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侧脸精致,微低着头,下颌线柔软又圆滑,比咄咄逼人时显得可爱多了。
    傅寻懒得说话,跟曲一弦打嘴仗,通常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溃不成军,被她气死;二是扳倒曲一弦,等着她秋后报复。
    无论哪种,性价比都不高。
    他看了眼锁控,手从车窗伸进去直接拔了锁帽,从外拉开车门。
    隔在两人之间的那道阻碍,瞬间瓦解。
    他居高临下,站在车外。山顶盘旋的风吹起他的帽檐,他那双眼睛又黑又深,眼神似能穿透弥漫在山神庙宇间的浓雾,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见鬼!
    曲一弦咬着烟,神色漠然地和他对视了几秒。
    半晌,她轻笑出声,微挑了眉梢,语气挑衅:“怎么着?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风夹着雨丝涌进车内。
    神庙台阶前纠缠交错的经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车内的暖气被山顶的寒意打散,很快,凉得跟冰窟似的。
    傅寻俯身,一手撑着车门,一手落在椅背上,气势比她还迫人:“你再问一遍?”
    他在车外站久了,身上带着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意,就连脸色都冷得跟冰渣子一样,看着怪唬人的。
    正常人,这种情况下,给个台阶也就下了。
    曲一弦偏不。
    她生怕火烧得不够旺,还给添了把柴:“您想听哪句啊?”
    傅寻的冲锋衣已经被雨打湿,防水的衣料,雨水透不进去,全在外凝成了水珠。他满身寒气,唇角却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说我想听哪句?”
    他挡住车门的手臂纹身半露,不经意地透出几分凶相。
    要不是曲一弦知道他家财万贯,这会都该误会他是来收保护费的。
    她指间夹住烟,身子往座椅下滑了几寸,翘着的长腿交叠着,抬上仪表台。那姿态,流里流气的,半点不服输。
    不就是比装逼吗,她还能输在这?
    曲一弦轻弹了弹烟灰,把烟凑到唇边嘬了口。随即仰头,不疾不徐地将含在嘴里的烟全拂在了他脸上。
    这个动作她做起来熟练又自然,眉梢那点讥诮更是显出几分野性和嚣张。
    不轻浮,不妖媚,偏又风情万种,蛊惑人心。
    她弯起唇,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声音低低的,跟耳语似的:“我说——”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话落,她拿烟抵着唇,故意给傅寻递了个媚态横生的眼神,调戏他:“这遍听清了?”
    “听清了。”傅寻语气淡淡的,眼神扫向她,反问了一句:“我要是说喜欢,你打算怎么收场?”
    曲一弦还没回答,他先说:“拒绝我?”
    “我这人顺风顺水惯了,不接受任何失败。”
    傅寻说这话时,语气很平,连半点情绪起伏也没有,就跟阐述一个事实一样,狂妄又霸道。
    他抬手抽走曲一弦叼在嘴里的那根香烟,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扔在脚底,抬脚碾熄。
    曲一弦额角狠狠一跳,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傅寻没给她发作的机会,从口袋里摸出一盒三五扔给她:“赔给你。”
    烟盒敲在外套的拉链上,发出一声脆响。
    曲一弦没接,她连看都没看一眼,锁住傅寻的眼神带着几分轻嘲几分不屑:“你打发叫花子呢?”
    傅寻却笑了,笑得肆无忌惮:“别急。”
    “再谈笔生意。”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也是难得的柔和。
    有那么一瞬间,曲一弦甚至有种傅寻是在哄她的错觉。
    这个念头刚从脑中掠过,她顿时汗毛直立,从后颈到脚跟,凉得跟腊月的冰川一样,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她脸色别扭,抿着唇没吭声。
    傅寻问:“你上回说的,我愿意让你搭车,你就愿意还我人情。这句话,还算不算数?”
    曲一弦:“……”她怎么觉得傅寻早挖好了坑等着她跳呢?
    她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算数!”
    “来之前,我打听过。听说西北环线,没有你不走的地方?”
    曲一弦嘴欠,回:“也不是。除非钱给得痛快,一步到位。”她搓了搓指腹,做了个数钱的动作,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听说过,给够钱,我能让阎王都不敢收你。”
    傅寻神色不变。
    这话别人说,他不信。曲一弦说的,他信。
    他敛眉,沉吟数秒,说:“我走整条环线,西宁进,成都出,路线你定。”
    曲一弦这时候觉出男人沉稳的好来了,看看,遇事处变不惊,稳重有风度,比袁野强多了。
    她第一次跟袁野说这话时,他捧着肚子笑了半天,光笑还不算完。边笑边打滚就太过分了,摆明了不相信她的业务能力。
    能怎么着,自己养的小弟自己削呗。削老实了,就不敢笑了。
    曲一弦凝视他片刻,突然问:“你是踩点呢,还是单纯赏景啊?”
    踩点这词她用得随心所欲,傅寻却被噎得不轻。
    他抬眼,语气一言难尽:“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抱歉啊,我这人就这样,喜欢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她嘴上说着抱歉,语气却连半点歉意也没有,敷衍道:“你之前不是说来寻宝吗,怎么着,打算来西北取址开矿啊?”
    “这样。”曲一弦调整了一下坐姿,正经起来:“我就不带你走那些景点浪费时间了,你把地点圈给我,我规划份路线。无论是上矿山,还是下矿海,我都带你去。”
    曲一弦这人,是挺坏的,但坏得有些可爱,让人没法生厌。
    傅寻勾了勾唇,无奈道:“要多久?”
    “我得先带完客。”曲一弦往神庙前放着牛头和骷髅的石碑抬了抬下巴:“看见那个穿红斗篷的女孩没,她包了我的车,环线七天。”
    “太久了。”傅寻说:“等不及。”
    曲一弦想翻白眼,那您早两个月干嘛去了?
    “拼车。”傅寻睨她一眼,那眼神绝对算不上商量,甚至连拒绝的机会也没给她,一锤定音:“你不接,救援队我就撤资。要赌吗?”
    靠!
    曲一弦“嗤”了声,冷笑道:“你看我像是会受威胁的人吗?”
    “不像。”傅寻说:“所以我准备了个彩头。”
    曲一弦那股想揍人的冲动终于淡了点,她挑眉,懒洋洋地问:“什么彩头?”
    “七月中旬,你让袁野跟我申请了一架直升飞机。”他的声音冷静、沉稳,再细品还能听出一丝笃定:“你接,飞机就归你了。”
    他娘的!
    她看着就那么像会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她脸色阴沉,盯着傅寻看了良久,怒道:“起开,我接。”
    傅寻一顿,随即笑起来,那声音低低沉沉的撞入她耳中,曲一弦最后那点脾气,也彻底没了。
    绝对不是她心志不坚,实在是敌人太狡猾。
    哪有这么犯规的,居然送直升飞机,她怎么能不为了大局牺牲自己?
    靠,有钱人的世界原来是连飞机都能随手送。
    不行,她心理严重不平衡。
    肯定是仇富的症状加重了,否则怎么会越看傅寻越讨厌。
    她臭着脸,重重地甩上车门,一路腹诽着朝姜允走去。
    姜允正在折腾自拍杆,同一角度同一个姿势她拍了十几张。
    她旁边站着的两个姑娘,就等着她拍完去和石碑合影,估计已经等了很久,满脸的不耐烦。
    曲一弦面色稍霁,走过去,拍了下姜允的肩膀:“我帮你。”
    姜允一怔,很快拆了手机递给她:“你来得正好,蹲下来拍,把我的腿拍得长一点。石碑上的牛头和骷髅也要拍进去,还有海拔……”
    曲一弦打断她:“笑一个。”
    姜允立刻闭嘴,微笑。
    她笑起来,脸颊两侧有小梨涡,眼睛弯弯的,像一弯小月沟,又黑又亮。褪去了冷淡,她那张脸瞧着讨人喜欢不少。
    ——
    曲一弦为了伺候好这位上帝,好提要求,主动领她进神庙。
    穿过碎石铺成的台阶,山顶最高的山巅上扎着猎猎飞扬的经幡。天地苍茫,鼓动的经幡是这个山巅唯一的亮色。
    姜允哇了声,惊艳过后有有些遗憾:“天晴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好看?”
    曲一弦回想了下,说:“往常这个时间,阳光在那。”她指着紧邻悬崖的山神庙围墙,“围墙上有金顶。”
    “天是蓝的,阳光在金顶上,能透出七彩的光圈。经幡就迎着风,反复地随风起伏,像飞不走的风筝。”
    姜允很向往:“后面的行程还有机会看到吗?”
    曲一弦答:“想看经幡,路上随处都有。有些景区为了游客取景,特意搭了经幡,下午到青海湖就能看见。”
    姜允乖巧地点点头。
    站了一会,姜允被冻得眼泪鼻涕,再留恋也待不下去了。照也没拍,拉着曲一弦就往回走。
    曲一弦寻思着怎么开口,被她拉到神庙门口,见傅寻站在车旁抽烟,“诶”了声,叫姜允:“你看见站我们车旁的那个男人没?”
    姜允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睛一亮:“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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