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很委婉,意思也很明确,他们在一起过夜了。
    周玉霞把喻青琰放在床上。她嘴巴干干的,不知说什么好:“妙妙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我去问问她,肯定哪儿误会了。”
    误会?姚婧凄然,还要我怎么摆事实?她心一横,便把去年喻文卿强搂着周文菲的照片也发给周玉霞:“我不在时,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
    这张照片直接把周玉霞看呆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清纯可爱的女儿,怎么会有如此不知羞耻的一面。
    “我走后第二天。”事到如今,姚婧已模糊了喻文卿发这张照片给她的目的。她反复地看过,如果只是生气只是警告,周文菲的身体语言不应该这么顺从。
    那种“床照”,周玉霞不好意思看,她反反复复看生日当晚的那三张自拍照。照片里,十八岁的女儿笑靥如花,和年轻时的她越来越像。
    她却突然地痛恨起这张脸来,痛恨这如同“娼/妇”一般的笑。她转身要走,姚婧抓着她的手:“霞姨,带妙妙走吧。”
    周玉霞想挣脱掉。姚婧死抓着不放,她大喊:“你带着她离开这儿好不好?去哪儿都可以,我可以给你们一大笔钱,让你们能好好安顿下来。”
    声音惊扰在另一间卧房休息的姚本源和黄惠南,今天周日,他们都在。“姚婧,你发什么神经?”
    姚婧已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周玉霞看着这大半年来对她和周文菲照顾有加的表姐和表姐夫,一时间悲愤交加,觉得自己毫无脸面在这里呆下去。
    她甩掉姚婧的手:“你等着,我找菲菲过来,当面把这件事说清楚。”
    她冲出屋子,冲下楼,在三月的蒙蒙春雨中,裹着心中的那团龙卷风,朝紫薇楼狂奔而去。
    留在屋内的黄惠南抱着姚婧:“你怎么啦,和玉霞说什么了?”
    姚婧没有力气爬起来:“妈,文卿喜欢上妙妙了,他喜欢上妙妙了。”话说完,她就瘫在妈妈怀里失声痛哭。
    “怎么会?你别瞎想。”
    “文卿这次离开时说的是分居,是分居。”
    听着女儿悲痛欲绝的哭声,姚家父母对望一眼,黄惠南也忍不住要哭。
    姚本源走向客厅的沙发柜:“阿婧,没事啊,我打电话让校长和凯芳过来。”
    等电话打完,黄惠南也镇定下来,把爬到床沿的外孙女抱起来递给老公,问女儿:“玉霞是去找妙妙了?”
    姚婧点点头。
    “姚婧,你不用怕。”黄惠南扶起姚婧,“爸爸妈妈会帮你做主,还有喻校长和你婆婆,他们再不喜欢你,也会站到你这边的。你还有琰儿。你什么都不用怕。”
    周玉霞来到紫薇楼502室,房门紧锁,敲了无数下都没人来开门。她没拿手机,返回一楼宿管室拨周文菲的电话。“你在哪儿?”
    “妈?你去宿舍做什么?”
    “你在哪儿?”
    “我在望月湖餐厅,二楼。”周文菲一直是个乖女儿,从不向妈妈隐瞒行踪,除了和喻文卿在一起的时候。周玉霞在话筒里听见她轻快的笑语,“有同学过生日,请我们吃饭。妈妈,我以为我是班上最小的,结果有人比我还小。”
    “你生日和谁过的?”
    “也是和同学们一起过啊。”话筒里听不见这个孩子有丁点的犹豫、悔改,周玉霞恨恨地想,我怎么教出这样的女儿来了。“你在那儿等着我。”
    旁边的同学闹哄哄的,周文菲没听清楚这句。
    因为s大周边有“堕落街”、“腐败城”这样物美价廉的消费场所,校园内可供点餐的中档餐厅只有望月楼。本来今天寿星也是想请大家出去吃的,但不是下雨了吗?毛毛细雨下得人心烦,大家一合计,就到望月楼吃吧。
    这时还不到五点,望月楼没什么人,菜上得很快,热气弥散在拼起来的两张长桌上空。十来个年轻的男孩女孩围在一起,举杯祝“会计一班最小的孟孟终于成人啦。”
    周文菲的生日也刚过不久,苏江以为她低调,没办生日会,因此再倒一杯啤酒,说“顺便也祝这个第二小的,早几天成人了。”
    一直和他黏在一起的王丽娜家中有事,到现在都还没回校。
    大家又站起来,哄笑着喝掉杯中的啤酒。
    周玉霞就在此时上楼来,一眼就看到周文菲在笑,眼波流转的模样,然后还用手遮住半张嘴,和旁边的男生说着话。她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喝一声“菲菲”。
    周文菲那声“妈”还没出口,一巴掌就拍在那张白瓷般的脸上,立马四个指印。她被打蒙了,木然盯着周玉霞。
    旁边的苏江不知道她们关系,起身推周玉霞一把:“你神经病啊,干嘛打人。”
    周文菲扯着他手腕:“她是我妈。”
    苏江看了看她脸色:“是妈……也不能这么打人啊。”
    “就是,就是。”一桌子的同学都为周文菲鸣不平。
    周玉霞冷哼一声,抓着周文菲手腕:“跟我走。”
    “什么事,妈。”
    “什么事?你干了什么丑事你不知道?”周玉霞拽着周文菲往外拉,椅子被撞翻在地。见苏江还想来扯女儿的衣袖,她猛地挥手出去,咬牙切齿朝人说,“别对我女儿动手动脚的。”
    苏江脸上讪讪的:“阿姨,有话好好说。”
    周文菲也替他辩解:“妈,他是我们班的班长。”她不想让同学当场看笑话,拎起书包随妈妈下了楼。
    雨变大了,像密密的银针朝人的脸上斜飞过来。周玉霞又来拉周文菲的手,周文菲不给她拉:“我自己走,你要去哪里?”
    周玉霞强行拽着女儿的手,一个劲地往雨里冲。走到学园路上,周文菲已明白要拉她去哪儿。雨把刘海全打湿,黏乎乎地贴在脑门上。她只想甩开那只手:“我不去。”
    可她力气没周玉霞大,愣是一直被拖着往前走。她想拽路边的梧桐树,手指被一个个地掰下来。
    周玉霞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她肩上:“你为什么不去?你做那些事时,就没想到过有今天吗?”
    是只有妈妈知道了?还是她们都知道了?
    周文菲脸色惨白,手上更没劲反抗。已到畅园的楼下,她心跳加速,两条腿哆嗦到不行,颤抖着开口:“妈妈,我知道错了,你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周玉霞不理会女儿的求饶,仍在声嘶力竭地骂:“你知道这是错事?你有脸没有!”
    周文菲不想往前走,干脆跪在地上。周玉霞两只手都来拖她:“今天我要不给你这个教训,你一辈子都不长记性。耳根子软,是不是?被人一哄就什么也不顾了?他们男人只要有钱有势,想找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可你一个女孩子,毁的是自己的清白,毁的是自己一生。”
    周文菲惨笑一声:“我早就没清白了。”
    一个巴掌甩过来:“你把自己清白不当回事,是不?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再甩一个巴掌,“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周文菲被打得心底发毛,跪坐在地上求饶:“别打了,妈妈,我是你女儿。”
    她抬头去望,隔着雨水,二楼阳台上姚婧一张凛然不可侵犯的脸,旁边的南姨和姨父,甚至青琰,也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还有好多人,不止姚家。下着雨的周日傍晚,大部分的教师都留在家中休息。此时此刻,两侧居民楼的阳台上稀稀疏疏地站了不少人。
    雨哗哗地下,遮盖了所有的窃窃私语,但是周文菲看见了、听见了,他们全都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审判她。
    就在这里打死她好了,她根本不想面对这样的世界。
    第40章
    周玉霞拉她:“上去啊, 有胆子勾引男人,搂着人脸亲,没胆子认吗?去认错, 听到没有,去认错!”
    周文菲拽着她的衣角, 只会重复那一句话:“妈妈, 别这样对我, 我是你女儿。”
    周玉霞已被她气疯:“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南姨和婧姐怎么对你的,还不够好吗?你怎么这么下贱,这么自甘堕落。喻家的男人哪点好啊, 你这么没出息。”
    又狠狠打几下,周文菲被打趴在地上。她也跪在地上,抱住女儿失声痛哭。
    姚婧见周玉霞停手了,对黄惠南说:“把她们弄上来吧, 这样多难看。”
    黄惠南站在那儿不动:“要她是我女儿,我也要狠揍一顿,不把这点自以为是的气焰给灭了,她不会收手的。仗着年轻貌美抢人老公的女人我见得多了, 可是,妙妙她抢谁,也不能抢喻文卿。”
    一把黑伞急匆匆地也到楼下。伞下是喻校长和魏凯芳, 见到周玉霞当众打女儿,喻校长说:“打能解决问题吗?先上去再说。”
    他把伞递给魏凯芳, 去拉周玉霞。周玉霞甩开他的手,大嚷:“不要你管。”
    喻校长还要去拉,魏凯芳不耐烦地说:“别在这里拉拉扯扯的,还嫌看戏的人不够多吗?先上去问问姚婧,文卿什么打算。”
    喻校长一迟疑,跟着妻子上了楼。
    周玉霞把散了架的女儿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上去就说是喻文卿强要了你,你什么都不知道,才会稀里糊涂跟他了,懂不懂?”
    周文菲摇摇头:“他没有强要我。”
    周玉霞猛捶女儿后背:“喻文卿不招你不惹你,你有胆量送上门去给他睡?你别死心眼犟在这里,听妈妈的话,你要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去。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必须是喻文卿的责任,他们才会息事宁人,才会让你安安稳稳地把书念下去,明白吗?”
    周文菲根本不懂妈妈为何又要打她,又要她冤枉喻文卿。她只知道摇头:“跟喻哥哥没有关系,是我自己喜欢他的。”
    这漫天的雨汇集在一起,也不及周玉霞心中的绝望和愤怒,天啊,我怎么生出这么一个无可救药的女儿。她接着打,想把周文菲打醒。
    姚婧觉得自己的身后好似有大部队,转头一看,喻校长和魏凯芳也站到阳台上,沉默地看着楼下那对在雨中狼狈不堪纠缠的母女。不用说一句话,他们已表明立场。
    这就是黄惠南所说的“不要怕”吧。
    周文菲除了喻文卿的爱之外,两手空无一物,而她拥有喻文卿的爱之外的所有东西。
    她真有那么恨周文菲吗?其实没有,不然她早就爆发了,她从来就不是那种隐忍的女人。
    可她站在这儿看人挨打,心中也油然伸出一种道德优越感:喻文卿那么喜欢你,可你算什么?偷/情那么有意思么?
    偷/情当然有意思,姚婧心中的悲哀如冬日清晨的雾气弥漫。
    她念了那么多的艺术史,从拜占庭到文艺复兴到古典主义到印象主义,那么多被人写在书中娓娓道来的爱情,哪个在当时看来不惊世骇俗?人类社会法律再完美、道德再严苛,也从未止住过那些愚蠢盲目的人纵身跃入这条奔涌的河流。
    呵呵,她终于滑到了人生的谷底,变成了最最不屑的那类女人——坐拥名号的太太们。她舍不得她的婚姻,舍不得即将到来的财富和地位,她没有勇气向真正抛弃她的人宣战。
    她在这里,靠一纸婚书的正当性,靠父母对子女的权威,靠那些曾鄙夷的陈规陋习,来欺负一个比她弱小得多的女孩子。
    她给人发信息:“霞姨在畅园楼下打妙妙。”然后放下手机,心中一下一下地数着时间。
    老式小区的路面不平,一下雨就积了一滩又一滩的雨水。
    在这些浅浅水坑之间的周文菲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她像个泥塑的人,被雨水一冲刷就没了形,只能趴在地上,除了雨滴不停地落在眼睑上脸颊上,她已感受不到其他。
    周玉霞打不动了,也没力气再拉起女儿,就这样跪坐在地上,驮着背半搂着女儿。这个心被伤透了的女人,在周文菲耳边反复地说:“一个男人真爱一个女人,就应该拿出真心实意的态度,和妻子离婚后再来追求她、娶她。除此之外的,都只是玩玩,玩玩而已。”
    她说,菲菲,你必须离开他,长痛不如短痛。
    周文菲已没有办法组织语言,妈妈说的道理,她都知道,可她要喻文卿离婚做什么?代价太大了。那是他十年的青春激情与艰苦奋斗。
    一旦离婚,他会失去姚婧,青琰也很可能不会判给他,对即将上市的公司也是个不利的消息,他的投资者和共同创业的朋友,很可能会对他失望,离他而去。
    她有什么地方,值得喻文卿这样付出?她一无所有。
    她有什么自信,说光凭我的爱,就值得你这么做?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周文菲不停地摇头。妈妈,“他爱我,他就必须怎样怎样”这句话,太蛮横了。
    站在阳台的姚本源看妻女一眼:“出气了没?出气了还得谈事。”他招呼亲家,“校长,我们把她们扶上来。”
    “等等。”姚婧开口,“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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