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染微垂眼睑,“……你想说什么?”
    肖潇指着桌子中央氧化发锈的苹果,“人心就跟这苹果一样,剖开了给你,如果你不妥善保管,就会生锈,最终干瘪到没眼看。阿禾曾经把一颗心剖给你,结果你晾着她整整三年,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元染的目光落在生出黄色锈迹的苹果片上,心头一阵钝痛。
    “是换个人托付真心,还是把心放回自己身体里,再也不敢轻易拿出来?”肖潇短促地笑了声,“你猜她选了哪一个?”
    元染抬眼看她,却只从那双化了浓妆的眼里看见心疼。
    “都没有,”肖潇苦笑,“死心眼的丫头傻乎乎地把一颗心放在这里,一天天一年年地等你。嘴上说着她要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可稍微喝点酒就开始问我,自己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你要离开?”
    元染记起许暮跟他说的,幼幼生日那夜似乎喝醉了,在天台上大吼了一声“元染王八蛋”……
    他收紧了手指。
    肖潇看着他的手,接着说:“你应该知道颜警官一直喜欢阿禾,从来没放弃过。”
    元染抬眼,戾气一闪而过。
    肖潇不以为意,“如果我是阿禾,早拿户口本欢快地奔向民政局了,才没这闲工夫陪小男孩玩过家家的游戏,还把自己的青春都给赔进去。”
    元染目光沉沉地看了她许久,最终只是哑声问:“她现在到底去了哪里?”
    肖潇手指压在桌面上,递来一张名片,“这里。”
    名片是个房地产销售顾问,楼盘离这里不远。
    元染蹙眉,“她还是想换房子?”
    “不是阿禾,是颜警官。”肖潇难得正色,“想要安定下来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你该多跟颜警官学学。”
    *** ***
    元染离开之后,肖潇一个人在床边抽烟。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明明应该更倾向于颜警官的,偏这么多年她眼睁睁看着那傻丫头有多难以自拔,终于忍不住,还是跟她一起倒向了狼崽子。
    人生在世,能快乐不容易。
    或许颜梁淮是个好的安定对象,可有些快乐只有这狼崽子给得了。
    又能怎么办呢,只盼男人晚熟但能赶在女人彻底死心之前,成熟起来吧。
    一口烟圈吐出,肖潇忽然看见对面小楼里出来个人,往刺青店这边走来——她蹙眉,是许老三。
    许暮犹犹豫豫地在刺青店门口徘徊,抬手、又放下。
    万一打扰了染爷好事,回头免不了挨削,可他又有急事想说,于是在门口举棋不定。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肖妖精”靠在门框上,手指夹着烟,“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许暮从她肩头往刺青店里张望,“染爷呢?”
    “走了。”肖潇吐了口烟,“他又不住这儿。”
    许暮懊恼地说:“打电话也不接,怎么就走了呢。”
    “急事儿?”肖潇问。
    “急事,很急。”许暮原地绕圈圈,“你知道染爷去哪儿了吗?”
    肖潇见他真着急上火的,便说:“知道,不过你得告诉我什么事儿。”别是哪儿惹了什么桃花债,她可不想给阿禾添堵。
    许暮犹豫了一下,终于说:“这事儿跟嫂子也有关系。”
    肖潇放下烟蒂,“嗯?”
    “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染爷一直在为了查嫂子她爸的事奔走——”
    第52章 撩52下
    “这套房子最大的优势是采光好, 书房能看日落, 客厅能看日出,而且附近正好是文物保护单位,不会拆迁盖高楼, 所以不用担心若干年后光照受影响, ”售楼小姐殷勤地说,“更重要的是这里学区也不错,两位有孩子之后, 完全不用再为上学的事担心。”
    原本正从窗口往外看的丁幼禾忙说:“我们不是夫妻。”
    售楼小姐笑, “哦哦, 是我弄错了,我以为两位已经结婚了。婚期是什么时候呢?我可以帮两位推算一下房产证的时间。”
    丁幼禾看了眼便服的颜梁淮,本希望他来解释,可颜警官显然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得自己说:“我们是朋友, 房子是他的, 我只是来帮忙看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售楼小姐用古怪的眼神看了颜梁淮一眼,“那两位再看看,我在外面等你们,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叫我。”
    丁幼禾点点头, 又走到窗边,“这里视野真的超好, 楼下就是幼儿园, 上学放学五分钟就够了。”
    说完, 没听到人回话,她奇怪地回头,才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颜警官。”
    颜梁淮不自在地收回视线,“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真蛮好的,”丁幼禾吐了下舌,“就是价格更‘好’。”
    “那就它吧。”颜梁淮毫不犹豫地说。
    “别啊,多看几家。”丁幼禾打开手机看他发给自己的几处新房,“寻安街的那套不是靠你们所近一点吗?上班方便些。”
    颜梁淮走到她身边,顺着她刚刚往楼下看的方向看去,视野开阔,日光晴好,让人的心情一下就好起来,“不用了,你喜欢就好。”
    丁幼禾捏着手机,忽然觉得有哪不对。
    她喜欢?颜警官买房子,她喜不喜欢又什么重要吗?
    “不存在的……”丁幼禾斟酌着用词,“是你住,当然要你自己喜欢才行。”
    颜梁淮郑重地看着她惊慌的眉眼,心里其实已经有些难受,“阿禾,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吗?”
    丁幼禾愣住了。
    刚认识的时候吗?那时候丁止戈刚意外去世,被判定逃债自杀,她叫天不应,每日每日蹲在派出所门口,遇见穿警服的人就上去哀求人家重查。
    很多人同情她,甚至有个女警官问她要不要和自己合住。
    但没有人相信她说的,丁止戈的死另有蹊跷,唯独颜梁淮例外。
    从外地办案归来的颜梁淮风尘仆仆地蹲在她身边,从她手里抽走了打印纸,把丁止戈的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认真地对她说:“你叫丁幼禾是吗?我姓颜。我帮你,在这之前,你先回家吃个饭,好不好?”
    那会儿,丁幼禾又冷又饿,冻得连嗓子眼都干涩。
    她抬起头,看向身边穿着一身警服的年轻警察,只觉得对方眉眼之间仿佛都圣光笼罩,简直像上天派来救赎自己的天使,她动了动唇,声音沙哑,“我……没有家了。”
    于是,后来这顿晚饭丁幼禾是被颜梁淮领着,去警所的食堂里吃的,一荤两素,她吃得粒米不剩——那顿之前,丁止戈去世之后,她就没好好吃过。
    ……这些过去丁幼禾都还记得。
    她拿颜梁淮当恩人,当朋友,当值得信赖的“警察叔叔”,唯独没有当做可能的恋人,或是备胎。连想一想,都觉得亵渎。
    颜梁淮看着她忧郁的眼神,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到底还是想最后再努力一次,如果答案仍是不行,就放弃。
    “你说,你爸爸走之后没有了家,阿禾,”颜梁淮目光温柔,用很少有的恳求的语气说,“我想给你一个家,可不可以?”
    丁幼禾眼眶涨涨的,她知道,假如眨一下眼,泪水可能就会夺眶而出。
    家呀。
    家。
    一个她很多年不敢细想的名词。
    小时候写作文,她写“我的家不大,里面只有我和爸爸,但它很温暖,因为有我和爸爸。”
    老师给这句话的下面画了波浪线,当成好词好句来表扬。
    彼时年纪小,同学不明白这么直白的两句话有哪值得夸奖,老师微笑说,“因为家不是一间房子,它是有你和家人的地方。”
    所以,丁止戈去世之后,丁幼禾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了家。
    这栋小楼只是一间店铺,落脚的地方,却不是家,所以她跟人说话的时候,总习惯说“回店里”,而不是回家。
    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有了家的感觉呢?
    大概……是从那个风雪满漫天的冬至夜,捡回了那个少年开始。
    他安静,却无处不在。
    他陪着她度过每一个清晨黄昏,手牵手去菜场,肩并肩做菜,相拥而眠,额头相抵着醒来……
    慢慢地,她开始对他说,“走,我们回家。”
    丁幼禾咬住唇,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颜梁淮的好意,她明白,如果说这世上除了元染和肖潇之外,还有谁最关心她,就是颜警官。
    但,她可以心存感激,却无法去爱。
    “颜警官,”丁幼禾犹豫了一下,终于清清楚楚地说,“谢谢你,可我已经和元染在一起了。”
    这几乎是颜梁淮意料之中的答案,可他还是说:“他太年轻,也许——”
    “我知道的,”丁幼禾轻声打断他,“颜警官,我知道元染他有时候幼稚、冲动,做事不顾后果,可能确实不算多正人君子。但没办法啊,我就是放不下他,想到他可能有朝一日牵着别的女人孩子,站在我面前,说好久不见……我都会被噩梦惊醒。”
    颜梁淮觉得自己有满腹话想说,却都卡在了喉头。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有多少同事,甚至工作认识的女孩子明里暗里表达过好感,可偏偏他心里装了个没有自己的人,一天天等下去,几千个日夜过去还浑然不觉。
    所以他懂,都懂,只是不甘心。
    “我知道了,”颜梁淮笑了下,颇为绅士地说,“祝你幸福。”
    丁幼禾不敢眨眼睛,怕掉眼泪,“谢谢你,颜警官。”
    颜梁淮微笑,转身往外走,正好听见售楼小姐口若悬河地在向什么人介绍这处楼盘,当然,卖点仍旧不外乎那几个,只是多了一条,“喔,对了,就像刚刚来看房子的女客户,对这套房子就特别中意。先生如果你买了这间,将来的女朋友一定也会很喜欢的。”
    “是吗?”
    熟悉的男声令丁幼禾和颜梁淮都怔了下。
    门口,售楼小姐对面的男人正是一袭黑色长羽绒服的元染,他手抄在兜里,见两人出来长眼微弯,“喔,好巧。”
    巧个大头鬼!
    别说颜警官,就是丁幼禾也一个字儿也不信这是巧合。
    售楼小姐一见三人居然认识,再加上这空气中古怪的氛围,脑补也补出了七八分,心知这个场合是不可能拍板做买卖的了,于是识趣地说了句“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就溜之大吉了。
    丁幼禾眼眶还有些红,“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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