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定好晚上八点出发后,所有领队各司其职,回房休整。
    曲一弦故意起身得慢了些,落在最后。
    顾厌原本正和彭深在说话,见状,猜她是有事要私下询问自己,正好和彭深的对话也告一段落了,他没避讳的,拍了拍彭深的肩膀,立在原地等她。
    曲一弦饿了一天,心口烧得慌,左右附近又全是队里的人在奔波忙碌,不算个好说话的地。她想了想,问顾厌:“我正打算出去吃点炕锅,有空吗?”
    ——
    五道梁的站区小,主街就一条,汇成十字。
    以此为中心,再往外扩散,人车稀少,街道上少有人走动。
    羊肉炕锅不算远,离悦来宾馆不过三百米的直线距离。
    怕耽误事,曲一弦动身前就差领队打了订餐电话。等到店里时,预留的餐位上已经沏好茶,热上了位。
    落座后,曲一弦第一句话就是:“袁野跟你怎么说的?”
    袁野干什么去了,她心知肚明。
    顾厌在会上故意提是袁野提供线索等他的小组去雪山汇合,旁的只字不提,显然是袁野走之前交代过他。
    “他说去办点事。”顾厌抿了口茶,说:“让我谁都不要提,就当他一直在雪山口守着。”
    热汤端上来,服务员分盛了三小碗递到三人手边。
    曲一弦舀了口汤,打趣道:“那我一问,你就跟我说了?”
    顾厌一笑,嗓音凉沉沉的:“你们车队内部出了事,上层领导全部离心,当我看不出来?”
    他端起装着茶水的酒杯向傅寻举了举,低声问:“你们在一起了?”
    曲一弦剥花生的手一顿,想说“我两在一起的事,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可话到嘴边,对上顾厌凝视她时专注到有些偏执的眼神,她笑了笑,点头:“嗯,在一起了。”
    顾厌下意识去看傅寻。
    后者眉眼浅淡,只淡淡与他对视一眼。
    他心下微刺,喂进嘴里的茶水味像是藏在角落里发酵多时,苦的、涩的、还透着一股霉味,就像腐肉风干久藏的味道。
    顾厌心里酸涩,面上却不显,唇角扬了扬,牵出一抹笑来:“那恭喜。”
    曲一弦没接话。
    她垂眼剥着花生粒,从外壳到里衣,一点一点,极尽耐心。
    还是顾厌觉得自己打了岔,偏离了原先的话题,闷声喝了几口茶后,轻咳一声,拉回正题:“你找我,是想问军事要塞的事?”
    曲一弦嗯了声,眉心微锁:“我们在五道梁碰面那天,有人趁这个机会去营地和裴于亮碰面了。军事要塞的伏击计划,裴于亮一直都知道,他口称是彭深告诉他的,所以他一直早有心理准备。”
    顾厌挑了挑眉:“彭深?”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那日彭深不适,在宾馆里休息。大概饭点,我们还通过一次电话,电话是从他房间的座机打出的,我确认他在宾馆里。”
    顾厌犹豫了一下,问:“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在宾馆里?”曲一弦忽的有些烦躁,本就因彭深那句在场证明动摇的怀疑,此刻摇摇欲坠。
    傅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打断两人的谈话:“先吃饭。”
    “彭深在不在宾馆很好证明,看一眼监控录像就知道了。但眼下时间紧张,调监控难免兴师动众。”他往曲一弦手边又添了一碗热汤,看她喝了,才说:“我出来前留意了下宾馆隔壁的水果店,等回去时可以买点应季的水果路上解渴。”
    曲一弦一想,也是。
    与其她现在胡思乱想,不如把脑中的结扣整理、列单,一条条解扣。
    她执起筷子,边吃边问:“那军事要塞是什么情况?”
    顾厌那组小队支援不及时,显然是出了问题。
    “仪器失灵,信号被屏蔽。”顾厌蹙了蹙眉,说:“枪响前后,我和埋伏在油罐库里的小组几乎是失联状态。那头我留了人,还在调查原因,这两天应该就能出结果了。”
    顾厌那头的事,曲一弦插不上手,也说不上话。
    就跟曲一弦这头的事,顾厌哪怕知道车队内部的上层出了问题,但凡涉及不到他,那就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也没理由刨根问底。
    所以曲一弦最后也只是点点头,未置一词。
    ——
    吃完饭,三人打道回府。
    天色已黑。
    街面上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悦来宾馆门前,救援用的皮卡,数辆整装待发的越野正往车门上贴“星辉”的荧光标志。
    这是救援队每趟出夜车的习惯,像一种战前仪式,充满了庄重感。
    离出发时间仅剩最后的半小时。
    所有救援物资正一趟一趟地装载入救援车辆。
    雪山路滑难走,过了半山腰后,冰层地带怕是数不胜数。这一趟救援出车,除了寻常的救援工具,还自备了铲雪的工具。皮卡的后车厢内装的全是化雪用的盐粒和防滑链条。
    曲一弦巡视了一圈,目光忽然落向搬了椅子坐在门口看得津津有味的水果店老板。
    她信步走去,脚步停在水果摊前,俯身拎起一串提子:“老板?”
    看热闹的老板扭头看来,见曲一弦眼熟,忍不住多打量了两眼:“姑娘是救援队的?”
    曲一弦对挑拣水果没心得,看着新鲜,顺眼,就直接拎着那串提子放到了店门口的电子秤上,问:“是救援队的能打折?”
    “怎么不能?”老板比了个“五”的手势,眯着眼笑:“给你打个对折,你看怎么样?”
    曲一弦微抬下巴,示意他装起来。
    这个动作似勾起了老板某些记忆,他边按秤边抬眼,频频打量她,不消曲一弦自己开口,他先一拍大腿想起来了:“是你啊。上回你在我这买了水果,鲜果切,让我送上楼给你们领队的吃。”
    他哎呀了一声,颇有些终于找着人的欣喜:“我送上去后,你们领队的也不开门,只开了条缝,就站门缝里跟我说话。我就托着果盒给他看啊,说是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年轻女人让我送上来的。你们领队应该是身体不舒服,讲话瓮声瓮气的听着怪吓人……”他嘶了声,回忆着原话,给她复述了一遍:“我不认识什么年轻女人,你给她退回去。”
    “结果等我下来再找你,你人已经走了。那果切又是新鲜的,扔了怪可惜。我搁冷柜里搁到傍晚时,你那领队下来跟我说,说下午身体不舒服,说话冲了点。这会倒是和善了很多,跟我道完歉,还解释原因,说是吃哈密瓜会腹泻不能吃,他身边的人都知道,所以才会说不认识什么年轻女人。后来又问了问我,你长什么样。可能是对上号了,跟我说,这是队里最年轻最厉害的女领队。”
    老板把装好的提子递过去,笑得两眼打褶子:“年轻有为啊。”
    曲一弦心一动,转头看了眼忙着装车清点物资的救援队,问:“那领队是哪位你还记得吗?”
    她这问题问得有些奇怪,老板多看了她两眼,转而去看忙碌的救援队:“不在这……出来了出来了,就站门口台阶上那个。”
    曲一弦循声望去。
    彭深如巡视他的江山领土般,负手立在宾馆的旋转门前。
    ——
    晚上八点。
    救援队准时出发。
    车队才驶出五道梁的关口不久,天色就慢慢地变了。
    风裹挟着碎石粒扑簌着往车窗上敲打,眼看着,是要起一场暴风雨。
    五道梁离雪山的距离较远,一路翻山越岭,缓坡急坡,风走沙起。近雪山时,唯一的那条柏油路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雪,风呼啸而过,带着雪粒刮得车头一偏,难以把控方向。
    曲一弦是领队的头车,见状,将手台调至车队的队内通话频道:“准备进山了,注意横风。”
    大西北的横风有时邪得狠。
    那风能从你的车底盘处猛得上掀,像是在车底藏了只巨兽,那巨兽起身顶起车底盘,带的方向不稳,若错失最佳回稳时机,车被掀至路边撞上栏杆损坏点防撞杠都还是小事。最怕是在万丈高的桥面上,横风一掀一拽,车能直接从桥上翻下去,车毁人亡。
    曲一弦在南江从未遇到过这么霸道的横风。
    唯一一次觉得自己握不住方向盘,还是台风天,从跨海大桥的桥面上经过,那风呼啸着推搡着,把车推得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会失了掌控般。
    但饶是如此,也不及西北的横风带给她的心里阴影要大。
    ——
    到雪山山口时,已是深夜凌晨。
    车道上停了数辆车,横竖排列着将整个车道租得水泄不通。
    曲一弦切闪了两下车灯。
    停在路中央犹如路障的那辆途乐紧跟着似回应一般,也闪了两下车灯。随即,车门一开,沈青海从车上下来,边搓着手边小跑着,满脸兴奋地跑至曲一弦的车前。
    曲一弦开了窗,不知道藏在车里哪个角落的貂蝉,忽的一道白影般从仪表盘上蹿过,扒着车窗,好奇地探出个脑袋。
    她啧了声,没得商量地拎着它的后颈往傅寻身上一扔,问:“你这什么情况?”
    她停下来,身后所有的越野车都缓缓地亮起双闪,有序地停靠在了车道上。
    这一片漆黑的雪山路上,暖白和萤黄色的车灯灯光交织着,映照得整条车道亮如白昼。
    沈青海才站了一会,就冻得鼻尖发红,他眼神闪烁,看了眼曲一弦,说:“袁哥让我看见你来就追上来先汇报,我守着出口,没见着有人下来。这一片平矮些的丛林,也有顾队的小队定时巡逻看管,围得跟铁桶似的,绝对不会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曲一弦面露赞许,对他笑了笑:“那你是想跟着车队上山搜救,还是继续守在山下?”
    沈青海犹豫了一瞬,说:“我守着吧,车队有那么多人上山了,我在山下还能给你递递消息。”
    曲一弦觉得这小子还挺上道。
    她视线往后一偏,看了眼身后的车队,压低了声,道:“大概一个小时后会有一辆补给车上山,你不用拦着,直接让他来一组营地找我。”
    沈青海怔了下,随即用力地点点头。见她交代完了,往后让开几步,目送着曲一弦开车上山。
    ——
    到了分岔路口,按计划,一组二组分开行动。
    曲一弦带队往山上走,彭深和顾厌走缓坡去山谷。
    所有车辆的手台全部调至车队内的通话频道,每隔三分钟报一次平安。
    夜深人静,山道上已积了层薄雪,像雪粒子撒上的冰沙,轮胎碾上去还有些许打滑。
    许是长途行车令所有领队都有些疲倦,车厢里安安静静的,只偶尔有电流声滋滋流淌。
    此时若是有航拍器从上空俯瞰,定能拍下蜿蜒的山路上,压雪前行的车队。车辆有序地保持着车距,明黄的灯光照着雪地,照着山体,像点亮的火炬在雪山上缓慢前行。
    黎明将明未明的天色里,雪山被笼罩在昏寐阴沉的天色下,唯有几束车灯,几声人言,惘惘撞撞,向着未知的深山行去。
    走了大约半小时后,对讲器里的声音渐渐断续,像录音机里的卡带声,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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