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渔看他,“不知道。”
    要是有大功德的人愿意用半数功德帮他镇魂,能活很多年,可她还没找到这样的人呢。今天去的那座山也没有东西能帮他压魂。
    商老爷子呆若木鸡,这想死的时候死不了,不想死了又必须得死?
    空气一时陷入死寂,过了一会儿,商老爷子抬头,看着儿子和儿媳,蔫蔫开了口,“我都要死了,养老去哪儿不用再报备了吧?”
    商父红了眼,一时失声,便没有说话。商母也抹起了眼泪,自责道,“要是今天的那个地精给爹吃,是不是就能……”
    陆渔插话,“不能。”
    爷爷只是身体杂质太多,累得身体衰弱残败,只要找好东西养着就能活。楼上那个爱飘的爷爷身具功德,且与太多人命运相缠,能遇贵人复生,喊魂成功就行了。
    商爷爷不一样,他伤心太过,又昏迷时间过长,伤到了神魂。神魂有缺,就容易脱体,压住之后,还得找东西温养的。今天的地精不适合商爷爷。
    陆渔两句“不能”、“不知道”将原本还算欢快的气氛给弄得彻底僵掉。众人面面相觑,眼神里具是悲痛难忍。
    陆渔有点儿被这沉痛的气氛吓到,有些不安地往老陆头跟前凑了凑。“爷爷?”
    “嗯。”老陆头摸摸她的脑袋,低低道,“阿渔今天……吃过了吗?”
    老陆头现在是陷入两难境地,一边是生命垂危的老哥哥,一边是生命会受到沙尘暴影响的陆渔。他本想问问陆渔今天昏过去的时候难受不难受的,话到了嘴边儿又咽了回去,他还没确定回不回家乡……
    “吃了。”陆渔点点头,“吃了烤鸭!”
    很好吃,还有薄得要透明的小圆饼。陆渔砸吧砸吧嘴,眼睛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商年哥哥,给卷的。”
    “那就好,那就好。”老陆头见她开心,脸上也露出了点笑容,又问了几句,听着着实没什么生命危险了,这才放下心。
    “爷爷,想留下吗?”陆渔摸摸老陆头花白的头发,认真道,“爷爷留下,阿渔留下。这里有对……阿渔好的……山。”
    老陆头吸了口气,压住心里钝钝的疼,“爷爷想留下。想看到阿渔上学,长大。”
    这是在得知阿渔安全了之后,老哥哥跟他说的第一个问题。他没办法拒绝,阿渔十四五了,再是瘦小,也该学些文化知识了……
    “那就留下。”陆渔点点头,眼里一片纯然,“爷爷别怕。阿渔,会保护,商爷爷。”
    “你商爷爷有救?”老陆头愣了一下。
    “阿渔在,有救。”陆渔点点头,“阿渔不在,死。爷爷,我们去……没有沙尘……暴的地方,好不好?”
    最好去山里,如果去山里,阿渔说话就不累舌头了。
    听到这里,商父再没有阻止亲爹离开,阻止阿渔远离沙尘暴的理由。他平复了一下,问他申请养老的地方在哪儿,他好给提前准备下。
    商老爷子也松了口气,“去年我听安全部门的人说,在首都周边的一座山里建了个养老村,所以打了申请去那儿。”
    压根不知道那具体是个什么所在的商老爷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打了申请。按说他的申请不会被批准,可最后却因为商父的那枚徽章,还有三人在石牌楼引起的动静,给破例批准了。
    批准下来,已经是农历二月底的最后一天。入村的时间就定在农历三月十六,在天坛集合,然后集体坐车去养老村。
    “儿子,我要的菜籽和菜苗,还有小鸡仔你记得给我准备好。”商老爷子已经可以下床,想到十五天后就要去养老村,就开始让商父和商母给他张罗进山需要带的东西。
    那雀跃的模样,像是被老师拘束了半个学期之后要去春游的学生。
    商父:“……”
    商父并不是太想搭理表情跟解放了一样的亲爹,可还是冷漠提醒他距离入村还有半个月,现在养小鸡仔,到时候只能抱着半大的要换毛的丑鸡过去。
    “咳咳,”商老爷子终于在商父冷漠的声音里想起了自己应该保留的慈父情,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想我了就去看看。”
    说完,觉得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阿渔怎么样了?”
    商父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上学十八天,第一周吓哭两个女老师,吓走一个男老师。第二周,三个学生转班,一个男生被揍。第三周,也就是前天,去了顶楼一趟,然后就逃学了……”
    商父有些一言难尽,瞧瞧他这亲爹都转移了个什么好话题!
    “逃学啊?逃就逃吧。”商老爷子干笑两声,“小年逃学也不少。那啥,那些老师和学生的事都处理好了吧?”
    “程墨去处理的……”商父抹了把脸道,纳闷道,“陆叔天天等在门口,也没见她是怎么出来的。其实,她要是真的逃学还好说,现在……”
    “现在怎么了?”商老爷子心提起来,有个不好的预感。
    “她去了一个堂口,把人家堂口给砸了!”商父头疼,“这堂口灵验地诡异,平时有不少有权有钱的人过去。我和程墨好不容易给摆平了,阿渔她……她蹲人家堂口不走了,非要找到那个出马的人……”
    昨天砸场子,今天蹲守,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逃学了。
    “那就是说阿渔没受伤?”商老爷子摆摆手,“没受伤怕什么?阿渔纯稚,要砸堂子,总有砸堂子的理由。”
    商父:“……”
    陷入沉默的商家父子不知道,人程墨正跟周边的人借了凳子塞给陆渔,让她坐着等那出马的人呢。
    自从吃了那地精之气,逐渐看到成效的商母都要笑得合不拢嘴了。说返老还童有点夸张,可大半个月时间皮肤状态年轻了五六岁,气色也噌噌地往上升,简直叫已经四十二岁的她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她和陆渔相遇了!
    “阿渔,吃个橘子吧。”商母跟陆渔并排坐着,随手递给她个剥好的橘子,望了望天,“咱们就这么等着啊?”
    “嗯。”陆渔欣然接受投喂,乌润的眼睛瞥了一下被自己砸得稀烂的某处,声音冷而平,“不回,死。”
    话音落地,便有东西滚了进来。商母一看,乐了,拍拍陆渔,指给她看,“阿渔,快看,刺猬!”
    “想不想要?”商母说着,麻溜解开自己的围巾,兜头一罩抄了起来,回头朝陆渔笑眯眯道,“我叫你叔叔钉个笼子,咱养着玩儿。”
    不待陆渔说什么,随着刺猬滚进来的女人见状,眼睛翻了翻,差点昏过去,无知人类,竟……竟然对白仙大人不敬!
    陆渔看了女人一眼,接过商母手里兜着刺猬的围巾,当着女人的面,抡圆胳膊甩出了一道风火轮残影……
    第25章
    “啊啊啊!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听到甩残了的影子里传来的惨叫, 女人肝胆欲裂,“你知不知道你手里的是什么?那是白仙大人!白仙大人啊!”
    “仙?”
    陆渔疑惑地停下动作,提溜起来发出呕吐声的刺猬, 凑到眼前看了看,然后转向女人,晃晃简易布兜子, “你是说, 这东西?”
    “你竟然对白仙大人不敬?白仙大人是仙!仙你知不知道?!”不是什么东西!
    见陆渔还想甩那布兜子, 女人连滚带爬地扑上去, 想要抢救她口中的白大仙,结果却被商母一扫帚给扫到一边。
    “它是仙?”陆渔低头瞅瞅瘫软在围巾里的刺猬,顺手抽了一根迎春花枝,不容它求饶便抽了一下,那带着浓郁春意的迎春花枝刚落到它身上, 它那微末的修为便消散一半,就连背上的刺也失了二三, 万般惊恐之下, 迅速摊开肚皮以示投诚。
    陆渔顿了顿, 眉头紧皱,举起迎春花枝,就要继续抽打。犯下如此罪孽,她怎么可能饶过它?
    那刺猬眼见陆渔起了杀意, 指着女人连比带划哀哀叫着。它是说, 它借助她行医, 也是有功德的精怪,不能随便打杀。
    陆渔抬眼,瞧着它身上微不可见的功德,沉沉思考了一会儿,伸手勾住女人与它之间的连系,直接扯断,冷清而睥睨道,“往后,你断此缘,它断修行。白家一族,五十年,断开灵智。”
    话音落,女人顿时失去了往日玄而又玄的那种感觉,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在地。而本就活了近百年的刺猬感觉尤甚,眼里灵性的东西渐渐泯灭,灵智慢慢回到了最初的蒙昧。
    就在刺猬那微末修为散掉的瞬间,堂口里受到压制的东西忽然动荡起来,就在轰然而出之际,两道雾气邈邈影子出现,勾去刺猬身上的功德,回向那小塔里面。
    很快,小塔里秩序井然地飘出来几个半人高的白色魂体,跟着那两道影子往一条无限延伸的黑黢道路而去。
    就在陆渔诧异间,其中一道雾气猛然顿住,延伸出手一样的东西拍了拍脑袋,回转过来,从刺猬身体里勾出一样东西,迅速朝另外一道雾气追去。
    是忘了吗?
    看来是了。陆渔点点头,直到它们不见,才把迎春花枝拿出来,摘下其中一个花苞,正要递给商母,却又默默收了回去。
    有人来了!
    “警察同志,就是这儿!”一个带着红袖章的大妈极有气势地指着出马仙的堂口,“就是这个女人搞封建迷信传播!还吓唬孩子!”
    瘫软在地上的女人怒气乍起,正要惩罚大妈,才猛然发现自己没了那种特殊能力,她无法显出神异,也看不出大妈的任何过往,更无法看清她的未来,意识到这一点,她不由惶恐震惊起来。
    “你们看,”大妈手指点点点,“宣传封建迷信的东西都在呢!”
    她本来是出来检查街道卫生情况的,结果就听到这女人嚷嚷着说什么白大仙,还诅咒人家孩子死。气得她掉头就要去报案,谁知道半路上就遇见了办案人员,于是想都没想,就把人带来了。
    “你们说,咱们五讲四美三热爱都开展多久了?还有人搞破坏!这不是给咱四九城老百姓脸上抹黑吗?!”大妈义愤填膺,“要评选全国文明城市呢,咱们能落后吗?”
    首都啊,不是别的地儿!拼死也得做出个榜样给全国人民看看!
    在红袖章大妈激愤之下,本就准备抓人的几个人,点了点头,带着女人和地上那只僵硬不知死活的刺猬就走。
    被全程无视的商母一脸莫名,这真是警察?出警程序不对吧?都没问问她和阿渔,也没怎么了解情况,全靠红袖章大妈一张嘴,就能直接带了人走?
    再说,这大敞的堂口怎么办?不管了?怎么说都是别人的家吧?万一丢了东西……
    只是没等她收回视线,就又有一拨人过来了,简单问了一下,便催促商母和陆渔离开。
    走出去一段路,商母还在琢磨,按说这样的小事儿出一次警就好了吧?这突然出了两次警,怎么都透着不对劲儿……
    难不成,这体系里还有特殊警察?
    陆渔见商母一直带着她往前走,哪怕前面有一堵墙,还照走不误,抿了抿唇,拽住她,“阿姨,你别撞墙。”
    商母看着眼前仅一步之遥的四合院院墙,赶紧后退一步,干笑了两声。正准备说点什么,就见陆渔捧着一粒小小的迎春花苞递到她面前,“那个弟弟,死了。这个是……小妹妹……”
    她想问她要不要这个小妹妹。
    商母愣了一下,猛然想到商场负责人赵爱国含泪的样子。陆渔见她明白过来,点点头,有些低落,“为了,救妹妹,才死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明明不应该这样的!
    “阿渔,那孩子不能再活了?”商母还有些难以置信,“那天不是说——”
    不是说生了小妹妹,这孩子就能醒过来吗?
    陆渔点点头,自责地看了看自己的腿,“阿渔,腿太短了……”
    如果她能跑得快一些,那个小弟弟还有生还的机会。
    从陆渔断断续续的话里,商母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陆渔昨天之所以逃学,是因为小男孩耗费生魂,将求救的念力传达给她。而等陆渔到这儿的时候,小男孩儿已经把生魂耗尽,身上仅有的一点儿功德,也尽数附在了包着小姑娘的光团上。有功德,那白大仙便短时间不能拿小姑娘怎么样。
    陆渔借助小男孩儿残存的执念和刺猬的一个背刺,用迎春花藤蕴含的春意杂糅到它的牌位上,逼迫得那白大仙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堂口。
    现在,小姑娘就在花苞里,待迎春花绽开,便是她消散的时候。
    “不怪阿渔,阿渔尽力了。”商母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只是,阿姨虽然喜欢这个小妹妹,可那个老爷爷可能更需要她,还是让她继续当小弟弟的妹妹吧。”
    以后,哪怕是小男孩儿再也不知道此间事儿,也能有人牵挂着。赵爱国那个老英雄,也能有个救赎……
    商母跟陆渔说清楚,便让司机开车带他们去商场,打听清楚赵爱国家的地址,便迅速驱车过去。
    ————
    “节哀。”
    商母的话刚落地,陆渔便盯着赵爱国开了口,“爷爷,你身上的,功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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