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
    喻文卿不惮以恶意来猜测情敌:“知道你有抑郁症,然后说自己也有问题,好让你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人格变换的时候,难道身边就没有人怀疑过?怎会只有你知道。哦,他还在戏剧社是不是?表演型人格,一定是表演型人格。”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怀疑人。没有病说有病,是件很好玩的事吗?”周文菲撅着嘴,“我一定要去,我之前答应过他了。”
    喻文卿终于体会到和小女孩谈恋爱的心梗之处,她竟然可以在男友面前,以一种毫不遮掩、全然无愧的表情来说她要去赴别的男性朋友的约。
    真的,姚婧都不可能有这样的胆子。
    但他不想和周文菲吵架,只能深吸口气,把原因归结于她的认知有偏差。“那我也去。”自己的女人始终要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呆着。
    两人的机票都订好了,但是台湾没有去成,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了喻文卿的心声。
    那个周末他带周文菲去看音乐剧《艾薇塔》。深夜出来,周文菲怕冷,已经在连衣裙上罩了一件长款的亚麻开衫。她嘴上哼着“i'd be surprisingly good for you”的曲调,脚下也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节拍。
    比起那首更脍炙人口的《阿根廷别为我哭泣》,她更喜欢这首。
    她还沉浸在艾薇塔和贝隆上校初次见面的舞会上。萨克斯管轻轻吹奏,撩拨人的心弦。艾薇塔看着上校,低吟浅唱,每个眼神每个呼吸,都是我如此爱慕你。
    调情调到这个境界,周文菲以前根本没见过。
    简直着了魔,哼着哼着,她的手离开喻文卿的掌心,脑海里那只萨克斯管还在吹,随着慵懒性感的节奏,她轻轻摇曳着裙摆。
    喻文卿笑了,双手插在裤兜里,缓缓跟在周文菲的身后,不打算惊扰她的美梦。知道周文菲喜欢舞台剧,知道那个台湾男生经常和周文菲在微信上聊这些,他也只能附庸风雅地带人来看舞台剧。
    以前听人说艺术是心灵的慰藉,不以为然,他更相信科学,技术,它们能可以改善人的生活,改变人的思维,让这个世界不停地奔跑向前。但是今天隐隐地体会到,那些音乐、舞蹈、美术、文学,看似无用,却给了被生活折磨的人一个躲避和慰藉的场所。
    谁又不会被生活折磨呢?
    还好还有这样的花园,能让周文菲流连沉醉。也抚慰了他。今夜的风比平时要温柔要恬静,能吹到人的心里去,就像他的女孩。
    周文菲就是他的躲避之所。
    看完音乐剧的几百观众很快走散了,广场里只剩三三两两的行人。一直从广场的这头走去那头,周文菲才意识到自己在乱跳舞蹈,吐吐舌头:“你怎么也不叫我?”
    “看你心情很好。”
    “回家去了。”
    “去酒店吧。”
    “为什么?”
    “偶尔也要那些意外的一夜情。”喻文卿搂着她,在她耳边哈气,“i'd be good for you。”今晚周文菲状态不错,应该可以做。
    剧院对面就有一家辉煌气派的五星级酒店,两人牵手走过去。
    周文菲知道喻文卿想干什么,所以趁他去洗澡时平躺在床上,双手摁压腹部,做深呼吸。林医生说过,每天坚持做两到三次,每次三十次,有利于缓解焦虑。她打算今晚做五十次。
    喻文卿从洗手间出来,看她小嘴像金鱼一样鼓着,心里好笑,头发擦干后压上来吻:“妙妙,你怎么这么可爱。”
    周文菲说:“你让我做完。”
    “好。”喻文卿盘腿坐在一侧等着,“我不想这件事也给你压力,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不做,”话是这么说,但是手已经去撩周文菲的裙子。裙子掀起,摸到黑色内裤的蕾丝边,周文菲仍在安详地呼吸着,于是开心地再往下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妙妙,你例假什么时候来的?”因为做/爱的次数少了好多,喻文卿也没再留意这回事。
    “啊,”周文菲睁开眼睛,“今天几号?”
    “九月十八号,这个月来过没有?”
    周文菲摇摇头。
    “八月呢?”
    什么也想不起,周文菲坐起来看着喻文卿:“我也不太记得了。”
    都回想起那个晚上,喻文卿套子都扔地板上说不做了,她哭着非要人进去。两个人情绪都很激烈,根本就没想要重新上一个套。
    喻文卿赶紧下床换衣服。
    做完后第二天他想过的,要让周文菲吃避孕药,但周文菲要吃的药已经够多了,且他还向人保证过——以后再也不让你吃这种药。这一犹豫便觉得算了,一次而已,哪有那么容易中奖。
    周文菲已经担忧上了:“真有了怎么办。”她连法定结婚年龄都还没到。
    “没事,有我在。”喻文卿安抚她,“等我回来,我下去买验孕笔。”
    验孕笔买回来,两根都测了,都是两条非常清晰的红线。
    周文菲赤脚站在洗手间里,茫然又焦虑的眼神:“抑郁症是不是不可以怀孕?那些药……”她最担心这个,她吃了三个月精神科的药,副作用那么大,也不知道对孩子有什么影响。
    “应该不至于。”喻文卿怕她着凉,把她抱上了床,“明天我们去问医生,好不好?”
    “嗯。”
    “妙妙,你听我说,如果检查没有问题,医生认为你现在的状态可以,那很好,我们就生下这个孩子,但是如果医生认为你和孩子的状态不是很理想的话,……”
    喻文卿说不下去了,但他就是这个性格——凡事先预想、承担最坏的那面。而且今天不说,明天在医院听着医生冷冰冰的专业术语,周文菲更接受不了。
    “我们就不能要他。”
    此时已是孕五周加三天。b超显示,宫腔内可见孕囊回声,胚胎存活。妇科的医生公式化地问道:“这孩子要吗?”
    周文菲点头:“我要。”
    喻文卿说起以后美好的婚姻生活时,她还恍惚,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毕业就结婚,可b超单到手的那瞬间,她的心马上就不做他想。
    医生看了看她的病历:“94年?你还在念书吧,知道未婚办不了准生证,……”
    “这个我们知道。”喻文卿说,“只是在您这儿做孕期的检查,等月份到了,我会送她出国。”
    医生看他两眼,不再言语。周文菲又着急问道:“医生,我在吃抗抑郁的药物,……”她把正在吃的药都带来了。
    “你还有抑郁症?”医生又扫了喻文卿两眼。喻文卿什么世面没见过,仍觉得她那两眼像是两根针。医生拿着药品看了看:“这个,最好还是去找精神科。”
    精神科的医生说,文拉法辛是比较安全的抗抑郁药物,可以在孕期服用;舒必利的剂量不大,也无妨,只有地西/泮片是孕妇禁用的。这个药的镇定安眠作用比较强,周文菲在确诊病情的初期吃过两次,很担心自己睡着后会什么也不知道,后来就不吃了。
    医生这么一说,她和喻文卿相视一笑,都有点侥幸逃过一劫的感受。
    就是拿到的血检结果不太妙,孕酮明显偏低,怕出现先兆流产,必须口服黄/体/酮,卧床休息少活动,禁止性生活。
    等第八周再来复查。
    周文菲安心回家保胎,和喻文卿说:“先休学吧。”她怕等肚子大了,被人看出来,更要被说三道四。
    “先请假。”
    “为什么?”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喻文卿心头总有散不开的隐忧。他在妇科门诊看到有些早孕的妇女干呕得很凶,更是无力去想,这种妊娠反应和抑郁状态叠加,对周文菲和孩子会有什么影响。
    他说:“先看看宝宝的情况。”
    “宝宝很好啦。”
    周文菲拿着药物的说明书看,仔细推敲“妊娠和哺乳妇女不宜使用本品,除医生认为利大于弊时方可使用”这句话,想了半天,决定偷偷地停药。
    她当然懂喻文卿的担忧,她也不想给孩子带来任何的风险。停药第二天就有反应,之后的每一天,头痛加剧,恶心,没有力气走路,吃不下饭。她想躺在床上扛过去,只和喻文卿说是妊娠反应,没太大关系。
    反应这么大,林医生那边的治疗也只能暂停。
    喻文卿每天早上十点才去公司,下午三点又赶回来陪她,见她这样熬了十天后,冲口而出:“这孩子不要了。”
    周文菲一呆,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青琰你也不要,我的孩子你也不要,是不是?”
    又是她最敏感的“遗弃”内核,喻文卿无法争辩,只好哄着她入睡。夜里周文菲被噩梦吓醒,靠在他怀里,无比伤心地哭:“有人拿走了我的宝宝。”
    “没人拿走,他在你肚子里,好好的。”
    “不,我要去医院,我要照b超。”也不管是凌晨两点,周文菲固执地要爬起来穿衣服去医院。
    喻文卿蓦地想起周玉霞,才意识到周文菲可能擅自停药了。
    他把药都翻出来,文拉法辛、舒必利的药盒里装的全是差不多样子的维生素片、保胎胶囊。疲惫感从心口弥漫到四肢,他拿起这些药就往地板上砸去。
    “你这些天吃的什么!”这三个月的心血全他妈白费了。
    周文菲被吓得一哆嗦,整个人无力地往墙上靠去,缓缓滑下。
    喻文卿发过脾气后过来拉她。她还有些怕他:“你要做什么?”
    “先休息好,明天再带你去医院。”
    “我不去。”周文菲一下又改了主意,“宝宝在我肚子里,你不要想找医生拿掉他。”
    “他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喻文卿平复情绪,“我找医生评估你现在的精神状况。”
    然而周文菲的梦是准的。第七周的b超单上白纸黑字写着“未见明显胚芽及原始心管搏动”。
    “什么意思?”周文菲急急去问医生。
    “胎停了。”
    “怎么会?”
    医生说的话周文菲根本没听,腹部突如其来的绞痛,让她脸色刹那间苍白。难道是这十天的停药害了孩子?
    喻文卿抱着她:“你本来孕酮就偏低,然后身体也不是很好,停药后反应这么大,……”他是有点庆幸这个孩子是自己走了,不要他来当侩子手。
    周文菲不想听,呆坐在医院长廊的蓝色排椅上。医生和喻文卿说,以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来看,要尽快安排流产手术。都已经预约好了,但是到手术那天,周文菲不肯出门。她说已经上网查过,胎停后会流血的,可她没有。
    “难道b超还会有假?”
    “有可能。”周文菲冷冷地说,“我要另外找医院做b超,那一间医院的医生已经被你用钱收买了,你不想要他。”
    第67章
    喻文卿看她神色不像说气话。有那么一小会他觉得世界都静默了, 只剩他和周文菲背后的那只黑狗。他觉得自己又站在那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残酷战场。但他早已不是八年前那个豪言壮语的喻文卿。他不想征服世界,只要护着周文菲。
    除了迎战,还有选择吗?喻文卿点点头:“好,你选医院,我陪着,你让我开口我才开口,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们再检查一次。如果仍是这个结果, 你得听我的安排。”
    b超单打印出来,才击碎周文菲的妄想, 一声不发地跟着去了特诊科的手术门诊。一到前台就感觉到特别凉的风从下往上吹, 她抓住喻文卿的胳膊。
    “没事, 我一直在这儿陪着你。”
    这个时候只有周文菲这一台人流手术。医生是喻文卿宁可等两天也一定要她亲自来的妇科主任。他当然可以去设施条件更好的私立医院,但他相信,最有水平的医生肯定都留在三甲的公立医院里。
    周文菲跟着护士进去, 喻文卿坐在家属等候区。还没五分钟,手术室的门打开,他心慌地问道:“什么情况?”
    穿绿色手术服的护士出来:“病人需要打麻醉,但她不肯在麻醉单上签字,情绪也不稳定。”
    喻文卿已听到周文菲低低的啜泣声,他实在受不了, 拨开护士冲进去:“我进去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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