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呀?”
    樱子想起往事,颇有怨言,“她当初说好了等我到五岁的时候,就带我和桃子来城里玩的。可是外面的人都说……说……说她已经不要我跟桃子了。”
    小姑娘皮肤薄,一激动眼眶就红了,看起来跟要哭似的。
    阮苏微笑道:“那是别人在乱说,他们故意骗你。”
    “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他们知道你娘给你们买了好多好多好东西,你们一生气就不见你娘了呀,那些东西没人要,不就被他们抢走了吗?”
    樱子恍然大悟,攥紧了小拳头,“好坏的人啊!”
    阮苏道:“但是你不能告诉他们你已经发现这个秘密的事,一旦说了,他们就会想新法子来骗你们了。你要带着妹妹好好长大,你们娘也会努力干活。等你们长到足够大了,不再怕那些骗子来抢,你娘就会带着好东西回来找你们。”
    樱子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半信半疑。
    “我们要等到几岁呀?”
    “唔……二十岁。”阮苏摘下手腕上的金镯子,塞到她的衣服内层里,用衣服一层层压好,拍了拍她的胸脯,“这是她给你们的保证金,你带回去藏好,谁也不许告诉,包括桃子,知道吗?”
    樱子听不懂什么叫保证金,只知道那只镯子实在好看,金灿灿沉甸甸,一定是好东西。
    娘果然没骗她们,娘肯定会回来找她们!
    她握紧了妹妹的手,把自己的糖果也塞给她,望着棺材心里只有开心。
    小曼看着她脸上那令人心痛的笑,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自己,鼻子一酸差点落泪,赶紧找了个借口去后院。
    棺材在小洋楼里停放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沈素心的母亲始终未曾露面。
    所有仪式都完成了,抬棺的八仙也已经就位,阮苏看了眼大门,冲段瑞金道:“不等了,走吧。”
    段瑞金下令下去,乐师吹起了唢呐。在一片断肠的哀乐声中,送葬队伍动了起来。
    樱子桃子已回到老妈子身边,因为鞭炮声响个不停,两人都捂着耳朵,睁着眼睛看队伍鱼贯而出。
    阮苏路过她们面前,将一个小小的钱袋塞给老妈子,嘱咐道:“麻烦你好好照顾她们,要是往后有机会,我会去看你们的。”
    这句话既是拜托,也是警醒,老妈子收下钱袋连声说:“太太放心,尽管放心。”
    阮苏点点头,继续向前,队伍却突然停下了,几十人被堵在院子里出不去,门外传来喧哗声。
    段瑞金派人前去查看,很快得到回复——段母身边的老妈子带着几个护卫在外面闹事,拦着不让队伍走。
    他眼底冷光一闪,要出去。阮苏怕他再说什么割肉还母的事,赶紧抓住他说:
    “你留在这儿,我去解决。”
    段瑞金道:“有我这男人在,用得着你去?”
    “这是我的房子,我不去谁去?”
    阮苏用一记白眼打消他的念头,抢先跑了出去。
    门外已经乱做一团,扁担与扫把横飞,中间还夹杂着老妈子的大喊大叫,尖锐刺耳。
    阮苏大声制止,无人听见,不得不掏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枪声让狂暴的人们瞬间停止打闹,抱头蹲下,畏惧地看着她。
    阮苏没有多话,径直走到老妈子面前,揪住其中一个的衣领道:“她让你们来的?”
    论体型论体力,老妈子一只手都能打赢她。可她手里拿着枪,这便令其不得不老老实实回答:“太太说,她不是段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不能用这种规格下葬,否则就是乱了规矩。”
    阮苏冷冷道:“照这么说,要是我现在一枪打死你,她也绝不会给你这个下人办丧事,用草席子一卷丢进乱葬岗里,而你绝无怨言,是这样吗?”
    老妈子愣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阮苏将她往地上一推,冷眼扫了一圈众人。
    “你们回去告诉她,这房子是我的。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别人跟我来硬的,你硬我更硬,看看谁斗得过谁。她要是不怕死,就尽管来!”
    说完她又抬起了枪,黝黑的枪口指着那些人。
    众人见识了她的厉害,哪里敢废话,连滚带爬地跑回了段公馆。
    阮苏收起枪,回头冲看呆的人群挥挥手。
    “继续走吧,小心错过填土的时辰。”
    人们连忙点头,队伍动了起来。
    阮苏站在一旁等,没过多久段瑞金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二人并肩前行,随同队伍上了山,等坟墓建好后,在沈素心的墓前上了第一炷香,然后才下山乘汽车回家。
    路上阮苏躺在段瑞金的怀里,心不在焉地玩着他手上的金扳指,看着戒面上那个精心雕刻棱角锋利的“段”字,她忍不住问:
    “回去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段瑞金也在思考这件事。
    以段母的脾气,她是不太可能忍气吞声的。更可能的做法是用更狠的手段抢先一步,制住他们占领先机。
    可他已经不想再争斗下去了。
    都是一家人,争来斗去有什么意思?平白给别人看热闹罢了。
    汽车开到公馆门口,司机踩下刹车,看着前方发出疑惑的声音。
    “那是什么?”
    二人抬头看去,门口赫然堆着一大堆东西,什么旗袍、高跟鞋、皮草、化妆品……都是阮苏眼熟得不能更眼熟的,都是她的东西!
    小曼和赵祝升坐在后面的汽车里,看见此情此景跑过去查看,蹲下翻检一通后,抱着几样东西回来,站在车窗前慌慌张张地说:
    “太太,他们把你的东西都丢出来了!连被褥都扔了!”
    这肯定是段母的报复吧,还以为她有什么更厉害的办法呢,居然像小孩打架一样丢东西,不过如此。
    阮苏打开车门要下去,不料段瑞金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道:“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跟她说。”
    “你要怎么说?我能帮忙吗?”
    他没有解释,大步走进公馆。没过多久,里面传出哭喊声。
    阮苏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与小曼等人走进去,只看见一群人乌泱泱地冲上楼,紧接着传来砰得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关上了门。
    “逆子!段瑞金你这个逆子!给我开门!”
    段母的喊叫声传入耳中,听得人心脏发紧。
    小曼咂舌道:“我的天!难道二爷把她关起来了?”
    阮苏摸不准,又往前走了一点,来到拐角处探头出去看。
    佣人们围在走廊上,通过他们的身体空隙,她看见段瑞金站在门前,头发凌乱地遮住眼睛,侧脸冷漠强硬。
    厚厚的房门里不停传出段母的怒骂,他抽出门锁上的钥匙,放进西服口袋里,嗓音冰冷。
    “你在里面冷静几天,然后我让人送你回家。”
    “到底是谁该冷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逆不道,你爹知道非得活活被你气死!段家的祖宗啊,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子孙吧,被女人害得神志不清前途不管,快点帮他清醒过来啊!”
    段母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段瑞金看着门摇了摇头,心想已经无药可救。
    他转身要走,老妈子拦住他的去路,苦苦央求。
    “你不能这么做,太太是你亲娘啊!你会天打雷劈的……”
    段瑞金心意已决,无意与他们纠缠,喊来护卫把两人拖去各自的房间里关着,一天给三顿饭吃,他不松口决不许放出来。
    安排完这些,他走向楼梯,阮苏闪躲不及被他发现,尴尬地笑了笑。
    他什么也没说,抓住她的手继续往下走。
    刚走出大门,林丽君裹着披风追了下来。
    她身体弱体力差,才跑了一小段路就喘得不行,脸色更是像纸一样白。
    她扶着墙抓住段瑞金的袖子,冲他摇头。
    “你不要这样,晋城的人肯定会知道你的做法的。就算现在不知道,等将来她回去了,他们也会知道的,到时你要如何交待?”
    段瑞金淡淡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要是还想出国,就不要插手。”
    林丽君缩回了手,头顶却传来喊声。大家抬头看去,发现段母打开了窗户,一条腿已经跨在窗台上。
    “逆子!你再不开门,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让你后悔一辈子,让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太太!别啊!回去!”
    老妈子被她的举动吓得连声大叫,对着天空拜个不停。
    段瑞金抬头望着母亲,刺眼的阳光照得他瞳孔紧缩如针尖,半晌后平静地说:
    “你跳吧。”
    “你说什么?”
    段母脸色大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跳下来,死了我给你风光大葬,用段家最高的规格埋了你。实在不行,我埋掉你以后自己也去死,你看怎么样?”段瑞金说:“你不就是想让全家都听你的吗?不就是想闹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吗?你跳下来,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他说完还后退两步,做出静待的姿态。
    段母本来就只是为了吓唬他,没想过真的要跳。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弄得自己下不来台,跳也不是,回也不是。
    林丽君到底陪伴在她身边许多年,见状忙说:“娘,您就当卖我一个面子,快回去吧,不然让我们怎么活呀。”
    她给出了台阶,段母忙放下了脚,扶着窗台说:“瑞金你看看!什么样的女人才叫识大体!”
    段瑞金无语地扫了她一眼,拔脚就走,接下来的几天都跟阮苏一样,住在隔壁洋楼里。
    这让赵祝升非常郁闷,偏偏房子是阮苏的,他再怎么郁闷都无法拒绝,暗暗地下了决心,一定要尽快赚钱,摆脱寄人篱下的生活。
    段瑞金在隔壁住了多久,段母便在公馆里被关了多久。房门一直锁着,钥匙在段瑞金身上,老妈子只能把一日三餐装在篮子里,让她扔一根绳子下来吊上去吃。
    期间她吵过骂过,闹了无数次,段瑞金始终无动于衷,看意思是要她冷静才放她出来。
    段母毕竟活了几十年,不像年轻时似的一点亏都吃不得。再被关到第四天时,她就想明白了,无论如何出去再说。
    她佯装老实,段瑞金却不上当,无视她的服软,硬是关了半个月才打开门。
    段母与世隔绝十多天,虽然三餐不曾少过,整个人仍然消瘦了两圈,手腕都能看出骨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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