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厌终于想透,他拧眉,转头看了眼曲一弦,问:“彭深帮裴于亮的目的何在?每个人做事都是有理由的。”
    曲一弦摇了摇头:“他不是帮裴于亮。”
    按眼下彭深一步步走的棋来看,他是事先选好了这座雪山,又事先安排了王坤在雪山接应。否则沈青海这么大一人守在山口,怎么会连有没有人进山都不知道?
    如果彭深真的想帮裴于亮,他不如让王坤随便在什么地方接应,何必舍近求远,千辛万苦地把裴于亮引到雪山里?
    要知道,这个雪山,一旦堵死了山口,就是有进无出。
    他想的,是把所有知道他秘密的人,一网打尽。
    所以王坤身上,一定有一个彭深想保住的惊天秘密。
    ——
    迷局一解开,曲一弦的眼前豁然开朗。
    怪不得傅寻说她是局中人,她自以为看得清、,想得远,可到头来仍旧被局中人牵绊着影响着,困在寸步之地。
    若是彭深这次下得真是一步死棋,她再晚一步参透,都会把自己困入这个死局中。怕是到了临死关头,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曲一弦舒了口气,往后一倚,头枕着椅背,转头看窗外。
    补给车带来的物资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傅寻正低声和对方说着什么,手里拿着她顺手在酒店撕的纸,一个一个勾兑着。
    他对得认真,她也看得认真。
    就好像眼下没有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事一般,她闲如飘入水中的浮萍,连表情都带了丝松快。
    顾厌沉吟数秒后,似被她的放松感染,眉心一松,问:“那接下来?”
    “你就待在这。”曲一弦没回头,她眯眼看着渐渐透出云层的日光。它没有阳光刺眼,也没有乌云暗沉,就像是加了港味滤镜的白色灯光。
    “所有人都原地待命。”她低声且坚决:“让我瞧瞧,他们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
    “药引子”很快就来了。
    一屋子人正跟接力似的一壶一壶地往下放热水煮泡面时,顾厌的手机,响了。
    曲一弦正用叉子戳面条试软硬度,闻声,看了眼顾厌。
    不料,对方握着卫星手机也正好抬头瞧她。脸上那表情……颇有番要接绑匪电话的踌躇。
    不够软。
    她把面碗盖回去,掀了掀眼皮子,提醒:“还不接?”
    顾厌推开泡面,手虚握成拳,清了清嗓子,才接起:“彭队?”
    曲一弦转头去看傅寻,指了指面,无声地示意他:可以吃了。
    傅寻的食指在唇上一压,若有言下之意,怕是在说:“安静。”
    曲一弦也不恼,她握住傅寻的手腕在他手心写字。
    顾厌那头似沟通得不顺利,他刚松开没多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连语调都有点不自然的拔高:“他们在哪?”
    傅寻手心微痒,终于忍不住分神,垂眼看她。
    她写了三个字,第四个字正在收笔,没什么内涵,也没什么价值,四个字连起来就是——驴肉黄面。
    瞧着像是馋了,怀念起了敦煌的黄面。
    见傅寻没回应,曲一弦指尖一点,又在他手心继续画字。
    她写得慢,像打发时间般,一笔一划即使没有握笔,光是用指尖也写得端正工整。
    这一次,他又不费吹灰之力读透了她的字——兰州拉面。
    顾厌的呼吸声一滞,表情也随之凝重了起来。他下意识转头,去寻曲一弦的视线,但转眼看到的,是她握着傅寻的手腕,眼角眉梢都漾着笑地在他手心里写字。
    他的心一下子往回落,又往湖底沉了沉:“江允受伤了?”
    曲一弦的指尖一顿,唇边的笑意微收。
    傅寻低头去看时,她除了收敛了些笑意,表情和刚才无二,还是忙里偷闲,闲里偷欢样。
    这一回,只有三个字了。
    她写的——方便面。
    傅寻失笑。
    他将掌心一收,把她未来得及抽走的手指一并攥进手心里。
    她指甲几日未修剪有些长了,落在掌心里痒痒的,像有只貂在挠。
    他被挠得心神荡漾,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顾厌的电话终于打完了。
    他挂断电话后,表情有些凝重:“彭深跟我说,他发现了裴于亮等人的踪迹,一路追上去后跟大部队走散了。”
    谈到正事,曲一弦正经了些。
    她掀开盖着泡面的碗盖,问:“江允受伤了?”
    顾厌嗯了声,回:“彭队说他见到裴于亮殴打江允撒气,追上去想伺机而动,不料上了当,被裴于亮引进了迷雾沼泽里。”
    曲一弦的表情终于有了丝松动,似嗅到了什么气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他,重复:“迷雾沼泽?”
    顾厌抽过雪山的地形图,在彭深说的大概位置标了个红点:“他现在止步在冰层外。”
    “裴于亮没车,从发现彭深到紧急逃离,全是挑车过不去的小路走。眼看着快追上了,裴于亮带人横穿了冰河,那冰层不够结实,车刚上去就压出了一道缝。彭深说他不敢弃车追上去,此刻正在河对岸守着。”
    曲一弦偏头去看。
    雪山的大致地形她心里有数,可山里的地哪里是软的哪里是硬的,她一概不知:“那他怎么说?”
    “彭队说,河对岸就是沼泽地,深浅不知。车在冰面就过不去了,让去几个身体素质好灵活度高,身材轻盈的队员支援他。”
    曲一弦笑了笑,问:“你瞧他这话,说得像不像是指名道姓的要我去?”
    她直接撕下碗盖,用叉子挑起面,吃了一大口:“吃面,吃完再商量,让他等着去。”
    ——
    她说让彭深等,就真的让他等。
    从面到汤,一口都没浪费,喝得干干净净。期间还不忘让他打个电话知会彭深,说他觉得这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他亲自开车去找曲一弦商量。
    顾厌觉得,他一直都小瞧曲一弦了。
    以前他只看到她统筹救援的指导能力和领导风范,觉得这女孩身上野性和飒气并存,不料,今日竟有幸能见识到她睁眼说瞎话的江湖气的一面。
    曲一弦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然也不在乎顾厌会怎么想。
    她从笔记本里撕下一页纸,掐算着时间写了一个执行表,例如:
    第一通电话:二十分钟后。和彭深的沟通内容——曲队问江允的受伤程度,关心她目前的身体状态还能支撑多久。
    这句话里还有括弧,备注了:曲队去清点物资了所以不能接电话。
    顾厌抬眼,瞥了眼曲一弦,再低头,往下看。
    第二通电话:半小时后。内容——告知彭深,我们清点人数准备出发,并询问他此刻的具体位置。
    字数看着多,内容却单一。
    原本应该还有个“第三通电话”,时间定在一小时以后,但曲一弦似乎是觉得没必要了,潦草地在划了几道横线,划去了文字。
    “你这第三通电话……”话没说完,身旁的椅子一空,曲一弦已经起身,拎起靠在角落的双肩包单肩背上了右肩。
    顾厌后面的话不自觉咽了回去,换成:“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去?”曲一弦顺手从桌上顺了块巧克力,剥开糖纸咬进嘴里,“趁现在占着先机……”
    “算账去。”
    第108章
    曲一弦计划杀彭深一个措手不及,但刚掀了帘子,没任何防护的头脸被山涧里的冷风一吹,立刻清醒了。
    她退回去,朝坐在那还没缓过神的顾厌招招手:“借一步说话。”
    ——
    “借一步说话”的地方依旧是车厢里。
    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曲一弦的车,而车里,不止她和顾厌,还有傅寻……和他的貂。
    顾厌头回见貂蝉,眼神一停下来就止不住地打量它。
    曲一弦见状,给跨种族的一人一貂互相介绍:“这是顾厌,这是貂。”
    貂蝉仰着脑袋嗅了嗅,似是不怎么感兴趣,窝在傅寻的肩头一动不动,只一双芝麻绿豆眼静悄悄地打量着顾厌,充满戒备。
    “我刚想了想。”曲一弦一开口,语气就有些沉:“是我有点上脑了。”
    她不是个不能正视问题承认错误的人,话既开了口,接下来的也就格外流畅:“救援队和警方是合作关系,不能救援队一家独大,况且这被救援的人里还有身份比较特殊的犯罪嫌疑人。”
    “我预备杀彭深一个措手不及,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如果你没意见,就按照我的执行表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何?”
    傅寻听得无奈失笑。
    她这番话与其说是和顾厌打商量,不如说是换了种方式的下命令。沟通是沟通了,可协调……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顾厌有异议。
    他眉心深拧,朝大帐篷示意了一下:“这么多人跟你上山,你就打算和傅寻两个人单枪匹马去抓人?”
    曲一弦不解:“我们两抓一个,以多欺少……哪有问题?”
    顾厌被她一句话搅糊涂了,无声地一笑,面容转冷:“你这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傅寻侧目:“什么习惯?”
    “不止独断专行,还喜欢脑子里画地图。”
    接话的是曲一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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