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一弦挑眉。
    这段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她是不是在哪听过来着。
    “我还听说啊,其实小老头早些年在西宁买了套商品房。现在这套房子已经在离婚时财产分割分给了前妻,他没固定资产,就住店里。我就好奇啊,我说外地来的,要不是在西宁这带生活打拼了很久,不会想着在这定居啊。”
    “房东跟我说,这小老头以前在西北这带挖矿。安阳那边穷,他又是村子里出来的。在西北这边找到工作后,等于有了糊口的饭碗。他回安阳,不见得能挣这么多钱,后来经人介绍又娶了当地的小媳妇,心就定在这了。”
    “转机是在几年前,都兰古墓群被盗,当年小老头就在这附近挖矿。也是突然就有钱了,俗称一夜暴富,然后阔气地在西宁买了房,安了家。问他怎么赚的钱,一家人守口如瓶。房东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当年给盗墓贼带路,在墓里捡了只王爷的靴子,卖了六百万。”
    袁野啧啧了两声,吐槽“你说这些人,这么不爱惜文物,我寻哥知道了是不是得气死了?”
    曲一弦本来还没头绪,陡然听到她提傅寻。这段耳熟的八卦,突然就能对上号了。
    袁野说的不就是敦煌西城鉴定所的完整版吗?
    她想去求证。
    巡洋舰在半道上打了双闪,渐渐慢下来,靠在了路边。
    曲一弦问袁野“除了这些呢,你有没有亲眼看到裴于亮或者权啸出现在附近?”
    “没有。”
    袁野说“我能打听出这些已经是超常发挥了,我半夜到的西宁,这才一大清早呢。”
    话落,他又补充“我这两天会一直盯着莫家街的,你放心。”
    挂断电话后,曲一弦揿下车窗,看向已经追赶上来的傅寻,勾勾手“来车里,有话跟你说。”
    傅寻觉得有些新鲜。
    他养尊处优惯了,向来都是别人赶着上门求他接见,这还是头一次有人那么嚣张地坐在车里,朝他勾勾手指,让他去车里说话。
    他失笑。
    动作却不含糊,下车绕过车尾,坐上巡洋舰的副驾。
    曲一弦把袁野告知她的内容做了信息处理,直接简化后转述给傅寻“我怀疑袁野说的那个小老头,就是原来敦煌西城鉴定所的老板。”
    否则哪那么巧?
    人生经历雷同到细节都撞在了一处。
    傅寻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向伏泰求证一下西城鉴定所的老板和这位小老头是否是同一人。
    至于目的,很清晰了然——如果证实了是同一人,走到绝路的线索将又有新进展。
    伏泰接到电话时有些意外“好好的怎么打听起西城鉴定所的老板了?”
    他虽问了一句,但也仅仅是顺口一问,很快就抛之脑后,回忆道“西城鉴定所的老板个子不高,人有点干瘦。的确是外地来的,敦煌本地的古玩市场竞争就很激烈,他一个外人进来受了不少排挤。怎么发家的我不清楚,但西城经常替盗墓的销赃这事,我听说过。后来被沈芝芝和权啸策划了一出仙人跳,西城就退出了敦煌市场,后来我就没再听说过这个人了。”
    从伏泰那得到证实,曲一弦摸了摸下巴,和傅寻对视几秒后,说“我觉得我可能猜测出事情的全部真相了。”
    傅寻颔首,他眼里有笑意,似乎从今早开始他的心情就一直保持不错。
    曲一弦努力忽略掉昨晚发生的那些事,清了清嗓子,说“我猜权啸是记吃不记打,又想糊弄沈芝芝去仙人跳裴于亮。沈芝芝可能不聪明,但她知道吃一堑长一智,没全信权啸,自己留了一手。”
    “她从裴于亮那偷走了玉佩,找了小老头脱手。可没想到裴于亮是穷凶极恶之徒,他当年既然能狠心把他女朋友一家破坏得支离破碎,如今只是一个沈芝芝而已。他发现是沈芝芝偷走玉佩后,抓走了她试图逼问玉佩去向。按袁野说的,三天前裴于亮回到西宁,对小老头大打出手,那说明沈芝芝遇害前,已经将玉佩去向告诉了裴于亮……”
    她话没说完,脖颈处却开始嘶嘶往外冒着凉意。
    脑中忽然越过的那个可能性让她不寒而栗,甚至深深恐惧。
    曲一弦感觉心被一只手狠狠扯了一下,揪得生疼。
    她没作声,目光透过挡风玻璃不知道落在了何处,唯有额头和鼻尖,冷汗津津。
    照她这么推理,裴于亮一定得知了玉佩在她手里,那他会做什么?
    时间线发生在三天前,很有可能,从三天前裴于亮就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那群盗墓贼就是他唆使的。
    只有那天,江允不在她的眼皮底下,而是和袁野一并留在了大柴旦。
    可是中间到底有哪些她不知道的环节,竟然会让江允心甘情愿地跟着裴于亮离开,消失在鸣沙山里。
    如果裴于亮是想以带走江允作为威胁,逼她交出勾云玉佩。那江允呢?
    她单纯出于要替江沅报复她的心态,就这么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跟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男人离开?
    江允讨厌归讨厌。
    可曲一弦不信,她能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
    但当务之急,也不是她信不信江允有没有脑子的问题,而是落在裴于亮手里的江允,她的生命安全。
    这一点,至关重要。
    傅寻和她想的一样,但他比曲一弦淡定许多“江允是有计划的失踪,你回想整段旅程。要不是她露出了破绽,甚至在鸣沙山直接失踪导致身份提前被揭开,是不是直到她离开西北环线,你也猜不透她的身份和目的。”
    “你在得知她的身份后,先入为主,把她这趟旅程定位成复仇,我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傅寻握住曲一弦的下巴,转过她的脸来,和她对视“但你仔细想想,除了鸣沙山失踪以外,她做过哪些危及你的事情?”
    没有。
    江允除了撒谎,隐瞒,在失踪之前从没做出任何损害她实际利益的事情。
    傅寻这番话如醍醐灌顶,曲一弦胶着拧巴的思绪瞬间被解开了,她有些茫然,不敢确信“你说江允未必抱着为了江沅报复我的心态跟裴于亮离开的?”
    “你不是也这么以为吗?”傅寻松手,说出口的话不疾不徐“江沅是你的心结,谁一碰它你就方寸大乱。”
    他看得清晰,也揭穿得毫不留情“有些话,我原本想等这些事有了了断后再说的。”
    他俯身,从后座他的冲锋衣内衬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到她眼前“看看,眼熟吗?”
    照片上,是一辆沾满了泥灰的巡洋舰。镜头聚焦在车尾部,那里有一个已经脱落了大半的图标——星辉。
    曲一弦记得很清楚。
    那是进可可西里的前一晚,在格尔木整休当晚,她从彭深那拿的车队团徽。
    贴团徽的地方是江沅挑好,两人一起沾上去的。
    而这辆随着江沅的失踪一起消失不见的巡洋舰,此刻就出现在照片里,被傅寻递到了她眼前。
    第67章
    那一瞬间,她像是感受到了在太空暴露时才能体验到的血液沸腾。关在心底的野兽握着栅栏拼命嘶吼,试图冲出牢笼。
    她的眼神微定,凝神数秒后,翳了翳唇角,想要说些什么。
    启唇时,声音像是被风沙吞没了,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抿唇,心口像是彻底撕开了一个洞,那些被粉饰太平的窟窿一下被巨石砸开,疯狂地往外灌风。
    她稳了稳手,伸手接过傅寻手里的这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昏暗,唯有巡洋舰的车尾打了灯光,那块已经脱落得近乎没有本来面貌的团徽在灯光下折射出莹莹彩光。
    就是那抹光,像潮涌般,一光一缕闯进她的回忆里把她刺痛得面无全非。
    曲一弦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狂澜不止的内心。
    这种强自镇定的事她做过无数次,早已熟能生巧。
    她抬眼,目光镇定,语气平静“照片哪来的?”
    “我是户外越野爱好者。”傅寻垂眸看她,目光里带了几分观察,探究着她的情绪“无氧攀登喜马拉雅时,结识了一位驴友。这张照片是他今年徒步可可西里时,无意拍到的。”
    曲一弦不语。
    她的目光似复刻般,在照片背景和那辆废弃的巡洋舰上徘徊许久。
    “这是在室内?”曲一弦问。
    她的声音犹有些沙哑,眼神却清亮,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废弃的军事要塞。”傅寻抬手,指向巡洋舰车头不远处黑色的油罐“这是两千吨的油罐闸门,红色数字是油罐编号。”
    可可西里深处有废弃的军事要塞?
    曲一弦下意识拧眉“这个军事要塞是什么时候被废弃的?”
    “1979年。”傅寻说“燃油最后一次入库的时间在1979年的一月,此后再没有更新任何入库记录。军事要塞目前还未开放,隐蔽在山体里。”
    话落,他不等曲一弦发问,自觉回答“我不告诉你,是有些手续还在走流程。况且,我也无法确定这辆巡洋舰为什么会出现在废弃的军事要塞里。”
    傅寻从她手里抽走那张照片重新封回冲锋衣的内衬里“提前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江沅的失踪另有隐情,你用不着回避江沅失踪这件事。”
    “而且我猜测,裴于亮可能知道点什么,否则江允不会跟他走。”
    日益陈旧的痂被血淋淋地揭开,曲一弦痛得几乎喘不上气。
    她倚靠着椅背,望着车窗外仿佛无边无际的沙山,良久,才问“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傅寻“比起裴于亮,江允更信任你。所以我们按计划好的路线继续往前走,先找到水源。裴于亮在敦煌潜伏了这么久,未必不会知道这处水源地,有可能就在那里等着。就算没有,最迟今晚,裴于亮或者江允,就会自己联系你了。”
    曲一弦的脸上露出丝疲态,眉眼倦倦的,像是没休息好,看上去精疲力尽。
    傅寻的这段话,她连想都没想,点点头,一副不愿再多说的表情为这趟行程拍板定论“好,听你的。”
    巡洋舰继续上路,这趟起步,车速比之前明显慢了许多。
    傅寻看了眼时间,计算着路程和到达时间。
    握着对讲机的手指在通话键上停留数秒后,他随手把对讲机扔到副驾上——算了,多给她点时间。
    曲一弦一路走走停停,不断地修正着方向。
    前半截路边开车边想事,车速掉到四十码也没察觉,等沙漠里太阳越升越高,车内气温即使把空调风叶拨到最大也无济于事时,她终于发觉自己的速度太慢了。
    后半截路提速后,在下午一点,沙漠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曲一弦抵达沙漠的腹地。
    漫天风沙的荒漠中,坐标点上那座风蚀出的小土丘开了一扇形状不规则的小口,远远看去就跟阎王爷给你开了一条地狱之缝,缝里黑漆漆的,藏着所有的牛鬼神蛇。
    曲一弦却在看见那个小土丘时,长舒一口气。
    鸣沙山的腹地,她从未来过。刚才还在路上时,眼看着离坐标点越来越近,土地却渐渐变得贫瘠时,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水源坐标点。
    土丘前方,环绕着一圈流沙。
    沙砾酥细,像一条流沙淌成的河流,正随风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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