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苏没说话。
    “只要你答应了,我明天就可以寄休书回去,与你去政府领取结婚证书。”
    阮苏心底一惊,怀疑他是为了哄自己编谎的,当即拒绝了。
    “不要,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挤走她做什么。”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月色下,二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远处传来车声,车上有伙计喊:“找到了找到了!二爷在这里呢!”
    阮苏忙推开他的手,语速极快地说:“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段瑞金听她的意思,是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了,松了口气,全然忘记自己半夜在这里的原因,上车回家。
    阮苏脑中太乱,下意识坐在驾驶位上,开起了车,引来他惊讶的注视。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
    她险些露馅,忙说:“我脑子聪明啊,天天看别人开,看都看会了。不过我不太认得路,还是换人来吧。”
    说罢她踩了刹车,换上司机来开,自己坐去后排,与段瑞金并肩。
    两人捅破了窗户纸,却变得更加无话可说。一路上阮苏看左,段瑞金看右,谁都不回头,只是偷偷的从玻璃上看对方的倒影。
    回到家,段福领着众人在门外迎接。
    小曼阮桃见他们平平安安回来,不安的心落了地,簇拥着阮苏上楼,要帮她洗漱。
    走到卧室门外,段瑞金追上来道:“等等。”
    阮苏站在原地。
    他走到她面前,“那个镯子呢?”
    她拍了下脑袋,从手袋里拿出盒子,交给他。
    段瑞金没有接,打开盖子取出里面比水晶灯都璀璨的钻石手镯,亲自为她戴上。
    “我妹妹雪芝在巴黎游学,这是我托她邮寄回来的,送给你。”
    阮苏手腕很细,亲自到珠宝店里也很难买到合适的尺寸,这个手镯的大小却恰到好处,简直是为她度身定做的。
    戴好之后,小曼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感叹。
    “真漂亮,二爷,您这是下了血本啊。”
    段瑞金没接茬,揉了揉阮苏的脑袋,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吩咐二人道:“好好照顾她,让她早点休息。”
    “是。”
    段瑞金走了,去了他的三楼。楼上楼下隔音很好,因此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阮苏在卫生间泡澡,小曼与阮桃坐在外面聊天,为她整理衣物和首饰。
    热乎乎的水包围着她,她抬手端详那支手镯,上面镶嵌满闪耀的碎钻,正中间则是一枚足有三四克拉的大钻,切工极其精细,在暗处依旧折射出完美的火彩。
    耳边回响起段瑞金的询问——你愿意做我的段太太么?
    寒露这天,阮松养好身体,正式下矿。
    阮苏早就对金矿好奇,特意借这个机会跟段瑞金打了声招呼,提前处理好百德福的事,带着小曼阮桃,与阮松一同去了枯岭山金矿。
    段瑞金早上便去上班了,他们几个则是上午出发的,由一位老司机开车,出城门后全是泥路,那叫一个颠簸。
    等司机停了车,众人一涌而下,晕头转向的干呕,险些把早饭都吐出来。
    司机给阮苏递水,“太太可好些了?后面还有几里路开不了车,要靠腿走呢。”
    阮苏喝了几口凉水,勉强压下去脑中的眩晕。
    小曼生不如死地靠在阮桃肩上,感慨万分。
    “以前听见二爷来上班,还当他是享福,指挥那么多人,多风光。怎料每天都得走这样两趟路,也是他厉害。要是换了我,每天光是赶路什么都不做,都得累趴下。”
    唯一还算正常的是阮松,他没有听她们的对话,望着金矿的方向,耳中听见轰鸣声。
    歇息够了,大家跟着司机往里走,走到脚发酸才抵达金矿。
    矿上有无数工人,或推小车,或背篓子,步履不停,交谈声被机器声掩盖住,说话都得扯着嗓子大声喊。
    她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矿车旁的男人,穿西服打领带,中等身材,在外面算不上多突出,可站在这些灰头土脸的矿工当中,算得上鹤立鸡群了。
    男人也看见她们,迎过来道:“这位就是五太太吧?您好您好,我是枯岭山金矿的经理,我姓王,二爷特地命我来接你们的。”
    阮苏点点头,问:“二爷呢?”
    “矿上今日采购来一批新机器,他正带人研究如何投入使用呢,得待会儿才有空,我先带你们参观参观吧。”
    阮苏正好有些怕见他,当即同意,随王经理走了进去。
    考虑到参观队伍里女性多,王经理没有带他们下矿,而是站在边缘上,简单地介绍了各个位置的作用,便带他们进小楼了。
    楼内陈设简单,面积也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他拿出钥匙打开门,走进第一个房间。
    “这是标本室,里面放着开矿后采出来的第一块矿石,还有矿工挖出的最大的马蹄金,以及……”
    阮苏扫过柜子里那些奇形怪状的金色矿石,心道果然天然的都不完美。倘若金店里的金子都长这模样,谁愿意花钱买呢。
    接下来又参观了资料室、矿工宿舍、矿工食堂、会议厅等等,一圈下来,她发现这里已然形成一个小小的王国,而段瑞金,便是那手握权杖至高无上的国王。
    最后一站是段瑞金的办公室,简单的风格与段公馆比起来是两个天地。
    王经理为他们倒了茶,坐下闲聊。
    “听说五太太自己开饭店,做餐饮生意,近来生意可好?”
    阮苏道:“赚点零花钱而已,与你们没办法比。”
    王经理苦笑,“那可未必,金矿虽说是摇钱树,可吃饭的嘴也多啊,那么多工人都是要吃饭的。市政府也不肯错过这块肥肉,今天这个部门来收点钱,明天那个部门来收点钱,都拿这里当自家银行啦。”
    阮苏来了兴趣,“你们没有想想办法么?”
    “想了,怎么没想?可一来掌权的是他们,我们只管账,出什么意外还得承担责任。二来金矿乃公家所有,只是由段家拿到了经营权,外面眼红的人可是多得数都数不清呐,再不跟他们打好关系,谁知哪天就被换了呢。”
    阮苏垂眸道:“王经理你是留洋归来的高级工程师,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宝贝。就算当真换了老板,也不会换你呀,何必忧虑。”
    他哈哈笑着,连连摆手。
    “难说难说……我之所以能在这里讨口饭吃,全靠二爷。是他想搞新技术开采,用机器代替人力,我才有了用武之地。哪天要是换了别人,谁敢跟二爷似的,花大价钱买进口机器呢?肯定会恢复前朝时的采矿模式。我学得那些本事在他们看来都是浪费钱,怎么肯让我留下。”
    阮苏听得半知半解,“新技术开采?与以前的有很大区别吗?”
    王经理正要给她解释,段瑞金忽然走了进来,将一双被机油弄得漆黑的手套丢在桌上,冷冷道:“王经理,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他的满腹理论知识被堵在喉咙里,颇为惋惜的出去了。
    阮苏不好意思与段瑞金对视,装作喝茶,眼睛盯着窗外。
    她听见小曼道:“二爷您怎么把脸也弄得这么脏呀?花猫似的。”
    “哪里?”段瑞金拿出手帕要擦。
    “那儿……左边一点……不对,哎呀,您还是让太太帮忙吧。”
    说着她就推了推阮苏。
    这下阮苏没法装看风景了,不得不起身走向段瑞金,从他手中拿了手帕,端详他的脸。
    段瑞金很高,稍微蹲下来一点,配合她擦拭。
    他的皮肤不知是遗传了谁,细腻得堪比上好的骨瓷,莹白剔透,毛孔都找不到一个。
    此时这白瓷上沾了几道黑乎乎的机油,两道在脑门上,一道在脸颊上,确实像花猫。
    阮苏本在心中暗骂小曼出卖自己的,可是擦着擦着,眼神不由自主变得温柔起来,动作也更加细心了。
    段瑞金将她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意有所指地说:“你可以当一个很好的太太。”
    她切了声,擦掉最后一块乌黑,把手帕丢进他手中。
    “你准备让阮松做什么?带他去试试吧。”
    段瑞金半点不恼,打开抽屉取出一块新手帕,塞进口袋后说:
    “时间不早了,先吃午饭再说。”
    隔壁的小会议室暂时充当了他们的餐厅,不一会儿就有后勤部门的送饭来。
    饭菜与段公馆往日的配置相比简单太多,按人头分配,一人一个菜,加一碗白米饭,配清澈见底的白菜汤。
    方才王经理说,段瑞金在矿上从不摆架子,吃喝都与矿工们一起,如若遇到需要出力气的事,他也是亲自带人顶上。
    阮苏是不信的,因为他每天回家都干净得不染尘埃,哪里像下基层的人呢?
    可后来王经理带她参观了段瑞金办公室的衣柜与洗漱间,她这才知道,段瑞金每日收工前都会洗漱一番,从他那满柜子一模一样的白衬衣黑长裤里拿出一套干净的换上,然后才出发。
    他仿佛把金矿与段公馆分割开来,在金矿,他是人人称道事事亲为的矿主。一到了家,他又恢复成威严冷漠的二爷。
    她无法想象段瑞金是如何在两地之间自由切换的,看着面前习以为常的他,她想到小曼下车时说得话——还以为二爷每天来享福,发威风,其实是来吃苦。
    他吃了许多苦,只是从不曾对别人说。
    阮苏心底突然变得酸酸的,很想从百德福弄些好菜来,犒劳犒劳这位辛勤的矿主。
    段瑞金注意到她半天不动筷子,问:“吃不下么?将就一顿。矿上工人多,厨子人手不够,做不出精细的菜。”
    阮松在百德福的后院住了几天,吃饭自然也与厨子们一块儿吃,胃口被养刁了,不高兴地戳着盘子里的白菜帮子。
    “怎么跟喂牛似的啊,除了白菜就是萝卜,我还以为城里顿顿有肉吃呢。”
    段瑞金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
    “顿顿吃肉不难,只要你愿意,吃山珍海味也是手到擒来。只是你认为自己的能力配得上这些么?倘若配得上,我现在就让人为你做大荤。”
    阮松被他问得张不开嘴,抓着筷子愣了半晌,气恼地说:
    “等着吧,我会让你们看看我的本事的!”
    “嗯,我拭目以待。”
    段瑞金说完继续吃饭,半点没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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