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霞莞尔一笑:“校长没想过还要亲自做这些事吧。”月光下她的神色甚是温柔,好像刚才拿着刀追着人砍的不是她。
    喻慕琛坐在她身侧,看着眼前缓缓流淌的溪水,他缓缓地说当年车祸的前因后果,上方的树木间突然扫过一道光线,有人来了,周玉霞猛地推他一把:“你快走。”
    喻慕琛去扶她:“还能躲到哪儿去!”抬头看,月光下到处都是莽莽山林。
    周玉霞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个肩膀拼命地撞他:“你快走,我要给我女儿留条活路。”
    喻慕琛要是在这里和她一起被抓了,他们之间的奸/情,还有许开泰的死,都瞒不住了。周玉霞不在意女儿如何看自己,她只怕女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喻慕琛不肯走。小路上的脚步声来得很快,还有呼喊声。“校长,校长。”
    “是广群。”纠缠的两个人都松口气,喻慕琛无力地坐在石头上。
    李广群奔过来,看到这血淋淋的现场,目瞪口呆。跟在他后面拿了根铁棍的胡伟也停住步子,讷讷问道:“他死了?”
    喻慕琛点头:“死了。”
    “妈呀。”胡伟赶紧向喻文卿报告。
    喻慕琛离开海园半个小时后,魏凯芳心神不宁,打电话问李广群:“校长是去哪儿了。”
    李广群扯了个谎,再打电话去喻文卿那儿:“校长跑去找玉霞了,怎么办?”
    “霞姨在哪儿?”
    李广群把定位的地址发过来。喻文卿一看,又是群山,他心里发毛,再定位校长的手机,果然是奔着那边去了。打电话,也没人接。他抓起车钥匙要走,周文菲已经敏感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害怕他有危险,从楼梯上追下来:“你去哪儿?”
    喻文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喻校长去找周玉霞,也许是坦白也许是愧疚,总要去找一次的。他也不可能为了那一头就把这一边给丢了。于是让胡伟和李广群开车过去。
    胡伟年轻,开车技术也好,全程轰着油门追赶,仍是晚到半个小时。来迟了。
    胡伟打着电话,周玉霞冲李广群说:“赶紧带校长走。”
    “你当警察都是傻子吗!”喻慕琛吼道。
    周玉霞笑了,她眉宇间没有一丝杀死人的惊慌害怕:“山里根本就没人来,屋子的主人死了半个月才被发现。等你们走了,我就拿拖把,把所有的痕迹都给抹掉的。”
    李广群觉得可行:“校长,要走赶紧走。”
    胡伟把电话递过来:“校长,喻总让你接听。”
    喻慕琛接过去,直截了当地说:“我杀了吴观荣。”
    “赶紧离开那里。”喻文卿的口吻不容商量。
    “玉霞怎么办?”
    “她有精神病,也有充足的理由杀吴观荣,只有她一个人在那,事情才容易解释,也容易辩护。”喻文卿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地冰冷,“你不走,你们两个都逃不掉。”
    喻慕琛不说话,电话那端的喻文卿急了:“喻慕琛,吴观荣死不足惜,你别把自己和霞姨都搭进去。”听不到回话,他劝,“这不是把你自己搭进去的问题。你想过我妈的感受没有?她要承受你杀人和背叛的双重打击。还有,八年前的车祸你交不交代?学校的事,你管不管?你进去了,你要姚婧她爸和李秘书怎么办?还有妙妙,你要她怎么办?我怎么办?”
    “文卿,”儿子的名字,喻慕琛喊得又高又急。手机屏幕的光让他太阳穴边的青筋暴露在黑夜里。他想强撑着,然而撑不下去了。一夜之间,少掉的那几岁都回到他脸上,也许还多了几岁,额头和眼尾的纹路又长又深,一张脸疲惫不堪,他竟然哭了,声嘶力竭,“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把手机还给胡伟。
    他想起八年前自己是如何镇定自若地在电话里指挥人处理现场,他也什么都想到了。喻文卿真的是他儿子,太像了。可哪怕他们搞定现场,搞定警察,搞定一切,让他再风风光光地回去当那个校长,他也无法回去了。
    杀人越货这样的事一旦发生,想瞒着,是要把一生都赔进去的。如果仅是他的一生也就算了,儿子的一生,不可以。
    回首这一生,他做的无数选择都在考量外部环境和利益得失,为父母,为妻儿,为上司,为同僚,……,真正尊重自己内心想法的,很少很少。
    爱上下属的妻子,一个初中都没念完的半文盲;在深山和情人共同谋杀她的前夫;……,这些选择看上去是如此的上不了台面,和他校长的身份一点不搭,却是身为喻慕琛最自由最痛快的选择。
    “校长。”李广群叹气,“我们怎么办?”
    “进去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心里有数。你和老姚不要慌,做好准备出国,把家人也带出去。钱财上的事找文卿,他不会亏待你们。”
    “好的。”
    “叫文卿不要学我,他做得很好。”喻慕琛羡慕他的儿子,在三十岁的时候就能听从自己的内心,不被虚名与家庭所累。他到六十岁,才知道如释重负是什么感觉。
    “报警吧。”
    喻慕琛转头,周玉霞盘腿坐在地上,泪已流干,仰望着他,脸上是肃穆无畏的表情。
    抬头看夜空,清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他说:“今晚月亮好圆。”
    没有人应答,他也累了,瘸着腿走过去坐下来,静静等着他的声名涂地。
    第103章
    喻文卿挂断电话后首先想到得把魏凯芳接过来。等明天天亮, 喻校长被抓的消息传开, 海园又要变成另一个是非之地了。
    但他不敢在半夜离开别苑,只好打电话给姚婧。
    早上姚婧才告诉他, 黄惠南的肝部穿刺结果出来了。二零一四年的第一个月,大家都很倒霉。确认是癌症,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是——还在早期。她心痛又着急, 恨不得马上把黄慧南带去美国。
    喻文卿才安抚了她, 让她稍安勿躁,先听听权威医生的建议。虽然国内医疗理念技术比不上先进国家,但是知名主刀医生手上都有非常多的案例经验。了解更多后, 再决定是哪种治疗方案。
    姚婧缓下心来:“我好慌,我觉得自己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她有麦克,但是家人出事,还是本能地想依靠喻文卿。就像现在, 支撑喻文卿三十三年来的家庭马上要散架,他也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姚婧。就算不是夫妻,他们也是相伴二十余年的兄妹。
    姚婧自然要问原因。
    “爸也过来吧, ”喻文卿说,“校长出事了。”
    这两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今天终于找到答案。喻慕琛不是不爱周玉霞, 不是不愧对许开泰,而是无法抛下他和魏凯芳。
    原来创业十年得到的一切, 建立在许多人痛苦乃至付出生命的基础之上。曾经对父亲的不屑,全变成了对自己的不屑。喻文卿苦笑, 我有什么资格,说他不为我着想。
    三个人来得很快,喻文卿看母亲惨白的脸色,心生不忍,过去抱她。魏凯芳心惊胆颤:“文卿,你不要吓我,你爸怎么啦?”
    “他杀了吴观荣。”
    魏凯芳的眼泪倏地掉下来,又别过脸去擦掉:“妙妙那封信一出来,我就知道你爸过不去这一关。”
    姚本源问:“校长怎么找到他的?”
    “霞姨找到的。”喻文卿不想隐瞒,“在c市良山一栋废弃的砖房里。”
    姚本源叹口气。姚婧还不懂:“谁都联系不上霞姨,校长怎么和她联系上的?”
    这话一出,魏凯芳的脸色更白了。好一会儿,她脸上才扯开一个笑容:“你们都知道?”
    荒谬得很,她突然间就不为丈夫心疼了,她心疼自己这么多年的夜不能寐。
    当年的车祸她从头到尾都没参与,只是在喻慕琛让她找弟弟筹80万的时候觉得不解,和小许关系再好,也不能把责任都担自己身上呀。
    这才知道内情。震惊又心寒,自己怎么嫁了这样一个为了前程可以无所不干的男人?起了离婚的念头,还是放下了。木已成舟,儿子的事业也有了起色,更需要他们的帮助。想要日子继续,当中的种种细节就不能深想。
    现在幡然醒悟,喻慕琛怕是因为奸/情被许开泰知道,怕他闹大,阻挠自己升任校长,才借柳申明的事设下这个圈套让他钻。
    自己挑的男人果真有本事,一箭双雕,不,三雕,还有她这个被玩弄于鼓掌,必要的时候出来充当脸面的蠢女人。
    她假装去拍大衣衣袖上的浮灰:“既是他心甘情愿的,那我回家了。”
    “妈,你在我这儿呆着。”喻文卿说,“事情很多,我没办法两头跑。”
    魏凯芳冷笑:“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能看得下去周文菲那张脸?”
    “这件事和妙妙没关系。”
    “没关系?我的丈夫,我的儿子,为这对母女入了魔,抛妻弃子,杀人放火都不在话下,……”
    “好了。”姚婧也很震惊,但是喻文卿要处理的事够多了,她要陪着黄慧南,也帮不上太多,“芳姨,没人放心你一个人住在海园,要不,你自己挑,住文卿这里,还是畅园。”
    喻文卿摇头:“畅园也不行。”
    姚婧知道意思:“那就搬去公馆。”
    从来都看不顺眼的儿媳,这回终于看顺眼了。魏凯芳站在门口,马上要走。
    喻文卿说:“帮我看好她。”
    姚婧走几步,又转过身来:“文卿,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很多事情该怎样就怎样。”她也看到了父亲的不安,“有什么风暴我们一起受,不需要你力挽狂澜。”
    书房里,只剩喻文卿和姚本源。
    好久后,喻文卿才说:“校长把当年的事都告诉我了。爸,你把公司的事交代一下,和姚婧还有妈妈一起走。”
    姚本源摇摇头:“调查组下个星期就要进驻公司了。护照早就被收上去了。”
    “我来想办法。”
    “广群可以走,他只是个秘书,但校长……他保不了我,我也不是每件事都是他的授意下做的。”
    喻慕琛倒台,无论谁继任新校长,都会迅速地和他们做切割,维护自身乃至s大领导层的形象。形象即利益。
    “可是姚婧妈要动手术,她需要你的照顾。”
    姚本源答非所问:“我做过什么我心里有数。我也劝过校长要和玉霞保持距离,不然事情暴露后大家都很难看,当过兵的人他认死理,这样才把小许调到后勤去。我也理解后来校长对小许的提防心,毕竟人是开过枪的,人命在他们手上,没那么忌惮,……,哎,算了,要是没有柳申明这个恶徒就好了。”
    “小许的死,我也是事后才知情。比起这件事,我更后悔当初喻校长说要认妙妙做干女儿拦了一下,我想时日长久,回报不在一时一刻,先彻底度过危机再说。”
    “至于其他的,滥用职权,贪污受贿,罪不至死,不需要逃,更不需要老喻来替我承担。要退休了才去吃牢饭,也不怎么吃亏,出来后就一身轻松了。”
    他看向女婿:“文卿,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虽然只是个外父……”
    “爸,你别这样。”喻文卿摇头。
    “要是觉得过去这二十多年姚家待你不薄的话,你就好好听着,”姚本源想了想,“我和阿南商量过,她的病能治就治,不能治早早走了也行,不要折磨自己,也折磨孩子。她走了,我坐牢去了,我们阿婧……”
    他突然捂着眼睛,喻文卿不忍去看,也垂下了头。
    姚本源深吸两口气再开口,声音还是哽咽了:“她的个性就那样,稀里糊涂又争强好胜,但你也知道的,她很开朗也很真诚,一点心眼没有。当时你们签分居协议,我和她妈怕她吃亏,找律师来写,她嫌我们啰嗦,嚷着喊着,我就不信喻文卿会不给我和我女儿钱花!”
    他模仿女儿大咧咧的神情口吻,喻文卿笑笑:“爸,你放心,该给姚婧的,我一分都不少。”
    姚本源说:“我不是这意思,我说的是——她很信任你。我不管你们离不离婚,你都得管着她、护着她。”
    “好的。”
    “要是有人欺负她,你得为她出头。她要是干傻事,抽耳刮子都得把她抽醒。”
    “我会的。”
    “那个外国人……”
    “麦克对她很好。”
    “我不喜欢外国人。我女儿已经够桀骜不驯了,她需要一个稳重踏实的伴侣,不是成天嚷嚷着不结婚的。”姚本源说,“她圈子里乱七八糟的朋友太多,你要留心看着,免得她遇人不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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