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她便心虚了。
    虽然自己是顶着别人的身份, 可这张脸还是安阳郡主的不是?若是出丑了,丢的可真就是自己的脸了。
    她悄悄的瞧过宴席上的人,果然一大半都是熟面孔。
    在那群熟面孔里,她一眼便看到了昔日教导过她和朱映月的太傅,翰林院侍读薄寻喻。
    她还记得以前去宫中读书时,朱映月总喜欢拉着她去偷看薄寻喻。
    不过短短一年,却物是人非。
    今日薛令微见到了后宫之中最受宠爱的郑贵妃,青妍说,大半年前郑贵妃刚入宫时,还只是一个嫔,不过短短半年,就成为了后宫之中最受宠的妃子。
    朱赟刚登基半年,尚未册立皇后,也未册立皇贵妃,所以后宫之中,目前只有郑贵妃的位分最高。
    青妍说,郑贵妃能如此受宠,也与赵珒有关。
    本朝宦官与后宫勾结并非新鲜事。之前的长公主朱毓妡便是与西厂勾结多年,把控朝政。
    郑贵妃与赵珒之间的事情朝野上下心照不宣。一个是除了皇帝之外权力最大的宦官,一个是深受宠爱的贵妃,谁人敢说二人闲话?
    郑贵妃极为信任赵珒,据说是因为贵妃入宫前夕遭贼人劫持,被赵珒救下来的。
    薛令微远远的瞧着被众多宫女和侍卫护着的那个极为雍容华贵的女人,郑贵妃确实漂亮,就是面对其他人时,是一副极为冷漠高傲不易亲近的姿态。
    薛令微想,能与赵珒扯上关系,又能得到皇上宠爱的女子,定非等闲之辈。
    昔日她见过最嚣张的妃嫔只有吴宸妃,然而今日薛令微却觉得,这个郑贵妃定是个比吴宸妃还要精明的角色。
    郑贵妃对谁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唯独对赵珒不一样。
    郑贵妃望着赵珒的眼底有丝毫不掩饰的柔和。
    薛令微大概能猜得到他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就像当初她母亲和西厂的郑厂公那样——
    那一边,赵珒朝郑贵妃行了一揖:“臣给娘娘请安。”
    郑贵妃淡淡一笑:“赵督公免礼了。皇上今日恰好龙体抱恙,所以本宫便代替皇上前来,赵督公可别嫌弃。”
    “皇上愿庆贺臣之生辰,已是天恩,娘娘屈尊,是臣的福分,怎会嫌弃?”
    郑贵妃抬眼往四下瞥了一眼,问道:“本宫听人说,你最近极为喜欢中秋佳宴之时皇上赐给你的那名江南女子,中秋时本宫未能见到,只听人说那女子一舞倾城,也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见到。”
    赵珒道:“这是自然。”
    薛令微躲在不远处远远瞧着,一时不敢出去,只看到赵珒和郑贵妃有说有笑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红菱姐姐?你在这里干什么?”
    青妍突然在她身后出声,吓了薛令微一跳。
    “青妍,你吓死我了。”
    青妍轻轻一笑,“你怎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呢?等会姐姐便要上去跳舞了,不先准备准备么?”
    “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薛令微将青妍拉到一边,指着不远处,“你瞧,郑贵妃。”
    青妍虽然知道郑贵妃,但之前却从未见过。今日一看到那浑身金银珠翠都在闪耀的华贵女子,眼睛都直了。
    “红菱姐姐,你说郑贵妃这一身的金银珠翠,若是去典当,该值多少银两啊……”
    薛令微刚刚看到郑贵妃的第一眼也是几乎被闪到眼睛。当年她母亲是整个京城最华贵的女子,也没有像这个郑贵妃这般夸张过。
    听到青妍这么说,薛令微眯着眼细细观察了一会,“大概够寻常百姓坐吃山空好几年……”
    “寻常百姓恐怕也难得见到那些金银珠翠吧……”青妍低声喃喃,也不知在想什么。
    “青妍,你瞧你眼睛都直了。”
    青妍收回目光,对薛令微嘻嘻一笑:“若是红菱姐姐打扮上那身行头,定比郑贵妃还要耀眼夺目……”
    “这话可别乱说,要是被其他人听了去的话……”
    青妍小声道:“我们这里悄悄地说,谁会听到?更何况,姐姐本就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我见到姐姐第一眼的时候,都觉得很是惊艳,想来昔日的名动京城的长公主之女安阳郡主恐怕也比不过姐姐……”
    薛令微哭笑不得,青妍一直都很维护她,从不会说她半点不好。
    “青妍,你这样吹捧我,我可会当真的。更何况你这话被人听了去,可是得罪了两个人。”
    青妍不以为意:“不管是郑贵妃也好,还是安阳郡主也罢,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怎会知道一个蝼蚁说了什么呢?”
    薛令微打趣道:“若是安阳郡主听到你说她比不上一个舞姬,恐怕会气的吐血三升。”
    青妍笑道:“安阳郡主已经死在福州了,她哪里会知道我们说什么?”
    薛令微楞了一下,随后笑了笑:“也是。”
    ——若是青妍知道她就是那个安阳郡主,也不知会作何反应。
    薛令微并未做好十足的准备去见那些昔日的熟人。那些人里,有大半都是屈身在她脚下阿谀奉承过的。
    还有几个年轻的男人,是被母亲作为她的郡马挑选过的。
    那几人都是没什么出息的官家子弟,此次前来提督府,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道来的。
    她如今要给曾经俯首在她脚下的人跳舞,真是何其的讽刺?
    薛令微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她劝自己,不过是跳一支舞,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薛令微躲在角落里兀自思绪纷乱,直到沈芸前来催她,她才回过神。
    今日来提督府的人即便大部分都没有见过赵珒府里这位名叫红菱的侍妾,但此女在江南还是很有名气的。然众人好奇的并不单单只是这一点,他们更加好奇的,是能受赵珒喜欢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路子。
    以往那些送到提督府的女人,能真的留下来的,又有几个?
    更何况,此女还是皇上赐予赵珒的。众人不免心照不宣。
    只要稍微明白的,便知道皇上与赵珒之间究竟是个什么处境。皇上之前不是没有赐过女人给赵珒,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然而如今这位,却出乎意料的备受赵珒宠爱。
    宴席之上,各怀心思。
    薛令微哪里管得了宴席上那些人在想什么?在熟人面前,她还是不愿丢自己这张脸——
    刚一出场,才舞上两步,薛令微便看到席间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依次从期待变成疑惑,然后纷纷错愕。
    紧接着,她听到某处传来一个人吃惊的声音:
    “怎么……是安阳郡主?!”
    “好像真是。”
    “不是说安阳郡主三个月前就病死在福州了?……”
    “……”
    席间那些人的疑惑和诧异纷纷落到薛令微的耳朵里。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薛令微还是有些发慌,众目睽睽之下,浑身都像是裹了一件毛毡一样,极其不自在。
    薛令微还是硬着头皮,没出差错的跳完了那一支舞。
    有些朝臣在中秋时便见过这位红菱姑娘跳舞,心里早就知道这位红菱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水平。
    但她暴露于众人跟前的脸,已经足够让人忽略她粗糙的舞技。
    薛令微跳完朝着郑贵妃和赵珒一方微微欠身行礼。刚才那支舞虽然简单,但却让她跳得有些气喘,她镇定了下气息,低着头说道:“妾身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大人请安。”
    郑贵妃的目光紧紧锁着站在下面的女子。
    ——曾几何时,她见过那个安阳郡主两面,虽然她已经不大记得那个郡主的模样了。
    但席间那些人说的话她听得十分清晰。
    那些人说她是安阳郡主。
    郑贵妃往赵珒那边看去,眸色夹杂了几分复杂和怀疑。
    这个女人是皇上赐给赵珒的。倘若这个女子是安阳郡主,赵珒为什么之前没有跟她提起过?
    片刻,郑贵妃收起眼里的疑惑,对薛令微说道:“平身吧。”
    “妾身谢贵妃娘娘。”
    薛令微抬头,便见郑贵妃对她淡淡一笑:“还真是个妙人儿。”她意味深长的看了赵珒一眼,冷笑了下:“赵督公真是会藏人啊,原本病死在福州的安阳郡主,转眼之间,竟成了你的侍妾?”
    此言一出,席间又开始窃窃私语。
    相比众人的疑惑和错愕,赵珒却极为从容:“娘娘言重,红菱出身江南,是皇上亲赐,她只是与昔日的安阳郡主容貌有几分相似罢了,安阳郡主确实已经病死在福州,她不是安阳郡主。”
    “是吗?”郑贵妃重新将目光投向薛令微,“……红菱?”
    赵珒这番话一出,众人又开始低声私语。
    谁人不知赵珒当年在长公主府为奴,是安阳郡主的人?此女与安阳郡主容貌极为相似,但赵珒却说,她不是安阳郡主。
    众人半信半疑。
    但转念一想,赵珒能有今日的地位,全是帮着皇上推翻长公主得来的,若是没有赵珒,皇上哪能坐的上今日的位置?长公主失势,安阳郡主被废为庶人去福州过那贫苦的日子,怎能不恨赵珒?赵珒城府极深,纵然是皇上为了对付赵珒,但若是此女真的是安阳郡主,赵珒又怎会容忍她留在自己身边。
    赵珒可是一个冷血冷情的阉人。
    当初作为备选郡马的那几人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薛令微,并暗暗私语探讨,大概是赵珒的话,让他们也开始有些不确定了。
    那些目光就像刺一样,薛令微尽量去忽略,只想赵珒赶紧发话让她下去。
    “你过来。”
    听到赵珒的声音,薛令微抬头,见赵珒朝她招了下手。
    “是。”
    薛令微顺从的走到赵珒面前,正等他吩咐,赵珒却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薛令微尴尬又僵硬的坐在赵珒腿上,即便这样比刚才还不自在,她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推开赵珒。
    她不敢看众人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却能想像得到。
    赵珒的手揽过她的腰,感受到她身子的一怵。
    “看你们的样子,是不信?”赵珒扫了眼瞠目的众人,瞥了眼脸色有些不大好的郑贵妃,最后目光回到薛令微已经发红的耳根,“你自己告诉他们,你是谁。”
    薛令微心里已经将赵珒啐了千百遍了,要是没人的时候,他高兴怎样就怎样了,可当着这么多的人,他竟然也不管不顾?就算是这么多人他不放在眼里,那郑贵妃那里他起码也得顾忌着一点吧?
    他脸皮厚,可她是要面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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