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然的确看到了。
    他花了一夜的时间去看折纸上的文字,从最开始的惊喜到后来的心痛,情绪起起伏伏,他这半生从未像今夜这般难熬。
    第二天清晨,裴然夹杂着一身寒意归来,他推开卧室的门抱住尤念久久不语,最后他将脸埋入了尤念的项窝间,“对不起……”
    他很轻很轻的说了这三个字。
    “念念,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他们已经不适合再留在这里了,右宅乃至整个裴宅都笼罩着股压抑氛围。裴然说走就走,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尤念从右宅离开了,走之前他没给任何人说他们要去哪里,车子一路颠簸,尤念坐在车上脸色苍白,手中握着一个橘子一路上都不曾说话。
    来之前尤念问他:“你到底是为什么和我结婚?”
    裴然毫不犹豫的回答:“因为爱你。”
    “可是我知道的是,你是被我妈妈逼婚的,我妈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逼婚的你能和我说说吗?”
    裴然望着她的眸色有些复杂,他摇了摇头,半响后才回道:“她没有逼迫我,我是自愿的。”
    “那你为什么不肯和我离婚呢?折纸上写着的骗局和利益纠纷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和我离婚后会损失所有?”最后一句话她完全是在讽刺。
    最开始,尤念也不理解这样的裴然究竟是为什么会和自己结婚,她太天真,就算再不理解,也从未将这些当成阴谋想过,而如今……
    尤念痛苦的抱住头,她的记忆并没有因为那些折纸而有所恢复,那种想起一半又忘记一半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她有些崩溃道:“裴然,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这一刻,她好想将一切想起来,又不敢想知道。
    “……”
    裴然带她来的是座还未开发完的旅游小镇,这里有山有海还有一大片的花田,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尤念紧绷的情绪也终于得到了缓解。
    裴然带她住进的是座靠海的漂亮小别墅,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尤念发现海上不远处有一座小岛屿,望着那片光亮,尤念总觉得心里发慌,听照顾她的王姨说,那里是被人买下来的私人岛屿,有人曾上去送过吃的,说上面被建造的很是漂亮。
    尤念脑海中不由就浮现出一间黑暗又奢华的房间,她笑了笑没再继续询问,这两天她的头总是闷疼,裴然有带她去看过医生,不过并没查出什么问题。
    两人在这儿住了大概五天之久,在这期间尤念很少和裴然说话,不是故意不理,而是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念念,听说你和裴然出去了,你们去了哪里?】
    自从来到这里之后,裴然并没有每天跟着她不放,他给了她充足的个人安静时间,他似乎在这里有事情要做,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也变得忙碌了许多。
    裴楚给她发来消息的时候,裴然刚刚出去,她心情烦闷就和他聊了几句,后来裴楚和她说:【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过你可以多出去走走,看看周围的风景,或许你的心情会有所好转。】
    尤念今天头疼并不想出去,从窗口向外望去的时候,她看到有道熟悉的身影从海边一闪而过。那是一个女人,而且尤念很确定自己不认识她,但是莫名她就是觉得这背影熟悉,或许之前还认识。
    第二天清晨阳光特别的好,尤念醒来时,裴然已经准备出去了。
    “别总是闷在房间里,我给王姨说了,今天让她带着你出去走走。”裴然告诉她,今天街上有一个集市可以去逛逛,自从来到这里他对她没了任何约束,其实想想也是,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跑不到别的地方去。
    尤念的头疼症状今天得到了好转,就算裴然不说,她也是要出去的。
    刚出去的时候,海边传来的风往她脸上一吹,她的心情的确得到了缓解。街上人山人海,不知不觉间她就和王姨走散了,等她回头时王姨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她不太熟悉这里,只好循着来时的路去寻找王姨。
    在走到一个街口的时候,忽然跳出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她察觉到不妙,正要回头跑,头部传来巨疼,尤念眼前一黑直接倒在了地上……
    尤念被绑架了,绑架她的人她不认识,但是很显然他们是认识她的,从他们的口中,尤念还听到了裴然的名字,大概率他们其实是冲着他来的。
    尤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仓库中,这仓库中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尤念看仓库的整洁程度,发现这里应该还在使用。
    “唔唔……”被敲击过的头还在疼着,那密密麻麻的疼痛感让她出了很多冷汗,后来仓库被人推开,隐隐约约间她听到有人说什么发财之类的,最后一句尤念听得非常清楚,那人说:“放心吧,他会一个人过来的。”
    一个人过来?谁?他们说的是裴然吗?
    头部的疼痛感并没有影响尤念的思考能力,她很快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粗糙的绳子摩擦间将她的手腕擦破,当大门再次出现的时候,裴然出现了。
    他手中提着一个密码箱,视线缓缓在尤念身上停留了一瞬,他开口道:“钱和合同我都带来了,你们放了她。”
    “老二,你先去检查检查周围有没有埋伏。”
    今天仓库中聚集了四个人,其中一个老大似的人腰上别着一把枪,他坐在椅子上任由手下人去开箱子,虽然面上平静,但他的腿一直在哆嗦,应该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枪声,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尤念被他们放在角落根本就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她挣扎着去解手腕上的绳子时忽然被人提了起来,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老大冲到尤念面前,她拿枪指着她冲着门口嘶吼道:“都别过来,你们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不准动,你们谁也不许动,不然我就开枪崩了他!】
    尤念起身时牵扯到头部的伤口,她只感觉眼前一片片的黑花什么也看不见。
    耳边传来模糊的尖叫与撞击声,模糊的两道声音重叠,随着刺穿空气的枪响,尤念被人迅速的扑倒在地下,她昏迷前,看到裴然将她护到身下,他双手捂住了尤念的耳朵,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说了什么。
    尤念睁大眼睛死死的抓住他的衣服,记忆横冲直撞,她头疼的越来越厉害。
    “裴然……”
    砰——
    最后,是枪声让一切都归于沉寂,尤念陷入黑暗前,坠入了无底黑洞。
    “……”
    〣( ?Δ? )〣
    第77章 最爱的念念(七)
    尤念家境普通, 父亲尤德海是一名门卫内保, 母亲周贝才是普通的家政钟点工。
    在她小时候的记忆中, 她的父亲特别喜欢看警匪悬疑破案剧,每当电视上出现一个新的案件时, 他就是拿着纸和笔记录案件上的破绽和疑点,然后总是能先一步比电视揭露真正的凶手,从那时起,尤念就特别崇拜她的父亲。
    尤念的母亲告诉她,爸爸的理想就是当一名人民警察。她看的出来她的爸爸非常聪明,各方面也都非常的优秀,有一天她问他:“爸爸,你为什么不去当警察呢?”
    当时尤德海正在记录电视中上演的新的案情, 闻言他叹了口气,他说:“爸爸没资格啊。”
    “为什么没资格?”
    小小的尤念不懂这些,她只是觉得自己的爸爸很优秀, 但她并不知道, 警察招录要求中有一条将他卡的死死的, 纵使他各方都很优秀, 但只要有那一个污点,那么他无论做什么也没用。
    尤德海上面有一个哥哥,也就是尤念的大伯, 尤念本人是从来没见过这位大伯的,有次她偶尔听到父母的谈话,才知道她这位大伯被关入监狱还判了死刑, 也就是因为这位大伯的关系,她的爸爸才失去了当警察的资格。
    有一年尤妈妈所在的公司出了事,管事人欠着员工两个月的工资没发卷钱跑了,长年累月的忙碌已经让周贝才累出了一身病,后来一听说这事,直接就病倒了。
    最加雪上加霜的是,尤妈妈累病住院的那天,尤德海所管的小区出现了两起偷盗案件,那两家人丢了不少贵重物品,最后层层推脱,这件事就赖在了门卫看守失职身上,那天刚好是尤德海值班,于是那两家业主要求他赔偿所有损失,甚至还面临辞退。
    那是一个深秋,尤念所住的小区底下栽种着满满的树,当时树叶发黄变得金灿灿的,十分漂亮。
    尤念跟着父母从小区中搬出来的那天,她站在楼下仰头看着那些高大树木,风吹过时黄色的树叶纷纷落下,那些叶子落在了尤念的头发上、鼻子上还有肩膀上。
    “走吧。”尤德海提着行李箱从楼上下来,他伸手为尤念拂去身上的落叶,牵着她的手一步步离开。
    “爸爸,我们不住在这里了吗?”
    “不住了。”
    尤念依依不舍的扭头看向那些树木,抽着鼻子问道:“为什么呀?”
    尤德海拉了拉她的小手示意她看路,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因为咱们住不起了呀。”
    “念念,爸爸和妈妈都事业了,咱们以后的日子很会艰苦,所以你一定要听话知道吗?”
    “知道了爸爸,我会乖乖听话的!”尤念对他甜甜一笑,尚不知艰苦是什么意思。
    尤念以前是很喜欢秋天的,因为她觉得秋天好看,树叶会变成金黄色,每天她从家中跑到楼下时,都会踩着树底下厚厚的落叶玩上好一会儿,而她第一次觉得秋天不美丽,是在她跟着父母搬入黑漆漆的小巷子中。
    那里面很脏,角落中被随意丢弃的垃圾堆积成小山发出难闻的味道,这里也没有尤念喜欢的花草树木,她抬头看了看天,感觉就连这里的天空都是灰色的,一点也不美。
    这是一个很冷的秋天,明明还没到深冬,但尤念已经冷的受不了。
    单纯可爱的小女孩似乎就是在这种寒冷中长大的,她的母亲是一个悲观且极端的人,自从住进小巷子后,周贝才天天卧病在床,她时而暴躁时而哭泣,有时候会当着她的面和尤德海吵架骂着些难听的话,有时她也会抱着尤念痛哭,对她说着对不起,说她不应该让她出生,不该让她和她一样忍受这种贫穷苦。
    “念念,不要怪你妈妈,她只是小时候日子过得太苦了,如今的生活让她不安,只要你多多照顾她安慰她,她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好转了。”
    尤德海是比较乐观坚强的人,尽管他们的生活跌入了低谷,但他在咬牙支撑着这个家时仍然会对着尤念笑。他会辅导尤念的功课会给她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偶尔还是带她出去玩。
    无论日子过得多苦,他的爱好仍旧没变,每天还是会看他喜欢的破案警匪剧。
    他们最最苦的那年冬天,尤念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了。她只知道自己每天都特别冷特别冷,冷的像是骨节僵硬要一寸寸的断裂。
    当天气恢复温暖之后,尤念母亲的病症也在一点点好转,尤德海担忧周贝才的身体,心疼她不让她出去工作了,周贝才不听,才工作了两天就又累病了,自此她就只能窝在家中,每天做饭洗衣,但再也没给尤德海好脸色过。
    她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尤德海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你当初说会带我过上好日子的,可你看看我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
    “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我们娘俩上街去讨饭了?早知道你会带我过这种日子,当初我就不应该给你生孩子,生了也应该掐死!”
    “尤德海,你说让孩子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你是想让她再将我之前受过的折磨经历一遍吗?尤德海你真没用!”
    其实每当听到周贝才说这种话,尤念心里都是十分难受的,尤其是她这个时候她的母亲望着她的眼神总是愧疚又绝望,这种感觉让小小的她无法喘息,她想说自己不在意的,后来也试着和尤妈说了。
    “你才多大你懂什么!”周贝才听到尤念的话没有半点欣慰,反而还很凶恶。
    “你知道钱有多重要吗?钱可以买到一切,当初要不是因为没有钱,你外公外婆也不会死的那么惨!”
    “我告诉你念念,钱,可以买到世界上的一切东西,包括生命。如今你竟然给我说你不在乎,你是被你爸爸那个没志气的东西给洗脑了?”
    当天尤念被周贝才骂哭了,她扯着她的耳朵不停地说着钱有多重要,从外面打工回来的尤德海第一次和她吵了架,后来尤爸将她抱出小巷子,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了几个小时的星星。
    “念念,你不要怪你妈妈,但也不要什么都听她的好吗?”尤德海忘不了他进门时,周贝才对尤念吼的那句话:“尤念,你以后一定要变成有钱人,无论做什么都要成为有钱人,哪怕不择手段去给别人当小.三,也不要当一个穷鬼!”
    婚后十几年,尤德海虽然赚的钱不多,但平心而论并未少过周贝才的吃穿,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周贝才还是患得患失,她受不得一点贫穷苦,只要家里生活一不好,她就整日担惊受怕还做噩梦,这些尤德海都是理解的。
    周贝才的名字是她父亲给她起的,贝才合起来是个财字,她父亲是想让她成为一个有钱人。
    周贝才的父母也都是穷人,是属于特别穷家里孩子还特别多的那种。周贝才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她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上面三个姐姐被一个个卖掉的。
    父母用卖掉孩子的钱维持生计,可是钱总有花光的一天,后来她也面临被卖掉的命运,但这个时候,她父亲半夜摸黑走夜路跌入湖中被淹死,母亲也因此病倒了。
    周贝才是‘幸运’的,因为家中的变故,她躲过了被卖掉的命运,但她也是悲哀的,因为没钱,家里买不起粮食更看不起病,周贝才为了活下去每日乞讨捡垃圾,她的母亲是病了,但她最后是眼睁睁看她死的。
    直到后来她也不清楚,她母亲到底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她只知道她母亲是死在一个街角,浑身上下瘦的只剩骨头,死也没有闭眼。
    这段记忆是周贝才的噩梦,因为小时候过的太苦,这导致她养成了这样的性格,这些尤德海原本是不想告诉尤念的,但如今他也是不得不说了。
    “念念,你不要被你母亲影响,她的思想已经扭曲了,那些是错误的。咱们就算是再穷,也要堂堂正正做个善良的好人,知道吗?”
    “嗯,爸爸我知道了。”
    临近夏季,天上的星星很亮眼,那夜尤爸爸和她说的很多话她都没理解,但是她却记得一字不差,之后的很多年都没有忘记。
    她没想到的是,那是尤德海陪她看的最后一次星星,也是最后一次教导她了。
    在这之后的没几天,尤德海带着她去中央广场玩,当天周贝才也被他哄着带了出来。
    市中心总是很热闹,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拿着小零食四处奔跑的小孩子,尤念知道家中没多少钱,所以她没有开口要吃的,只是乖乖的跟在父母身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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