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放心,我会陪在祖母身边的,也定会记得表叔公的恩情,”谢麒眉眼温柔,毫不在意谢老夫人的话,显然是已经把这些话听了不晓得多少遍了,都已经能够记在心里。
    蜀州,黑山谷谢家别院中,周老先生和谢侯也说起了这件事情。
    谢笙小心的为谢侯和周老爷子的茶杯里添上了水,这才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听两人说话。
    周老爷子云淡风轻道,“太尉必定会将自己最精锐的子弟安排到太子身边,意图能够掌握下一代帝王的想法。皇上羽翼渐丰,太尉已经察觉到了。”
    “那皇上为何还要安排下伴读呢,”谢侯其实心里明白,却就是不想承认,不管怎么说,没有掌权之前的太尉,简简单单只是谢侯的表叔时,还是一个不错的人,如今要是太尉安排年轻子弟在太子身边,太尉家中适龄子弟不多,他谢宁的长子谢麒就首当其冲。
    “欲先使其亡,必先使其狂,皇上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即便已经相信了谢侯,在这件事上,周老爷子也不愿意为谢侯说的太多,“你也不必多想,你还没死呢,谢麒即便是世子,却也代表不了谢家的意思,皇上心里有数。”
    谢麒?谢笙眸光一闪。
    这个名字对于谢笙来说并不陌生,甚至于他在满月之前还不止一次的见到过他。因为封建迷信,谢麒那时候是被当做女儿来养活的,谢笙还以为那是个温柔的大姐姐。后来在身边伺候的人世子的称呼中,谢笙也愣了一会儿,才好好的消化了。
    对于谢麒,谢笙心里其实是有些复杂的。因为谢麒和谢老夫人不同,是真心喜欢他这个弟弟的。虽然谢麒就像是一个博爱的中央空调,即便是对着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都一样很好,谢麒还是对这个只见过短短几面的兄长很有好感。即便,现在谢笙都已经不能回忆起谢麒的脸,甚至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谢笙垂下眼睑,又想起那天周老爷子说的,他和谢麒,一个从文一个从武,注定只能有一个出头的话。
    其实根本不需要考虑,谢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选择。比起谢麒,还是李氏和大姐儿对她来说更加重要,何况就算谢笙还记得一点谢麒,也不能保证谢麒就还是之前那个他了,人都是会长大的。
    谢侯紧皱的眉头没有丝毫放松。他想了半晌,将自己的视线落到了谢笙脸上,才算是舒了口气。好在小满身为嫡次子,在麒儿已经进宫的情况下,是不会再被牵扯进这样的纷争里了。
    周老爷子品了一口茶,满意的眯起了眼睛。若是他知道了谢侯心里的想法,一定会笑他一声天真,谢麒生母是勋贵那边的人,莫非谢笙的母亲李氏,就不是清流这边的人了?
    谢侯既然选择要支持皇帝,就得要拿出诚意来不是?
    第16章 愁诗
    正天气晴好,太阳热烈,整个蜀州都在烈日蒸腾之下,外头路上连行人都不得见。
    谢笙躺在别院的树荫下,还觉得有几分凉意,身上甚至还多穿了件外衫。
    “唉,”谢笙百无聊赖的翻着自己手里的对韵书籍,面上露出几分愁色。
    大姐儿在屋里瞧见谢笙这模样,不由一笑,赶紧叫了李氏和周夫人过来看。
    “往日里总是看小满刻苦学习,辍笔不耕,可从来不曾见到他这样忧愁的时候,”大姐儿脸上满是笑意。
    大姐儿随李氏,对很多事情都比较敏感,又很有几分诗情,偶然还能得些巧思,从来不觉得作诗是什么难事。如今看到自己弟弟这样愁苦,才发现,原来自己觉得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事情,也是会把自己弟弟也难倒的。
    “可惜诗才这样的东西不能让,若是能让给弟弟多好,”大姐儿说完,发现这话似乎有些歧义,便立时止住,看向李氏,吐了吐舌头。
    大姐儿在心中自责道,弟弟才这么小,怎么就能断定他不会写诗了?说不得日后他写得比自己还好呢,哪里需要自己来让什么诗才。
    李氏却没在乎大姐儿这话,只是笑笑,同周夫人道:“小满这模样,倒是和他父亲、老师没什么两样。”
    “可不是吗,”周老夫人眼中也尽是笑意,“当初你姑父教小满时,我就担心,可别又教出第二个他来,没想到,竟然真成了。我看以后,可不能将小满完全放手给他了。”
    平心而论,谢笙已经是个成年人,又一向习惯了用理性来思考问题,遇到像是作诗这样,需要用感性去认识世界的时候,就有些抓瞎了。此时的谢笙,更能明白自己老师为什么作诗不行,骈文却写得精彩纷呈,因为骈文就像是作文,你可以用理性的角度去思考,或是去论证,之后再将这文字多润色一些,最后出来的效果,就能为人称道了。
    家中女眷嘲笑自己的事情,谢笙也不是不知道,却没有理由去反驳,毕竟他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子,现在年纪小还能搪塞过去,等年纪大了,又能怎么办呢。要知道,不管是科举,还是平日里和人相处的时候,赠送诗文,都是一件再风雅不过的事情,可不是说不学就能不学的。
    周老爷子当初官至尚书,不会写诗,倒也不妨事。但在那之前,他官位低微的时候,可是被同僚当做笑柄传颂一时的。
    “唉,”谢笙再次叹了口气。
    长兄谢麒已经注定了要成为太子身边的伴读,如果太子能够登基,谢麒就是注定的天子近臣。要是不想一辈子出不了头,谢笙必须要尽快成长起来。
    都说是十年寒窗苦读,可这金榜题名真正所要花费的,可不止是十年那么简单。
    谢笙上辈子学医出身,大部头的书不晓得背了多少。于背诵一道上头,谢笙自信自己是练出来了的,一本几千字的书文,真正的三岁小孩或许要花一个月去背,谢笙却只需要最多半天就能完全掌握,之后甚至都不用特意复习,这些知识就在他的脑海里落地生根。
    原本谢笙还觉得自己在科举一道上,注定是开了金手指,没想到才开始学韵脚,就遇到了老大难。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谢笙觉得自己需要一本新华字典。
    “小满,”李氏到底是忍不住叫了谢笙到自己身边来,“我与你姑祖母商定了,日后你学诗,不必和你老师学,我和你姑祖母教你。”
    谢笙眼前一亮,他是知道李氏写诗非常不错的,何况,光看大姐儿的写作水平,就知道李氏到底有多会教了。周老夫人的水平谢笙不清楚,但既然李氏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定然也是不会差的。
    不过很快,谢笙又有些丧气:“是儿子领悟不得其间法门,却不是老师教的不好。”
    “名师出高徒,难道你还不信娘?”李氏和周夫人却是兴致勃勃。
    “正是这个道理,”周夫人也忙道,“你老师只知道叫你学韵脚,通基础,可学诗哪里是这样学的。”
    不从基础开始学,还能从哪里开始?谢笙一脸茫然的看向周夫人。
    “你学《论语》都还讲究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学诗怎么就不能阅览三千了?”周夫人同谢笙道,“学诗最重要的可不是韵脚,而是会品。你年纪小,就算是写,又能写出些什么?连典故都只知道折柳送别的年纪,非要写什么‘推、敲’,不是堆砌造作,还能是什么。”
    “从今日起,你随我和你娘学,咱们一日品一首诗,年深日久,你自然也就会了。”
    李氏听了这话,忙也道:“平日里不拘平仄,只把心里的好句子写下来,反复琢磨,一句也罢,两句也好,只要是你得了的,就也品一品。贵精不贵多。”
    谢笙被两位女性长辈说的一愣一愣的,心底里却也似乎被她们说动,或许真的是老师教错了方法?
    “姐姐姐姐,快借我两盏茶,我要拜师!”
    李氏和周夫人听了谢笙这话,笑得云鬓轻颤,口中不住道:“好徒儿,日后且好好学吧。”
    周老爷子原本还见谢笙在院子里犯愁,心里好笑,哪知道一盏茶的工夫就不见了人影。
    他循声到了正厅门外,听见两位女眷笑声,其间又有大姐儿同谢笙说话,便止住了脚步。不过才听了两句,就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得老脸一红。
    他自己不会写诗,哪知道教的学生也是不会这个的,既然老妻想教,就让她们自去吧。
    自觉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周老爷子又悄悄退了回去。他的诗才比不上老妻和侄女,倒是实话,他却不会承认,他方才不愿意进门去的原因,是不想受她们的取笑。
    周老爷子刚回了书房看谢笙今日做完了的功课,就听见门被直接打开了,谢侯兴奋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姑父,南寨总算愿意和我们接触了!”
    第17章 为父
    “南寨?”周老爷子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放,也不顾歪了杯盖,大步走到了谢侯身边道,“果真?”
    在得到了谢侯的确认之后,周老爷子不由大笑道:“好好好,多少年了,南寨一直不愿意和我们接触,有如自立一朝,偏偏南寨最多奇异之事,若不能解,实乃我朝心腹大患。”
    “其实也是赶巧了,我今日出行,救了一位被毒蛇咬伤的老人,送他回去时,才晓得他是南寨的大祭司,”谢侯想起那时的情形,还有些激动,“那大祭司正是两位寨主的父亲。”
    “那也是你的运气,”周老爷子想了想道,“你与南寨如今还没定下契约,必定还要再去的,等你再去的时候,把小满带上。”
    “姑父,小满才多大,”谢侯平日里已经是粗养谢笙,可像是周老爷子这样的,也是绝无仅有了。
    周老爷子平日里好游历,不管去到哪里,都是把谢笙带着一起的。因为谢笙年纪还小,便大都只去一些古刹名寺等地,不过若有什么事情,像是上次去了蜀州书院,周老爷子也是必要带着谢笙的。
    这样的情况在知道谢麒将要成为太子伴读之后,愈演愈烈。每每看着出去玩过之后,回来睡得昏天黑地的谢笙,谢侯心里只剩下慢慢的疼惜。
    “你总以为他还小,小难道就不教了吗?”周老爷子理直气壮道,“小满聪慧,便更不该浪费。如今只是叫他跟在你我身边多走走多看看,开阔开阔眼界罢了。等到了明年,小满再大些,我还想去下头村里开一家私塾,带着小满去感受一番民间生活呢。如今去南寨这么好的机会,朝中泰半官员一辈子都求不到一次的时机,你若嫌小满年幼就不许他去,岂不是耽误了他?”
    周老爷子的话很有道理,谢侯却还是心存疑虑。像是开私塾这样的事情,只要谢侯派人保护好,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去南寨和这个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谢侯无端感觉到周老爷子有些急迫的心情,似乎他非常着急的想要把小满培养成才。
    “姑父,您在着急些什么?”谢侯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周老爷子一怔,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急到连你都发现了吗。”
    周老爷子叹了口气:“你日前不是就知道了吗,太尉想要推谢麒上去,做太子伴读。”
    “这和小满又有什么关系,”谢侯不大明白。
    “你可还记得呆在冷宫里的那位娘娘?她可也有皇子呢。”
    太子并不是皇后所出,而是皇帝为了取得太尉的支持,清理前朝一权宦势力,而定下的贵妃之子。这个贵妃,正是太尉的亲女儿。而冷宫的那位娘娘,其实是皇帝之前的王妃,原本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却被贵妃仗着太尉的势力逼得只能退居冷宫,每日里只能吃斋念佛。
    “可世子爷不是已经夭折了吗,”谢侯看着周老爷子严肃的神色,心里隐约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世子夭折了不假,难道茹娘就只有一个大姐儿了吗?”
    周老爷子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让谢侯有些坐不住了。李氏当然不止有大姐儿一个孩子,她还有小满在呢,同理,那位娘娘所出的世子夭折了,她难道就不能再生了?当然不是。
    当初世子夭折的事情里有多少的猫腻,谁心里没点数?只是当初正是夺嫡最关键的时候,世子之死一旦闹了出来,对皇上实在不利。但是痛失聪明的嫡子,皇上又岂会真的善罢甘休?所以此后让娘娘退居冷宫,除了是被太尉逼迫之后的无奈之举,应当也是对那位娘娘的保护。
    皇上善于隐忍,鲜少去后宫,都是宿在自己宫里。如果说有那么一条密道,可以从皇上的寝宫直通那位娘娘的冷宫,又或者说那位娘娘根本就没有住在冷宫,而是一直和皇上在一起呢?
    周老爷子见谢侯已经想通,便只道:“那位和小满差不多年纪,皇上应当是早早的就看顾着了,否则当初我到蜀州之前,皇上也不会和我说,小满是个可造之材,日后可叫小满为我夫妻养老送终。”
    “那会子我正因为太尉陷害心里烦乱,并没细想,只以为是皇上因着当初那点子师徒之情在安慰我。后来带上小满去蜀州书院,也不过是想让他多出去走走,也看看外头的人事,若按着我的原定计划,今年叫小满好生在家里呆着,明年去私塾也就是了。”
    周老爷子又细细和谢侯分析道,“不管怎么说,小满和太子有血亲关系,太子那边对小满不会太下狠手,而你定然是站在皇上这边,若我所料不错,至多再等两三年,皇上和太尉之间的争斗,被皇上占了上风之时,那位殿下,就该到台前来了。“
    “那时候那位也满了六岁,当可进学了,”周老爷子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你三年后回京述职的时候,带上小满吧。”
    “可是姑父,若果真如您所说,那麒儿呢?”谢侯哑着嗓子道,“他们兄弟两个,一个在太子身边,一个跟着您说的那位殿下……”
    对于谢侯的这个问题,周老爷子一时沉默了下来:“那就要看是你对谢麒的影响大,还是你的母亲杨氏对他的影响更大了。终究他是你的嫡长子,可他母亲小杨氏,也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
    小杨氏当初之所以早产,和当初皇帝的嫡长子之死脱不了关系。里头的是非,只怕只有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与太尉两人心里最清楚。
    “皇上毕竟是天下之主,”谢侯闭上眼,不愿再提。
    “爹,姑祖父,”谢笙敲了敲门,才伸手推开,“娘和姑祖母问,过两日爹你休沐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安排?”
    谢侯背对着门口,对于谢笙的到来没有什么反应。
    周老爷子招手让谢笙到他身边:“去抱抱你爹。”
    谢笙不明就里,却看得出谢侯此刻的心情非常不好。他大方的张开了双臂把谢侯抱住了:“爹,小满在呢。”
    谢侯动了动手指,终究是深深的把谢笙抱进了怀里。
    谢笙觉得谢侯的力气有点大,都把他弄疼了,可他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笙觉得自己颈中滑过一抹湿意。
    到底是怎么了……
    “小满,你过会儿回去收拾一下,爹明日带你去南寨玩。”
    第18章 南寨
    这一日,天还黑着,连启明星都没出来呢,谢笙就被人从睡梦中叫醒。说好了今儿要去南寨的,谢笙倒也乖乖的没闹。即便是困得不行,也还是乖乖伸手,任由下人伺候他穿衣。
    谢侯进来的时候,谢笙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床上直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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