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怪我?”周文菲抬起眼睛看着喻文卿。
    “我们俩之间,只需要一把刀就够了。事情解决不了的时候,不要去逞强但也不要心慌,不要忘记还有我这把刀。”
    周文菲双手环着他的腰:“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喻文卿心想,除了我,你还有什么?不是因为我,你又怎会有今天的遭遇?他亲吻她的发端:“因为你是我的。”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哭得太清醒了,一整晚周文菲都没睡着。第二天起床后站窗前喝牛奶,想起昨晚的宴会,那个情敌姓甚名啥都不晓得,再看今天喻文卿的反应,他没来得及吃饭就要走,走前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只字未提昨天的事。微信里米扬和袁心悦也没提。
    就像一场无头无尾的梦,不真实。
    吃完饭就去上课,公共关系学,经济学院大一的必修课。台上讲课的是周文菲挺喜欢的一位女老师,姓陈。
    她记得这个老师说过,舆论空间是有限的,太多地探讨个人生活相关的事情,必然会导致真正影响大多数人福祉的公共议题讨论不够。讨论不够,何来改善。而私生活领域层出的事件和过多的谩骂,又必然导致人们对私德的不断拔高。
    私德的好与坏,受益或受损,是亲近之人承担。
    而公德缺失造成的损害,则由数以万计的公众来承担。
    哪种更应该招来谴责批评和建议,不该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对啊,为什么会这样?周文菲想不明白。
    她以为,她和喻文卿的事,只伤害了小部分人:姚婧、南姨和姨父,还有周玉霞,还有……喻青琰。她让这么小的孩子和爸爸分开了。她每天都活在这样的自责之中,她们对她做什么,她都认了。
    但她又在什么时候伤害了那些连认识都谈不上的人?公众的道德感?那他们会如此长久地记得某个性骚扰学生的老师,或是以权谋私的领导么?
    坐在二百人的大教室的最后一排,望着前方无数拥挤的脑袋,周文菲心想,那也许就是他们生存的方式,唯一的方式。只有一个异类的存在,才能确认他们是良好的正直的同类。
    一个异类,要如何活在一个被排挤的世上?
    思绪就这样飘出课堂,飘到蓝天白云下,渐渐地没了形状,风一吹,再也回不来。
    周文菲很快就发现自己听不进去课了,任何课都听不进去。
    她总是盯着老师的嘴巴,无可遏止地盯着看,看他们“叨叨叨”地说个不停。声音则像打孔机在打孔,纸带匀速地从一只耳朵穿到另一只耳朵,除了留下一个洞,什么也没有。
    看嘴巴看两分钟,她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不想去上课,但成天呆在公馆不出门,胡伟肯定要向喻文卿打小报告,她便依然按着课程表的时间来学校。
    很少去上课,找人很少的地方,教学楼顶楼的天台,图书馆不对外开放的孤本阅览室的走廊,风雨林无人光顾的小径,……
    经过报刊亭的时候,她没忍住买了一包烟,做贼一样地跑到天台上,颤抖着手点着烟,边哭边抽烟。
    如果爸爸还在,多好。如果爸爸还在,她永远都不用担心会被抛弃。
    书包里装了牙刷牙膏和矿泉水,抽完烟后刷干净再吃口香糖,回家后马上脱衣服洗澡,衣服也必须赶紧洗。她怕留任何一丝烟味在身上。
    她的生活重心不知不觉又变了,变成如何隐瞒喻文卿。他性格霸道多疑,想要在他面前不露出马脚,比当年在周玉霞面前难多了。
    好在云声要上市,他一天比一天忙,早出晚归,交集全在床上。所以,有时候她在家里瘫一整天都不要紧,只要到晚上,把床铺整理好,澡洗了,香喷喷地坐在桌前画画就好。
    也偶尔的,想塑造自己在学校和同学们相处还不错的印象,会算好时间在喻文卿回家前的二十分钟下楼,在楼下花园和商铺中转一圈,等到门厅换鞋,他会靠在过道问:“去哪儿呢?现在才回来。”
    总是笑眯眯地回答:“和同学聚餐。”或是“逛街去了。”
    “怎么没有买东西?”
    “逛街不一定要买东西啊。”
    喻文卿会过来亲她。他当然还是喜欢一个温柔和顺,能把事情都做好的周文菲。
    刚开始这么演时,谢姐的眼神有点古怪。
    周文菲这个时候想,幸亏换了保姆。她坐在长餐桌边,板着一张脸和人说:“文卿在家呆的时间不多,我在家里怎样,不用你和他去说。还有,以后你的工资由我这边出,这个月起加五百。”
    都这样了,谢姐当然配合。
    可是这种过一天算一天,总有一天会被喻文卿识破的焦虑,不可能只停留在心理上,它非常地影响睡眠和做/爱的质量。
    有两次喻文卿的进入弄痛了她,是那种没法隐瞒的痛。不管怎么爱抚亲吻都没用,非常地干涩。疼痛唤醒了她的封闭意识。
    喻文卿倒是没有她以为的“箭在弦上却不能发”的烦躁生气,反而很体贴她,说不做就不做,搂着她睡一整晚。
    但她良心难安,上网去查,说红酒可以增加性/欲。
    姚婧的酒堡还在,里面也有酒,她没去拿,从兰蒂斯拿了澳洲进口的六支装黑皮诺干红回来。酒量还很浅,喝一小杯就有点微醺。借着这微醺去睡觉,朦胧中感觉到有人吻她,伸手去搂人脖子。
    喻文卿压下来问道:“喝酒了?”
    “就一小杯嘛。他们说睡前喝一点点红酒,对睡眠好的。”周文菲闭眼答道。见她神情里有好久不见的娇憨样,喻文卿也就不计较她喝酒了。
    酒精是个药引子,让她潜意识里以为自己喝了足够的量,喝到无法开动脑筋去想那些需要用点脑的事儿。
    当晚就有见效,做得很顺畅,睡得也不错,到早上五点才醒。
    因此更离不开每晚睡前的这杯红酒。五月份,10盎司的勃艮第酒杯只能倒进去一半的酒,到六月中,这样容量的酒,要喝两杯。
    她端着红酒杯坐在帐篷里,看着对面那栋灯火辉煌的写字楼。
    喻文卿还在那儿。
    周文菲想起姚婧。
    去年九月第一次来到公馆,看到姚婧酗酒,她还觉得不可思议,几个月过去,她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每天巴巴地在窗前等着那盏灯熄,等着一个人回家。
    那时,她还无法想象已经很明艳的姚婧还要去丰唇,有青梅竹马的爱情还要买一柜子的性感睡衣。今天她都能体会,她简直能完全地代入进去。今天过道上要是也出现另一个女人,喻文卿要去追要去搂,她想死的心都有。
    周文菲突然就哭了,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谢姐过来劝她:“周小姐,莫喝了。人要想得开,自己的身体最紧要。”
    周文菲哭着哭着又笑了,那个啥事不管的青姐,是否以前也这样劝过姚婧?她把酒杯递给谢姐:“我不喝了,倒掉吧。”
    不止剩下的不想喝了,喝进去的都想挖出来。去马桶边用手指催吐,吐大了,连吃下去的晚饭都吐出来。谢姐以为她是喝醉了,连忙去煮陈皮醒酒汤。
    周文菲瘫靠着墙壁上,没有力气回答她。
    这个学期开学得早,六月中旬就是期末考试。
    这一次会计一班的考试安排得很集中,一个星期就能考完。对那些临时抱佛脚的人来说,太过密集的安排,必然会导致书都翻不完,但是这样比别的班级早一个星期放暑假,他们还是很开心的。
    每场考试周文菲都去了,题目也都做完了。会做的、不会做的都做了,只有数学的大题空在那儿,因为数学就算想乱答,还是需要一点逻辑的。
    做完了,周文菲放下笔,安静地看着窗外,等待下课铃声响。早上出门前喻文卿和她说,考完试后去欧洲玩半个月。
    她问:“我一个人去?”总不可能喻文卿连公司上市都不管,陪她去。
    “我找人陪你去。”
    “谁啊。”不至于是胡伟吧。
    “公司一个女孩子,也是s大毕业的。”喻文卿摸摸她的头,“这趟自己先去玩,以后一定抽时间陪你去。”
    周文菲说了“好的”,她还没有出过国,对爱琴海的美景还有古罗马古希腊的文化也很向往,但她并没有很开心。
    她知道喻文卿为什么要她去旅游,从一开始,她就是他的负担。
    第57章
    喻文卿半个月前就在想这事。他能感觉到周文菲自宴会上泼酒后, 又变得消沉些, 他也反省,谁家十八岁的女孩子要被当成女朋友去生意场上应酬,做不来才是对的。
    是他太心急了。所以每天晚上回去,看见周文菲乖乖巧巧坐在桌前画画,或是躺在床上安然入睡, 都觉得内疚。人都喜欢呆在舒适区里,更何况缺乏安全感的她呢?
    然而什么都不做,喻文卿也心焦。
    周文菲一放假,云声也到上市关键的时候。他根本没空陪她, 她又没书念, 还没个同学陪着逛街。当然, 她不会喊无聊, 也不会吵闹着要出去玩。安静温柔地陪在他身边,就是她爱他的方式。
    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成天闷在公馆,心情能好到哪儿去。
    她应该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谁陪她去?
    胡伟肯定不行,大老粗一个。陈思宇?一个二十七岁的单身男人, 更不行。袁心悦?说点好话能哄着去一趟, 和周文菲关系也不错, 但算了, 心术不正,别带坏我家妙妙。
    想来想去, 最后目光和意识都停留在公司一个年轻女员工的脸上,汪明怡。
    朝高明杰发过那通脾气后,这个女孩从老曹的部门调去人事部,管企业文化和团建工作。做得还不错。云声前台外面有一块墙,就是贴团建活动照的,以前喻文卿从来不看,不是聚餐吃了顿饭,就是爬了座山。
    汪明怡接手后,这一块的工作风格变了很多。她每个星期都会采访公司同事,不怎么聊工作上的事,谈很多兴趣和天马行空的东西,设计也做得很好,板报一贴,大家都很有兴趣看。
    以前这种采访大家都嫌烦,事情没做完呢,有啥好说的。现在还有人主动去找汪明怡,要接受采访,说打算把那个板报中有关自己的部分截下来,发去相亲网站。
    喻文卿偶尔也去看,对手下这群看似木讷寡言的工程师又多一些了解。由此也发现汪明怡一个非常大的优点:再无甚亮点的人,在她那儿都能找到让其变得与众不同的切入点。
    这才叫能力和岗位相匹配。
    由她陪周文菲去南欧,凭她的情商和应变能力,应该没问题。他打内线电话给陈思宇:“叫人事部的汪明怡过来一趟。”
    此时的汪明怡还只是个毕业一年的小女孩,不知总裁何故找她,当陈思宇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她有点紧张地吐了吐舌头。
    喻文卿刚转头便看到,心思倏地转到周文菲那儿,她也有这个习惯。
    “喻总好。”汪明怡规规矩矩站在办公桌前左侧,不打算和这位传言中脾气暴躁的总裁正面相对。
    “你坐。”喻文卿把刚翻过的文件放在一侧,抬起头来。他还没这么近距离看过汪明怡,这个角度看过去,发现她的鼻子线条有点翘。
    周文菲也有这样小巧秀气的翘鼻子。
    汪明怡坐下:“喻总,找我有什么事?”
    喻文卿回过神来问:“你去过意大利和希腊吗?”
    “去过。前年和我爸妈一起去的。”
    很好,再一次去就轻车熟路了。“你现在工作忙吗?”
    汪明怡不知总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好。”她也知道不要错过在领导面前展示工作成果的机会,“我现在主要负责公司总部的团建,还有就是跟着lisa筹划企业新的内刊,外面那块文化墙就是我和同事一起做的,……”
    “我知道。做得很好。”
    “谢谢喻总。”
    “内刊的事情先不急,把手上其余的工作和同事交接一下,我这里有别的事情,呃,临时性的工作,可能要耽误你半个月的时间。”
    “没问题,喻总您布置。”
    事业心很强,冲劲也足,喻文卿笑笑:“先听我说完,你再看答不答应。”他停顿两秒接着说,“是私事,想请你陪我家人去南欧玩半个月。这半个月的酬劳,我另外付给你。”
    “啊——”汪明怡明显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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