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叹了口气,认命地站起来,劈手躲过那管烫伤膏,抬起手。
    ……
    隔了半秒,于笙冷漠出声:“坐下。”
    居然还比他高了半个脑袋。
    欠揍。
    黑衬衫很配合地坐下,拄着桌面低头,方便他帮忙涂药。
    烫伤膏的质感有点儿像淡绿色的果冻,于笙往手上挤了一大堆,草草揉了两下摊开,啪地糊在他脖颈上。
    黑衬衫肩颈跟着绷了下,没出声。
    他刚才还疼得要死似的抽气抽个不停,这会儿安静了,于笙反倒有点不习惯,皱皱眉:“又不疼了?”
    “……疼。”
    黑衬衫唇色都有点泛白,缓了口气如实开口,拧身朝他笑了下:“你涂吧,我忍着。”
    很隐忍很坚强,深明大义海纳百川,画面非常感人。
    于笙:“……”
    于笙毕竟还是个有良心的问题少年,终归没下得去手,沉着脸放轻力道,把剩下的药膏替他涂在了烫红成一片的脖子上。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嗡嗡的风扇声。
    于笙把最后一点药抹完,扯了张纸擦干净手,准备轰人,视线又向下落在他背上。
    阳光下没看清楚,那件衬衫上其实也沾了点灰尘,挺高级的布料蒙了一层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于笙毛病又犯了,扯着准备站起来的人按回椅子上,替他拍背后的土。
    黑衬衫:“嘶。”
    “嘶什么嘶。”于笙冷冷戳穿,“摔着你了?”
    对方甚至有余力在他过肩摔的时候摘眼镜,身手不会比他差到哪儿去,根本就不可能真摔着。
    唯一玩儿脱了的大概就是真躺到了地上,被起码四五十度的地表温度差点烫熟了脖子。
    装居然也不装得敬业点,嘶的时间都不够加个破折号。
    于笙烦得不行,压着脾气一下下替他拍背上沾的灰。
    这人假摔得太敬业,身后一大片沾的全是灰尘。于笙一路从肩膀替他拍到腰间,正要继续往下拍,头顶又忽然一沉,覆上了点儿熟悉的重量跟温度。
    黑衬衫拧过身,一只手落在他头顶上。
    他一只手还拄着桌子,姿势有点别扭,幸好手长胳膊长,这么抬起来,居然也堪堪够得着。
    于笙整个人瞬间又僵了。
    “好了,我的错。”
    黑衬衫看着他,镜片后的狭长黑眸弯了下,那只手停在他发顶,好脾气地揉了两把:“下次让你真摔,别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琨神:不能再拍了,再拍就拍到屁股了:)
    第八章
    于笙觉得这个人一定有病。
    怎么会有人自来熟到这种让人忍不住想往他脸上送拳头的地步的。
    头上那只手还没挪开,于笙动了下胳膊,莫名地没抬起来。
    于笙闭了下眼睛,深吸口气:“手拿开。”
    他这个仿佛被人揪住了命运的后颈皮的反应引起了黑衬衫的兴趣,迎难而上,试探着又揉了一下。
    紧接着整个人就闪电地向后一仰,悬之又悬地躲过了于笙迎面砸过来的凌厉拳风。
    黑衬衫撑着凳子往后仰,晃晃悠悠抵着桌面,抬起头,看起来还想说话。
    掉漆的木凳子两条腿撑在地上,年久失修,跟着他的动作嘎吱作响。
    于笙转身就走,替他开门。
    有点陈旧的门板重重砸在门后的铁质衣柜上,在没几个人的走廊里硬生生震出了循环往复的回响。
    黑衬衫张了张嘴,没再出声。
    原本的姿势的难度有点大,他后背硌在桌沿上,凳子又往后倚了倚,屈起条胳膊拄住桌面。
    于笙把门敞得更开了点。
    察觉到了他送客的坚决意愿,黑衬衫扬了下眉峰,拄着桌面的手臂使力,准备站起来。
    ……
    下一秒,凳子最后不堪重负地嘎吱一声。
    然后突兀地哗啦碎成了一地。
    黑衬衫:“……”
    于笙:“……”
    于笙扶着门框,看着坐在一地凳子零件里难得懵逼的黑衬衫,沉默几秒,抬手蒙上额头,肩膀轻颤了两下。
    “不是我,是凳子动的手。”
    黑衬衫这回是真摔着了,连眼镜都没顾得上摘,懵了一会儿才回神,扶着腰往起站:“用赔吗?说实话我觉得它其实还能拼起来,就是需要点儿工具……朋友,你能等我走了再笑吗?”
    于笙对他的要求不为所动,靠着门,肩膀抖得厉害。
    黑衬衫轻叹了口气,自己拍拍裤子蹲下来,把散成一摊的木条往起攒了攒。
    他身高腿长,这样半蹲着居然也莫名显出些潇洒,衬衫腰线收束起利落皱褶,脊背线条也随着动作被勾勒得清晰分明。
    可惜他自己似乎完全没有这样挺帅的自知,依然蹲在地上,一门心思和满地的凳子腿较劲.
    “行了。”
    于笙笑够了,随手揉了把眼睛过去,语气难得的好了点:“十块钱的事,不用管了。”
    凳子是宿舍配的,算是学校财产,弄坏了还是要赔偿的。
    这东西实用性很强,在一代又一代三中学子的手里被抡起来砸中过无数东西,包括但不限于窗户、铁门和人头,什么时候坏是个很随缘的事。总归赔偿也要不了多少钱,还没人因为这个计较过。
    但黑衬衫显然不这么觉得,依然很执着地捡起两块木头,试着往一起拼:“十块钱呢,不少了。”
    于笙扫了一眼他身上那件至少值两百个凳子的衬衫:“你不去考试,就在这儿修凳子?”
    “按你教的答完了。交卷之后在你们学校里迷失了方向,想要礼貌地问个路,然后被人抡起来扔在了地上。”
    黑衬衫好不容易把那些零件试着拼上,颤巍巍拿手扶着,没回头,修长手掌长了眼睛似的探到背后:“有锤子吗?牛津词典也行。”
    于笙:“……”
    于笙决定让他继续迷失方向下去,不再废话,翻出把扳手递给他,找了张下铺躺下,顺手抽了本书盖住眼睛。
    风扇嗡嗡响着,送来一缕挺清凉的风。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盘踞在胸口的莫名烦躁火气好像也隐隐约约的消了。
    “考虑到你不喜欢被人拍肩膀,我们是不是应该互相通一下名字?”
    黑衬衫蹲在地上叮叮当当地干活,动作居然还很熟练:“我叫靳林琨,献环琨与琛缡兮那个琨,王字旁,不是昆明的昆。”
    于笙心说谁管你是哪个琨,不耐烦地揉了把头发:“于笙。”
    他停顿的时间有点长,长到黑衬衫觉得大概这就是互相自我介绍完了,开始继续修凳子,才又继续说下去:“……夜夜笙歌的笙。”
    少年的嗓音从书底下传出来,有一点闷,天生的清冽明亮还是掩不掉。
    干干净净的,像是夏天酸梅汤里叮叮当当撞着玻璃杯的冰块。
    黑衬衫:“好名字。”
    于笙没理他,把书往额头上遮了遮。
    好个屁。
    差点就没想出来带笙的成语。
    屋子里终于有了点儿人弄出来的动静,不再是空荡荡的死寂一片。于笙阖着眼躺了一会儿,听着边上敲敲打打的声音,倦意一点一点涌上来。
    睡着之前,他隐隐约约觉得靳林琨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想了半天没想起究竟在哪儿听过,打了个哈欠,彻底闭上眼睛。
    头天晚上缺觉缺得严重,于笙再睁开眼睛,外头的天色都已经暗了。
    于笙撑着胳膊坐起来,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搭上的校服跟着滑下来,掉在地上。
    他懵了一会儿,弯腰捡起校服,往宿舍里看了看。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人,门关着。
    凳子被修好了,以一个极高难度的姿势两脚着地歪歪斜斜倚着桌腿,基本还原了散架那一刻的状态。
    鲜明体现了修理者幼稚报复、在毫无意义的点上瞎瘠薄纠结的十分欠揍的性格特征。
    于笙觉得自己的阅读理解从来没做得这么好过。
    睡了一觉之后头疼好了不少,就是身上还乏得厉害。于笙打了个哈欠,撑起身想去开灯,目光却忽然被桌上的东西吸引过去。
    两罐牛奶,一袋饼干。
    两罐大红色的,包装上有个再看就把你喝掉的大眼睛男孩的牛奶。
    一袋淡绿色画着卡通小熊的饼干。
    ……
    于笙觉得这个人真是有点欠揍得过头了。
    问题少年可以不违纪,但问题少年一定不会喝旺仔牛奶配小熊饼干。于笙抬腿把凳子扫回四脚着地的状态,冷酷地把牛奶和饼干一起扔进抽屉,抓起一排未接来电的手机翻了翻,随便挑了一个打回去。
    “笙!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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