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下意识点头,点了两下感觉偷看被发现太不好意思,又改为摇头,摇到一半想起阮苏说不能撒谎,再次改为点头。
    摇摇点点好半天,成功让男人笑出了声。
    他更加的不好意思了,红晕飞上脸颊。
    男人歪头看着他,“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妈妈呢?”
    安安不想说自己是生气跑出来的,左脚尖踩着右脚尖,蚊子哼哼似的说:“我跟他们走散了。”
    “是么,那我让人帮你找他们?”
    “不要不要!”他连忙摆手,对上他的目光脸一红,忙补充道:“他们会找到我的。”
    “好吧。”
    男人点点头,视线停在他脸上,有着无限的温柔。
    安安想起他的身份,好奇地问:“你手下是不是有很多士兵?”
    “你怎么知道?”
    他得意地挺起胸脯,“我认识你,他们说你是大将军,很威风的!”
    男人嘴角微勾,冲淡了脸上的寒意,“我是将军,但不大,也不威风。”
    “真的吗?”安安抓抓头发。
    “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这很不公平,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教过安安走丢的时候该如何向警察自我介绍,好让对方送自己回家,于是他很流畅地说:
    “我叫段长安,小名叫安安,有一个妹妹叫音音。我娘叫阮苏,爸爸叫赵祝升,他们都在安丰公司工作。我家住在平安路32号,坐1路电车到平安站下,拐个弯就到啦。”
    “段长安……”男人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微笑着说:“真好听。”
    安安被崇拜的人夸奖,神气得像一只小公鸡。
    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然问:“你愿意跟我做一个约定吗?”
    安安眨眨眼睛,“什么约定呀?”
    “当一个小男子汉,照顾好妈妈和妹妹。遇到危险的时候要保护她们,她们难过的时候要安慰她们。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永远不许抛弃她们。作为报答,我可以给你……”
    他在自己身上找了找,取下领子上的胸针,别在他的小西服上,“这个送给你。”
    喜欢的东西居然真的变成了自己的,还是他亲手送给他的,安安简直想都不敢想,激动地伸手说:
    “我们拉钩!”
    男人先是一愣,继而笑了笑,伸出右手小拇指与他拉钩。
    安安好奇地看着他戴手套的左手,“你为什么不……娘?”
    他说到一半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女人,惊讶地喊了声。
    男人身体一僵,松开手缓缓起身,转头时笑容已经消失。
    “娘。”安安走向她,想炫耀自己衣领上的胸针。
    阮苏却比他更快,几步走过来,抓住他的手冷声问:“你们在做什么?”
    安安转身指着段瑞金,“这个叔叔送了我一个东西。”
    “他不是你叔叔,他也不配当你叔叔,别跟他说话。”
    阮苏说完抱起一脸迷茫的安安,快步走向餐桌,遇到追出来的赵祝升,后者从她手里接过安安,单手抱着,另一只手牵着她的手,走进人群中。
    男人英俊,女人美丽,孩子可爱。
    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家人。
    本来他才该是那个男人。
    段瑞金久久地看着他们,背影早就消失了也没眨眼,直到林太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轻轻握住他戴手套的那只手。
    “王部长他们在找你,去见见吗?”
    段瑞金回过神,嗯了声,抽出手独自往前走去。
    宴会持续到晚上十点结束,当陈定山带着夫人离场后,其他人也陆续离开了钱府。
    段瑞金坐在汽车后排,前面是司机和警卫,身边是林太太与她的儿子。
    他看着窗外散场的宾客,总是能看见一家几口的组合,以为是阮苏,可定睛看去,不过是另外一对恩□□罢了。
    林太太给儿子剥了颗糖果,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见状笑道:
    “你可是后悔了?”
    他收回视线,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
    “没有。”
    “可我看你像后悔了,她的确是个美丽的女人,难怪能让你记挂这么久。你要是实在舍不得,不如跟她坦白好了,让她回到你身边,继续给你当个姨太太。看她刚才的样子,我想她是不会拒绝的。”
    段瑞金冷冷道:“我不需要姨太太,她也不需要再给任何人当姨太太。”
    林太太不置可否,“你宠她、爱她、忘不掉她,可有什么用?她根本不知道你对她的好,打着爱你的名义与别的男人结婚生子。你看那个女孩儿爸爸爸爸喊得多好听啊,她怀她的时候可不会想着,你连姨太太都舍不得让她当。”
    段瑞金睁开眼,眼底迸射出一股凛冽的寒意。他扫向窗外,看着钱府漫长的围墙道:
    “你可知钱府原来是什么地方?”
    林太太摇头。
    “段家。”
    段瑞金说:“从东门到蓬莱阁,这几十间房都曾是段家的。钱府西边曾是鼎鼎有名的米粮大商沈因府邸,后院则是布商李律观的祖宅。这一片都是商户聚集地,陈定山攻进城来后,要求所有商户交出财产,助他建立新政府,如有不从尽数杀之。”
    他半垂着眼帘,想象当时的画面,语气分外沉重。
    “段家总共二十三口人,除掉我们兄妹三个,以及一个段福,是十九口。我父亲不服从陈定山的命令,被他击杀在病榻上,接着是母亲、管家……无一生还。他杀光了人,直接让人抄家,一户接一户的杀过去,血流如河。你看这石板路缝隙中长出的杂草,都是经过鲜血滋养才如此茂密的。
    他杀光了原有的富商,扶持自己的势力,又让钱家修建围墙,将几百间房屋纳入自己名下。
    家仇、国恨,每一样都比儿女情长来的重要。我九死一生才活到今天,不能再因无谓的事浪费时间。”
    林太太问:“那阮苏呢?”
    他抬手盖住眼睛,回想起数月前的时光,一抹暖意一闪即逝。
    “对她我已无遗憾。”他放下手说。
    林太太还想说些什么,不料他冷冷道:“你若是不想违背当初的承诺,就别再插手我的事。”
    她尴尬地怔在原地,半晌后闭上嘴,搂着孩子去了。
    段瑞金望着窗外不敢闭眼,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就全是她的音容笑貌。
    他用了两年的时间爱上她,却得用一辈子的时间忘记她。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一辆汽车驶进院子,阮苏降下车窗,冲家丁喊道:“快来帮忙。”
    几人一拥而上,把醉醺醺的赵祝升抬下来。
    他头发乱了,领带散了,白皙的脸颊被酒精染得通红,双腿绵软到别人不扶着就站不稳,却还要固执地说:“我没有醉!”
    阮苏头疼不已,让人把他抬到自己房间里去,关上门别管他。然后与保姆一起帮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兄妹俩洗澡换衣服。
    期间发生一点小插曲,安安不肯脱外套,直到她将胸针取下来放在他手里,他才展开双臂配合脱衣服。
    阮苏帮他们洗完,自己也去洗澡。等从浴室里出来,已经过了十二点。
    夜风吹散炎热的空气,薄纱窗帘轻轻飘扬,银白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仿佛凝了满地的霜。
    阮苏打算睡觉,听到隔壁传来痛苦的呻.吟,心下一软,走过去查看。
    推开隔壁房门,酒精味扑面而来。赵祝升颀长的身躯蜷缩在地板上,双手紧紧按着胃部,皱起的眉心显示出他此刻非常不好受。
    阮苏蹲在他身边问:“你肚子疼吗?我帮你叫医生?”
    赵祝升胡乱摇头,“不要。”
    “那我给你倒杯水?”
    他犹豫几秒,说了声好。
    阮苏下楼倒来一杯温开水,回来后搂着他的脑袋,让他半坐起身靠在床腿上,喂给他喝。
    赵祝升张嘴喝水,时而瞥她一眼,乖巧得像只猫。
    喂完半杯,他喝不下了。阮苏随手放在一边,问:“好些了吗?”
    “嗯。”
    “你没事喝那么多酒做什么?还说带安安音音去玩,我看你分明是自己想玩。”
    她略带嗔怒的语气让赵祝升很喜欢,装出可怜的模样道:“我心烦嘛。”
    “烦什么?”
    “烦你明明已经不爱段瑞金了,却还是不肯给我机会。”
    他说完这句立刻小心地打量她,观察她的变化。
    阮苏突然沉默,看着地板不吱声。
    赵祝升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鼓起勇气继续说:“以前你心里只有他,我不想让你为难,所以情愿当一个朋友,一个合作伙伴。现在你已经决定放弃他了,愿意考虑考虑我吗?”
    “阿升,我……”
    阮苏刚张开嘴,他便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抢先说:“我知道你想说自己已经没有再爱一个人的热情,没关系,我有热情啊。跟我在一起你什么都不必做,什么都不必付出,只需要在我回头的时候冲我笑笑,我就很开心了。”
    阮苏道:“可我不爱你。”
    赵祝升心底刀割似的疼,却笑着说:
    “现在不爱,不代表以后不爱。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爱上我,安安和音音需要爸爸,你需要陪伴,天底下不会有人比我做得更好。”
    “如果这一天……直到死去也没到来呢?”
    他怔了怔,莞尔一笑,“那我能陪你一辈子,也很满足了。”
    阮苏有点害怕面对他,他的感情太真挚太强烈,而她深知自己不完美,配不上他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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