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苏没有接话,唯一的想法是赶紧找地方躲起来,免得被对方打中。
    可两人还未起身,第二枪就到了。子弹贴着赵祝升的大腿擦过去,痛得他发出一声惨叫,身下的青石板也溅了一道鲜血。
    他爆发出所有力气,翻了个身,用身体护住了阮苏。
    阮苏心脏狂跳,心知逃跑已是来不及,右手摸到掉落在地的皮包,立即拿出段瑞金送她的勃朗宁。
    当墙角那人再次露出脸,准备射击时,阮苏已经瞄准他,子弹裹挟着火光射出!
    “啊!”
    那人惨叫倒地,捂着腿哀嚎起来。
    此时小曼已经带着店里的伙计跑到二人身边,手忙脚乱。
    “太太,您受伤了吗?”
    阮苏指向墙角。
    “别管我,快去抓人!”
    “好!”
    一行人冲向墙角,阮苏这才有心思管自己,想坐起身,可赵祝升沉甸甸地压着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阿升,起来。”
    她拍拍他的脸,想到刚才那两枪,心里非常担忧。
    赵祝升脸上的汗已经流成小瀑布,嘴唇蜡似的白。他艰难地张开嘴,扯着嗓子开始嚎啕。
    “呜呜……我好疼……我要死了……”
    阮苏看不到他的背面,不知道他伤成了什么样,抬手摸了下他的腰,摸到满手热乎乎的血。
    这使得她不敢乱动,怕让他的伤更加严重,大喊小曼。
    小曼带着那些伙计回来了,一脸歉疚。
    “太太,那个人跑了,没找着。”
    “跑了?”
    “是,不过他流了好多血,而且我们找到了这个。”
    她抬起手,上面是一把沾了血的毛瑟手.枪。
    枪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能搞得到的,只要留着这个证据,就有希望揪出凶手。
    阮苏没有执着于抓人,她此时此刻最担心的是赵祝升的安危,让人把他小心翼翼抬起来,自己从底下爬出,气都没来得及喘匀,便送他去教会医院进行救治。
    医生为他做了检查,结果令她颇感意外——他只是被子弹蹭了两下,一枚停留在屁股肉里,一枚不知飞哪儿去了,根本没有伤到骨骼。
    看他哭成那样,阮苏还以为自己真的要欠他一条命了,原来真的只是因为疼。
    赵祝升待在手术室里取子弹,阮苏与小曼待在门外等候。
    没过多久,接到消息的赵庭泽夫妇赶到,看都没看她们,便要往手术室里冲,被护士拦下。
    得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马上进去看到儿子后,王梦香将枪口对准阮苏,恶毒地咒骂起来。
    “你这个扫把星,这是要祸害我们一家人啊!阿升是我第一个孩子,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得跟你拼命!”
    小曼道:“你少在这里撒泼了,这事儿谁连累谁还不一定呢!我们太太可没得罪过什么仇家,搞不好是你儿子自己在外面招惹了谁,才引来这杀身之祸!”
    “你放屁!阿升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招惹别人?分明是你们害的!”
    小曼还要骂,被阮苏拦住了。
    她拿着一条湿手帕,慢慢擦拭身上赵祝升的血,沉着脸看向赵庭泽夫妇。
    “在没有抓到凶手之前,说什么都是徒劳。你们有功夫在这里追责,不如帮忙一起抓凶手。到时真相出来了,倘若对方真是冲着我来,阿升被我连累,我养他一辈子都行,绝无怨言。”
    “谁要你养?我看八成是你跟那凶手联合起来,要报我上次打你的仇!你这个阴险歹毒的女人!”
    阮苏皱了皱眉,快要压不住火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喝。
    “你再骂她一句试试。”
    众人抬头看去,段瑞金面色阴沉地走到她身边,右手搭在她肩上,无言地提供了支持。
    他一出现,小曼便有了更大的底气,冲那夫妇二人道:
    “你们要是敢动太太一根毫毛,段公馆可不会轻易罢休!”
    段瑞金的到来成功止住了王梦香的撒泼谩骂,一时间无话可说。
    走廊两边有长椅,两队人马便各自占据了一边,王梦香为儿子担忧,趴在丈夫的大肚皮上哭,段瑞金则细心检查阮苏可有受伤。
    确认她没有受伤后,他询问起枪击的细节。阮苏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了他,并且拿出那把带血的枪。
    他垂眸看了看,招来司机,在他耳畔吩咐几句。司机离去,大约过了半小时又回来,身后多了几个警察,其中体型最为臃肿的一个是分局局长。
    段瑞金将那把毛瑟枪给了他,吩咐了些什么。局长鞠躬哈腰,带着下属离去。段瑞金又联络了一些人,做两手准备。
    他处理这些事时平静的模样与他年轻的外表完全不符,看到最后,赵庭泽的目光中也多了份佩服与敬畏。
    处理完那些事,段瑞金把阮苏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
    “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阮苏第一次亲眼看见别人受枪伤,亦是第一次亲自开枪,这一晚上又一直在东奔西走中度过,身体早就疲惫得不行了,可脑中神经紧绷着,令她无法放心。
    听到这句话,她就好像走远路的人终于看见家,瞬间松懈下来,靠在他怀中睡着了。
    不知过多久,手术室的门打开,阮苏惊醒,看见赵庭泽夫妇已围去门外,焦急地等待着。
    赵祝升躺在担架床上被人推出来,面朝下的趴着,因为臀部受伤不能受到压迫,所以只在腰背和大腿各搭了一条白布,两个贴了纱布的屁股蛋子露在外面,看起来颇有弹性。
    医生给他做了局麻,手术进行到一半他受不了屁股肉被割开的恐惧感,大喊大叫着换成全麻。
    现在麻药刚刚褪下去,他的神经仍然迟钝着,眼睛在眼眶里缓慢转动,耳中听见父母的问话,可是无法回应。
    王梦香一路跟着哭,推进病房前,他突然看见站在一旁的阮苏,努力伸出手。
    手掌抬高三寸,门被关上,挡住他的视线。
    “看来他没事了,走吧。”
    段瑞金道。
    阮苏把被血染红的手帕丢进垃圾桶里,随他走出医院。
    经过各方人马的大肆搜捕,仅用三天时间,凶手就被抓到——
    他是和平大押里的一个小伙计,无父无母,孤儿一个。平日里吃住在当铺,帮忙干点劈柴扫地等杂物,为人内向,没有朋友,也不常上街。
    警察询问他枪是哪儿来的,他不肯说。询问他为什么要杀人,他也不肯说。
    后来大约是被打得扛不住了,才含含糊糊吐出些原委——枪是别人当的,一直放在库存里。他受够了这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想离开寒城自谋生路。但路费不够,便打起了抢劫的注意。
    他说自己根本不认识阮苏和赵祝升,之所以对他们开枪,是因为看两人穿得好,有钱。
    这话传回段公馆时,阮苏正与段瑞金在吃晚饭,闻言皱眉道:
    “不可能。如果他真的是为了钱,和平大押里那么多值钱的东西,直接拿钱不就好了?何必弯弯绕绕偷枪抢劫。而且看他开枪时的样子,分明是有备而来的。”
    段瑞金给她夹了一块肉,放在她面前的骨瓷小碟里。
    “不用管他,吃饭。”
    阮苏毫无胃口,攥着筷子愤愤地说:
    “这些人太可恶了,明的不敢玩,玩阴的!”
    段瑞金深吸一口气,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沉着脸问:
    “你自从回来就没正经吃过一顿饭,是想要我发火吗?”
    两人确定心意后,他从未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过话。阮苏被他吓到了,只好暂时放弃琢磨幕后真凶,夹起肉塞进了嘴里。
    餐桌上变得十分安静,只听得见咀嚼与碗筷碰撞的声音。
    吃完后,段瑞金亲自送她去卧室,抱了抱她。
    “你早点睡。”
    “那你呢?”
    他抬起头,白皙俊秀的面孔上有着一双阴戾的黑眸。
    “我去亲自审问审问他。”
    想在他眼皮底下蒙混过关?没门。
    段瑞金走了,因为天气凉,他在白衬衫外面加了件黑外套,浑身上下都是漆黑的,宛如融入夜色中,只剩下一张皎白的脸,与熨烫得笔挺的衬衣领子。
    阮苏站在窗边,目送汽车离去。小狗在她脚边打转,她弯腰把它抱起来,轻轻抚摸它滚圆的小脑袋,眼睛望着月亮,心里想得却是刚才离开的男人。
    如果自己当时运气不好,被子弹打中,死了,会怎么样?
    她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把小狗抱得更紧了些,心中祈求这件事快点过去。
    段瑞金不回来,她便睡不着,关了灯坐在房间里,独自琢磨着未来。
    忽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仿佛有人上了三楼。
    她竖起耳朵,来到门边侧耳倾听,只听吱嘎一声轻响,从声音传来的方位判断,是书房的门被人打开了。
    这种时候谁会去书房?
    段瑞金不在,段福也跟着他走了,老妈子从来不会深更半夜去打扫卫生,实在可疑。
    阮苏拿来一个手电筒,没有开,准备出去时想了想,把勃朗宁也握在手里,然后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来到书房门外。
    门是半掩着的,这下声音听得更清晰了,有人在里面翻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电筒照进去,同时大喝一声:“谁?!”
    铜制手电筒为德国进口货,价格昂贵,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但是照明功能与现代的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开到最亮也只能把书房照亮个大概,灯光还是昏黄的。
    在这堪比霞光的电灯光芒中,阮苏看清了屋内的景象——小春鹃踮着脚站在书架旁,怀中抱着个盒子,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二人沉默了几秒,各自回过神来。
    阮苏转身便走,要去叫人。小春鹃丢掉盒子,狂奔到她面前,抱住她死都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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