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商年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跟上,开了后车门,装模作样了一番,将陆渔脖子里的围脖解下来攥在手里,“军大衣是新的,再带围脖她可能会捂到……”
    说着,整了整军大衣的领子,把她小脸给遮挡严实,发挥了围脖的作用,才起身进了副驾驶。
    老陆头侧身一看,果然跟商年说的那样,小丫头额头上还有些薄汗。
    他抬头,满是赞许地看了一眼商年。
    而扯了人陆渔围脖给自己戴上捂住口鼻的商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彻底放松了憋得生疼的肺部。
    果然跟他想的一样,这小丫头的随身物品能除臭!
    调整好状态,他一脚踩下油门,车子便箭一般飞了出去。一夜未停,早上八点刚过,便到达了目的城市。
    本就是连轴转后没休息就来接人的,这一夜过去,商年熬得两眼发红,心跳都莫名快了一些,颤巍巍的,跟得了心悸一样。
    一声强过一声的心跳,扰得陆渔茫然地睁开眼睛。
    嗯?什么声音?
    她眨眨眼,眼里迷茫退去的瞬间,陡然被商年身上慢慢聚拢起来的黑色雾气吸引住。
    这是什么?
    陆渔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坐起来,扒着商年的座椅,身子前倾,在那黑色雾气浓郁的地方挥了挥。
    手甫一伸进黑色的雾气,立时便有焦灼的痛感传来,越是浓郁的地方,就越是疼得厉害。
    陆渔看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商年心脏处的黑雾,抿抿唇,忍着疼将手覆盖在他后心的位置抠了抠。
    商年正开着车,冷不丁见她站起来,手还在自己后背乱动,脸色顿时一沉,怕发生意外,立即靠边儿停了车。
    正欲出口教训她,却在视线触及到陆渔的刹那陡然住了口,那沾了泥的手上,竟凭空出现了一层水泡!
    是的,就是一层水泡,像是被滚水烫过一样,没有一丝完好的地方!
    陆渔手掌虚握,吸吸鼻子,含泪看着老陆头,“爷爷,阿渔痛。”
    这个东西坏,不能乱扔……
    老陆头震惊莫名,伸手就要抓她的手腕,陆渔躲了一下,委屈巴巴地道,“不能碰。”
    如果说之前老陆头还能骗骗自己黄鼠狼只是通人性记仇,根本不存在什么成精还是不成精的问题。那现在瞧见陆渔细瘦的爪子上凭空出现燎泡时,他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说服自己。
    沉默了一瞬,对陆渔的关心战胜了一切,他心疼道,“那阿渔可以把它扔掉吗?”
    刚才阿渔的动作,就像是从商年身上抓了什么出来……
    “嗯。”陆渔坐回原位,探头看向车窗外面,眨眨眼,推开车门下了车,不等两人说什么,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
    已经改革开放六七年,马路上汽车不少。正是车辆通行时间,可陆渔却没有红绿灯的意识,只自顾走着。
    商年脸黑得不成样子,一个箭步过去,伸手拎起陆渔躲过一辆飞驰的车子后,抿唇瞪着她。明知道这丫头可能救了自己一次,商年也无法给她好脸色,凶巴巴地道,“去哪儿?”
    陆渔有些懵,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明明都已经没事了呀。
    “去哪儿?”商年又问了一遍,仍旧语气不好。
    陆渔指指前方。
    商年举目望去,除了行人和周围的建筑,最醒目的莫过于一座石牌楼。猜测她应该要去石牌楼,商年直接抓着她的胳膊,跟老陆头交代了一声,按照交通规则把人带了过去。
    第11章
    陆渔望着那高高的石牌楼,呆了呆,回头看看商年的腿,又看看自己的,突然有些沮丧,都……好短……
    “要怎么做?”商年没看出这石牌有什么不同,低头问陆渔,视线不由就落在她虚虚握着的拳头上面。
    那握拳的姿势,像是抓着什么……
    “去那儿。”陆渔又看了一眼他的腿,指指石牌楼上面的二龙戏珠,不说话了。
    这座石牌楼一间二柱,高约三四米,正常来说,俩人身高加起来再举着手,大约是能摸着那上面的龙的。
    商年抬头看了看,把她拎到柱子旁,连比带划了一番,然后双手交握,让她踩着他的手,扶着柱子踩到自己的肩膀上,这才慢慢往石牌楼中间的二龙戏珠靠近。
    到达正中心,商年站定,无视行人看神经病的眼神,稳稳驮着肩膀上轻飘飘的人。
    陆渔小心将拳头靠近石牌楼上面风化的几乎看不见鳞片的石龙,正欲张开手心,结果视线一错就落到了另一条石龙上面。
    她呆了呆,不由抿了抿唇。
    不够……
    “我放到,球球里,你们,一起吃。”她眼里盈着水光,声音低闷,“我以后,还来。”
    饿肚子很难受。
    吸吸鼻子,陆渔看它们近乎失去了吞咽能力的样子,轻轻摸了摸那微不可见的龙角,红着眼睛认真想了想,朝中间的小球吐出一团白色的气,叮嘱道,“要,一点一点,吃。”
    那团白气吐出来,她的嘴唇肉眼可见地失去了血色。可看到那两条石龙吞咽速度的增加,她抿唇笑了,“要乖。”
    商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能轻易感受到她的情绪。等她脚动了动,他问了她一声,知道她做好了准备,便一点一点慢慢朝柱子挪回去。
    目睹全程的李乾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弱智般的举动,整个人都有些懵,见商年正要蹲下,忙过去帮扶了一把,让陆渔安全着陆。然后看着他,有些迷茫道,“年哥,你不是去找老爷子的至交好友了么?”
    怎么又在这儿哄孩子?
    商年没搭理他的问题,小心抓着陆渔的手腕,去看她满是燎泡的手。燎泡内的水已经消去,只剩一层死皮皱巴巴地黏在手上,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还疼不疼?”商年牵着她另外一只手,慢慢往停车的地方去,沉默了一会儿,问,“要不要上药?”
    陆渔看他一眼,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死皮,皱了皱眉,让他松开自己,上手就是一撕。
    商年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就被眼前凶残的一幕给震惊了。
    不仅仅是他,就连李乾都心口猛地抽了一下,这……这孩子莫不是个狠角色吧?
    然而眨眼间,那层皮被撕下来之后,映入眼中的不是他们想象中血糊糊的样子,而是吹弹可破地玉白娇嫩。
    商年:“……”
    李乾视线惊疑不定地在她两只手之间来回扫视,电闪雷鸣间,他眼睛突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度,谄媚地靠近陆渔,“小妹妹,你这是用的啥东西?”
    要是能拿到这种美白的东西,他的债就能全部还清了!
    陆渔正看着并排放在一起对比鲜明的爪子,闻言抬头,静默了片刻,看向商年。
    她听不懂他的话。
    “你又想干什么?”商年瞥他一眼,顺手抓住陆渔的手腕,带着人继续往前走。片刻后,他冷眼看着亦步亦趋的李乾,“刚才差点撞到我们的人就是你吧?”
    李乾眼睛圆睁,不可思议道:“年哥,你讲不讲道理?!我奉公守法,是你这小朋友横穿马路的!”
    他难道想在不近人情之外,再加一条眼瞎吗?兄弟情呢,还有没有了?不就是给他了个刺激的录像带,这就逮着他使劲欺负了?
    商年瞥他一眼,收回视线,目视前方。陆渔好奇地看着李乾,看了一会儿,突然朝他笑了笑。
    李乾被这纯澈的眼睛给笑得一愣,下一秒,不待他回个笑给人家小姑娘,整个人就五体投地朝路面咂去。
    陆渔瞧见他身上的细丝,不由回头,看着石牌楼上延伸过来细丝,摇摇头。那细丝一顿,随即慢慢收回。
    而本来要砸向地面的李乾也在细丝抽回的瞬间,被商年给拎了起来。商年嫌弃地把人丢在一边儿,道,“不要跟着我。”
    “可我想吃涮锅了……”李乾看着他,满眼热泪。“俩月了,我俩月没有吃过涮锅,你要是请我吃一顿,我就不跟着你了……”
    商年瞥他一眼,没说话。
    “那要不,借点钱呗?”李乾巴巴看着他,控诉,“你自己说,我现在这样紧巴巴的日子是不是有你一份功劳?”
    去年十一月份,自家好兄弟商年不知道跟他李某人的亲爹说了什么,亲爹在年底硬逼着他用自己的钱给买了一套房。
    他上班呢,咋可能有那么多钱,结果他亲爹竟然丧心病狂地让他朝朋友借!就这样,短短两个月,他欠了一屁股债……
    商年:“……”
    递了三十块钱给李乾,他迅速拉着陆渔上了车,关上车门,呼啸而去。
    李乾吃了一车屁股沙尘也没恼,喜滋滋地拿着钱径自去了常光顾的涮锅店。
    而车上,老陆头看着陆渔的手,整个人都茫然了。
    就一会儿的功夫,那燎泡就没了?不仅没了,这手看起来还更嫩了,跟另外一只比起来简直……
    “涮锅,好吃吗?”陆渔任由老陆头抓着自己的手,沉默了良久,还是没忍住,望着商年的背问了一句,“有肉吗?”
    有肉的就是好吃的。她瞧见刚才那人说到去吃涮锅咽口水了,所以涮锅是有肉的?
    “饿了?”商年没回头,稳稳开着车子,“等去了医院,中午我带你们去吃。”
    陆渔抿抿唇,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点点头,还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老陆头叹口气,看她眼巴巴的期待样儿,揉了揉她的脑袋,家里有钱都给她用来养身子了,再没什么闲钱买那些不顶饿的东西,弄得这孩子都十几岁了,还没吃过什么像样儿的东西。
    第12章
    八十年代中期的首都,跟老陆头十多年前离开时有很大的不同。一路下来,爷孙俩看得眼花缭乱。
    陆渔扒在车窗边,抿着嘴儿,直愣愣地瞧着外面,老陆头跟商年说话的时候看了几次,她都是维持这个姿势。好奇之下,就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然后禁不住抚了抚额头。
    自从国家放开管制,做小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只要有一门手艺,就能支个小摊。这个点儿正是早饭时间,摊子上热气腾腾的包子馄饨各式早点冒着白白的雾气,离那么远都像能闻到味儿……
    “陆爷爷,到了。”
    商年说着,下了车,绕到后面给陆渔打开车门,把她牵下来。老陆头喉头动了一下,咽下嘴里分泌出来的唾液,赶紧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跟着商年往住院部走。
    商老爷子住在干部病房,这栋楼楼道里安静异常,除了病人发出的怪异声音,再听不到其他。
    陆渔被商年牵着,眼睛不住往各个病房流连,直到被牵进一间宽敞的病房,才把视线收回来。
    “老哥哥!”老陆头进门,一见病床上形容枯槁的商老爷子,哽咽一声,眼里的泪就掉下来了,握着商年爷爷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商年父母站在病床前,见老陆头老泪纵横哭得不行,又悄悄红了眼眶,含着泪侧过了脸。
    商年束手而立,沉沉看着几乎没一点活人气儿的爷爷,喉咙像是被攥住了一样,干哑道:“爷爷,陆爷爷来看您了!”
    话落,床头的监测设备骤然发出警报。
    “滴滴滴——嘀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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