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猫空缆车上他吻我了,然后也向我表白了。”
    “你答应了吗?”
    “我说要考虑。”
    “那你考虑好了吗?”
    黄潇云的反应全在意料中,让周文菲有一种越演越入戏的荒唐感:“嗯。我觉得还是和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谈恋爱会轻松些。”
    “哇——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给你租公寓那个男朋友,你打算告诉他这件事么?”
    “我还不知道,想先偷偷和嘉溢交往看看。潇云,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人很……虚伪、龌龊。”
    “不会啊,面对感情,有时候就是很难选择的呀。”
    周文菲看黄潇云的表情,觉得她演的没自己好,她只是眯起眼睛笑,感情虚假地浮在动人的脸上。
    没有马上收到s市的反馈。接下来每天,周文菲都会向黄潇云报告她和王嘉溢的感情状况。半个月后,黄潇云试探着问:“到全垒打了?”
    “嗯。”周文菲点头,“我们之间的感情,在交往前就有的,只是当时大家都不好承认而已。”
    如果听到这个,喻文卿还是不闻不问。好吧,那她承认,这一切都是她妄想出来的。
    来到台北,转眼已到2013年的一月。
    就在周文菲觉得她真的要好好调整心态,对外界多一点点信任感的时候,喻文卿来了。是她来台北后最开心的一天。
    她在“虹越”的学习已经过一半,也是需要一个小舞台来检验下学习成果。和小组另外两名学员一起复排《悲惨世界》中的一小段——珂赛特、马吕斯和爱波妮的三人恋情。她扮演的是渴望爱却最终在战火中死去的爱波妮。
    中间有一段爱波妮的独唱《on my own》,唱着唱着,周文菲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在表演,只是在歌唱,唱给她心中的马吕斯听。想她和爱波妮何其相似,总是幻想马吕斯能永远陪在身边,醒来不过清楚,一生的时间都在欺骗自己,……
    唱完之后,周文菲觉得口干舌燥,头皮发涨,好像有什么要突破这坚硬的禁锢,自由地奔涌出来。
    就连一向对她的唱功无可点评的珍妮洪这次也说:“三人中综合来讲你的表演是最好的,任何舞台艺术都必须落在感染二字上。但我也有我的偏见。情绪这个东西就像灵感,这个时候有,很好,但未必时时都能有,基本功能保证你在状况没那么好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谢谢你,珍妮。”
    周文菲当然知道她的底子太薄,歌唱问题多多,但对现在的她来说足够了。只要有人愿意听她唱、看她演,就已经足够了。
    她把渺小的自己,卑微的自己,还有那些如影随形的伤害、痛苦、颤抖,爱慕,绝望……,全都打包在别人的故事和她的表演里,一股脑儿掷向天空。
    完毕,落幕。心中空空荡荡,无声无息中长出一点嫩芽,柔弱的、雀跃的。比在孔巧珍那里咨询一个小时还要有效果。
    周文菲在回去的路上想,和喻文卿联系一次吧,和他说对不起,和他说我想你。我还不是无可救药的一个人。
    开门的时候,那个伟岸的男人已站在客厅,背对她看着窗外的青山。
    “你怎么来了?”周文菲见到他抿着嘴,脸色凝重,也慢慢收了脸上的笑。
    “不欢迎我来?”喻文卿转过身来,嘴角扯开,不见笑意,“好歹你现在的生活都还是我供的,这么不乐意见到我?”
    周文菲摇摇头:“你提前说一声,我好让成叔去机场接你。”
    “不用了,”喻文卿盯着她看,那张让他迷恋的脸上渐渐有了看不透的东西,“看你气色,这两个月过得还可以。”
    “嗯,我在学舞台剧,今天上台表演……”
    喻文卿对这个完全不感兴趣:“你和那个人格分裂的家伙,相处得怎样?”
    周文菲有些失落。休学来学舞台剧,大多数人都会以为脑子有病。喻文卿只是有钱,无所谓她怎么花。
    她回房间换衣服,喻文卿跟进来。他的手穿过长发,扣着她的后脑勺,稍一用力,她半仰起头看向他。他凑过来吻她,吻她的嘴唇,沿着她脸侧的轮廓,一点点吻到耳垂,越吻越深入。
    周文菲的心也越跳越快,快到让她无力承受,她害怕自己衣衫尽脱后的样子,她怕在喻文卿的眼里看到一点点玩弄、侮辱的意思。
    “不要。”她往后退。
    “为什么不要我碰你。”
    “我今天……不太想。”
    喻文卿贴着她的脸,又轻又狠地说:“那个小子碰你,你想不想?”
    周文菲心脏猛缩,他真是为了这个来的?她想把腰间的手扯开,没扯开,反而被喻文卿搂着,整个人又被扔到床上,慌张中开口:“嘉溢没有碰我。”
    喻文卿拨开她的发丝,盯着她眼睛:“妙妙,你现在说的话,我不知道该不该信。”
    “可是,可欣每天晚上都会给你发邮件,汇报我干些什么啊。”
    周文菲见过一次,从早上七点跑步,上课、去图书馆看书、中午小睡、和朋友聚会,吃晚餐,到睡前的瑜伽冥想,全都有。
    要汇报这么细致吗?她问。陈可欣说喻总要求的。
    见喻文卿不说话,周文菲颤抖着问:“我做哪件事情没有征得可欣和明怡的同意。我从来没有晚上出过门,也没有带任何朋友回来过,……,还不够吗?还是你也不相信可欣?”
    “我不会对一个连认识都谈不上的人,百分百的信任。”
    “那除了可欣,还有谁在监视我?”
    “没有监视。她们不是你,钻不到你心里去。我只是听到一些传言,过来证实一下。”
    “什么传言,我和嘉溢上过床了。谁告诉你的?”周文菲已能确认黄潇云就是他的眼线,“你怎么证实?我现在这样拒绝你,是不是就已经表明我心中另有所爱了。”
    她猛地推开压住她的喻文卿:“除了潇云,你告诉我,还有谁?通通告诉我好了。”
    她不是在和喻文卿斗法,不是,她只是太了解他了。
    一听黄潇云的名字,喻文卿反应过来,抓住周文菲乱舞的胳膊:“妙,你又玩我,是不是?你现在心眼怎么这么多!”
    “和你学的!”上一次见识喻文卿的控制欲,周文菲还不敢相信,为他找理由。这一次,她只能瑟瑟发抖,为自己。
    “还有谁,阿国是不是?珍妮是不是?孔医生是不是?我还在想,这边每个人怎么都对我很和善,原来还是得了你的照顾,他们才愿意和我做朋友!”
    “我只和黄潇云联系过!我怕你在这边很孤单,所以拜托她多陪陪你。她和我说你的事,我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但听到她说,你亲口说和人上床了,我还能无动于衷?”喻文卿吼道,“我又不是太监!”
    第74章
    这两个月, 在林医生和姚婧的劝说下,喻文卿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控制欲了。他掰过周文菲的身子:“我发誓,我没有监视你。你也不该拿这种事来测验我。”
    周文菲冷笑一声,她要真冤枉喻文卿了,他怎么会不生气,反而解释个不停?
    两个月了,她每天都在装一个很合群的人,其实很多时候她都想逃, 一句台词说错了,想逃, 一个舞蹈动作没记住, 想逃, 说话没人搭理,想逃。
    她每天都在心里说,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有一点点成就, 比如学到一点新的发声技巧,聚会时开心大笑一次,主动地参与课堂上的讨论,……,通通记下来,夸张地肯定自己。
    她在努力说服自己这是个美好的世界, 即便没有喻文卿, 也值得和它发生关系。
    “我以为是我的努力有了回报,结果还是你给我造了一个世界。喻文卿, 你怎么这么可恶!”
    姚婧也这么骂过他,喻文卿沉默一会:“妙,你别想得这么偏激,是我给了你压力,对不对?我已经在改了,我真的在改。”
    没用的,要是能改掉这个性,喻文卿就不是喻文卿。周文菲说:“你走吧。”
    “你和我一起回去,我每天都在想你。”
    “那我走。”周文菲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喻文卿箍得更紧,紧得把这两个月呼吸进的自由空气全给挤出来。她没力气,靠在他的胳膊上:“我们分手好不好?”
    喻文卿松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妙,你说的是气话。”
    “气话?过去两个月,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要不要我拿日记给你看。”
    周文菲爬起来冲到书桌边去拿日记本,翻开一页就开始念:
    “2012年12月3日,星期一,天气晴朗。和孔医生聊了许多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的事,我问她,是不是一段各方面相差太多的爱注定会失败。她说未必,有些人阅历见识不一样,但是在感情上是互补的,我知道她在安慰我。”
    “喻文卿的爱是一种霸道的、不许我去忤逆他的爱。对,他未必会为我决定我人生里的每一件事,他假装宽容而稳重,事实上一旦出手干涉,我就必须听他的。必须去机场送他的妻子女儿去纽约,必须去参加宴会,必须去旅游,必须去看病,必须吃药,必须和医生聊过去的事,就连□□的姿势,都必须由他来决定,……。”
    “我以为我能乖巧柔顺地听他一辈子的话,毕竟他是那么优秀,一点不嫌弃我的过往和我的疾病。只要他出手,便能替我扫荡人生里所有的阻碍。我乖乖地听他话,当从来没有心痛过等着他安排结婚,当从来没有怀孕过为他生儿育女。”
    喻文卿的脸越来越铁青,终于听不下去,起身离开。
    周文菲心中绞痛,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地念:“就算万一哪天他腻了我,不用担心,乖乖地听话,他会给我一笔花不完的赡养费。可我现在为什么要打着寒战写下这些话,因为我心里清楚得很,那样的日子没有一天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
    大门“砰”的一声响,喻文卿离开了,周文菲才放声哭出来。
    珍妮洪问她为什么非要来学舞台剧。为什么?今天这场分手日记不过是她的临场发挥。发挥得很好啊,一点停顿、犹豫都没有,为什么没有机器拍下来。喻文卿都信了,没想过要拿日记本检查一下。连她自己都有点恍惚,是不是真写过这样的话。
    这样好的天赋,不上舞台……好可惜啊。
    周文菲难以平复心情,拿起手机接着给黄潇云发信息,要死就死凉透一点,不然明天还要假惺惺地做好朋友。
    黄潇云大大方方承认了:“你有什么好怪我的。敏敏和我说你是破坏喻总婚姻的第三者,s大人尽皆知,所以才来台北。来台北安分点啊,为什么还要招惹王嘉溢?”她很生气也很鄙夷,“你想过敏敏的心情吗?”
    对啊,周文菲想,纪敏敏先来的台北,黄潇云要交好朋友,当然先选她。
    她给王嘉溢打电话,接通后控制不住哽咽的哭声:“嘉溢,是不是只有你,从来都没有假模假样对过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我。”
    电话那端响起另一个声音:“菲菲,还有我。”是王嘉然,“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台北我很熟。”
    十来分钟后,王嘉然就到万国公寓,看到哭泣的周文菲把她搂在怀里:“是不是那个男人欺负你,在外面养别的女人,……”
    “不是。”周文菲头靠在他肩上,眼睛哭红了,“他收买我身边的朋友,他们全都被他收买了,……”
    这世上所有的问题在王嘉然那里都只有一条应对措施。他想都没想,就拉起周文菲:“我带你走。”
    这话让周文菲想起她是该走了。
    喻文卿是那种随你怎么吵、怎么闹都没关系,但是绝不能先说分手的人。他确定爱的时候,感情如潮水,涨起来瞬间能将你淹没,但是决定不爱的时候,顷刻间便能退潮,不带走沙滩上一片卵石。
    她才不要像姚婧,傻乎乎地留在那片裸露的沙石上。她擦干眼泪,爬起来把要吃的药放入随身背的书包里:“好了,走吧。”
    陈可欣在门口拦住她:“菲菲,这么晚了你不能出去的。”
    “菲菲的事不用你管。”王嘉然毫不客气地推开她,“你告诉喻文卿,是我王嘉然带走了菲菲。”
    接到电话那会,他正在家到处搜寻王嘉溢的秘密。以前他“苏醒”过来,只会到处找钱,然后离家出走。他看到那本咖啡色的羊皮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看,不是剧本,而是日记,也不是日记,日记里没有别人也没有自己,只有周文菲。王嘉溢记初相识时周文菲的眼睛,她有一双和他们妈妈一样含情脉脉的眼睛。
    不,王嘉然摸着本子上钢笔素描的脸庞,心想,周文菲的眼睛更像弟弟,那里面有他被大伯接走时不停回头看的恋恋不舍和害怕。
    你也认识周文菲?她也知道你的存在?为什么只有我一点都感觉不到?
    王嘉然靠着书桌腿坐在地上,一页一页地翻,终于知道周文菲和那个霸道男人的事情,知道她得了抑郁症,知道她在台北学舞台剧,开始新生活。
    他牵着周文菲的手走到公寓楼下。天空下起了小雨。昏暗的广场一角停着一辆机身泛着绿色光芒的超跑摩托车。
    周文菲问道:“你骑摩托车来的?”说完才意识到台湾不说摩托车:“这机车是你的?”
    “嗯,怕路上堵车,它能走巷子,比开车要快。”王嘉然递过头盔给周文菲,“我好多年没骑了,结果一翻抽屉,车钥匙还在。”
    其实,是他不会开车。
    回头看看身后这栋高楼,夜色都无法掩映它的气派。周文菲戴好头盔坐在王嘉然身后。她没坐过这么拉风的重型机车,下意识觉得它不安全,双手揪住王嘉然腰侧的口袋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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