。
    “没能及时回应你,是我的错。”孟铎看了眼地上跌碎的戒指,收回视线看向龙椅上的少女。
    他终是走到了这一步,连他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从前他做文臣时走进这金銮殿,眼中只有一样东西,就是龙椅。而如今,他的目光却不再被它所诱,那上面坐着的人,比它更具诱惑。有生第一次,他眼中的唯一不是死物,不是权力,而是一个鲜活的人。
    这个人自私自利,甚至不爱他,她的喜欢,永远都无法与他的爱慕相提并论。
    纵然如此,他还是来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要她的心,就得给她想要的。哪怕这其中的代价,是要他颠覆自己的所有。
    人生前二十几年走过的道路,他并不后悔。从今往后要走的另一条道路,他亦不会后悔。
    从前他谋的是江山,今后他谋的,是一个人的心。这二者的难度不相上下,还好他历经过千难万险,并不畏惧谋取她的心。
    令窈双手抱肩,别开脸不看他。
    男人道:“无论陛下如何惩治我,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他忽然换了对她的称谓,令窈猛地竖起耳朵,“你,你唤我什么?”
    “陛下。”
    令窈掩住高兴,假装镇定,嫌弃的眼神抛过去:“谁是你的陛下?我可当不起你孟氏主君的一声陛下。”
    大殿安静下来。
    令窈攥紧手指,她尚未发力,嘲他一句而已,他就受不了了?
    令窈犹豫是否要再骂他一句,视野中男人端雅的身姿缓缓伏下去,跪到地上,向她行君臣大礼——
    “微臣孟铎,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令窈呆滞。
    顷刻,她从宝座上起身,朝殿台下冲去。
    男人跪在地上,她一把抱住他脑袋,红红的眼,娇俏俏地问:“你再说一遍,不,是两遍,三遍也行,最好说到我听腻为止。”
    孟铎从袖中拿出玉扳指:“你先将它戴上,我再说给你听。”
    令窈定晴一看,是她故意丢下的玉扳指。
    她将手伸出去。
    孟铎替她戴上:“以后莫要再戴其他的宝石戒指,只有我的玉扳指,才配得上你这双纤细白皙的手。”
    令窈抚他面庞:“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玉扳指,也配让我戴?”
    “谁说它什么都不是。”孟铎一把拽过她的手,他跪在地上,谦卑的姿态,眼神却犹如虎狼:“从今天起,你戴了它,孟氏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令窈眼中的笑意就要压不住,她问:“那你以后还敢让我等三个月吗?”
    “不敢了。”
    他手间动作一用力,她跌到他肩上,他就势站起来,扛着她往龙椅的方向而去。
    “停下。”令窈硬生生将自己从狂喜的沉醉中挣脱,双腿打踢,似护食的野兽:“那个地方只有我能坐!”
    “我不坐。”孟铎将她放到龙椅上,低身吻下去:“我看着你坐,让你在这上面坐得更安稳,可好?”
    令窈再也忍不住,笑得像孩子似的,嘟唇亲亲他:“好。”
    ·
    义宁五年,杨帝退位,皇太女登基,年号“裕鼎”,后人称其为“宏明女皇”,极尽赞美之词。
    女皇励精图治,推行女子入朝为官,废旧法,改姻亲习俗,停征重税,广纳人才,不问出身,除文官武官外,又添一理官,选拔各地造物能人,目光长远,定下千年大计。
    女皇在位期间,收世家大权,掌天下兵权,启鼎盛元年,为王朝千年盛世奠下基业。史称“弘兴之治”。
    女皇一生未婚,育有三子一女,三子逐一过继,后传位小公主甜宝。
    后人翻阅史书,寻公主生父,无迹可寻,唯有女皇十七岁登基为皇时的一句戏语:“朕今日为皇,天下美男自当归朕所有。朕需枕边人,亦需掌中臣。”
    (正文完,记得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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