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后,她轻叹了口气,同情地看着守在外面的齐二:“齐大人,姑娘好像生你的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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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前几日齐二因为照料自己而耽搁了他自己太多正事,以至于这几天齐二很忙。
    他依然是住在顾嘉的庄子里并没有离开的,但每日一早就离开了,一直到晚间时分才回来,顾嘉虽然在慢慢恢复着,但终究精力不济,晚上用过晚膳休息一会儿就睡下了,以至于她竟然好几天不曾见过齐二了。
    她其实是有些话想和齐二说的,或者就是想再看看齐二,看看这辈子的齐二。
    她总觉得,或许上辈子她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这个人。
    可就是碰不到他,这让她开始疑心,也许他根本就是在躲着自己。
    这一日,小穗儿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窗棂前,她就抱着铜暖炉倚靠在窗棂上看外面的桂花。
    眼看就是中秋佳节了,天气转凉了,桂花也开了,一簇簇金黄的小花儿招展在枝头,清风拂面间,便有淡淡的桂花香气。
    桂花的香味甜美幽静,让人会遐想过去曾经有过的一些点滴,一些被她自己忽略,但是如今想来竟觉柔软甜蜜的片刻。
    总体来说,她和齐二的四年夫妻生活是安静祥和的,彼此并没有太多争吵,便是偶尔一些小间隙,也大多数以他的容忍或者她的让步而告终。他也没有什么恶习,绝不会酗酒乱来,更不会纳妾招妓,对她很敬重,又是那么出息,前途无量可以给她带来诰命,这样的夫君,可以说是如意郎君,世间少有了。
    临死前自己的绝望和茫然,或许是因为病中心情晦暗,所思所想本就容易消极,更何况孟国公府上下都把她看做不下蛋的母鸡,让她感到了自己在府中的地位岌岌可危。
    而在子嗣这件事上,她天然地选择了并不相信齐二,或者说下意识是不敢相信的。男人怎么可能不想要子嗣,他虽然说了不会纳妾,但那也只是一时的说法罢了,年纪大了,位高权重,有几个说不要子嗣的?
    况且,他本来就言语不多,她也实在不懂他的打算。
    顾嘉当时选择了回去博野侯府,去找彭氏,去找顾子卓,去试图求助博野侯,然而这些人也许是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觉得这件事还没到那么重要的时候,也或者,他们就是根本不想管。
    她对娘家绝望了,只能等着齐二,齐二成为了她临死前最后的期望。
    但是齐二回来了,她的话却都没机会说不出口,他就走了。
    当时本来就病着,有心无力,眼里的一切都是苍白灰暗的,又面临这种绝境,婆家娘家,没一个可靠的,底下奴仆也更是没一个尽心的,便是四年夫妻的齐二,关键时候也终究指望不上。
    甚至她临死前极端地想,四年同床异梦,他也是盼着她没了的吧,如同别人一样,盼着她没了,好给人腾地方。
    于是她就如他们所有人的愿,死了。
    重新活过来,她又回到了十四岁那年,身子康健,鲜活得像一株晨间的小树。
    她开始重新审视齐二这个人,知道他是人品端正的,知道他不是自己最后怀着最大的恶意猜测的那个人,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但是现在,梦里的那个场景,梦里的那个齐二,让她疑惑了。
    她知道这并不是她在梦中的臆想,而是真得曾经有过的。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齐二。
    其实当她看到至孝的齐二站在容氏面前质问容氏一脸狰狞的时候,她已经释然了。
    她不想去问为什么了。
    就算齐二在她临终前没有回来,就算他当时匆忙离开,那又怎么样,他必不是故意的。
    四年的夫妻,她连这点容忍和理解都没有吗?
    顾嘉想起这个,抬起手,捂住了脸。
    大病初愈的她浑身疲惫,她觉得整个身体不像是自己的,但是脑中却是无比清晰。
    在那里梦里,她飘在半空中,怎么也无法靠近齐二半分。
    她对齐二说了那么多话,她却依然无法听到。
    现在,她活着,她还打了齐二一下,声音很清脆。
    上辈子的一切都是上辈子,过去的也都过去了,她还活着,齐二也还活着。
    这样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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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二在游手回廊处探头望向顾嘉,已经看了好久。
    她脑袋微微歪着抵靠在窗棂上,嘴儿轻轻嘟着,眉头更是微微皱起,看样子在思索什么犯愁的事。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霞红宽敞软袍,趁着那肌肤雪白,因大病初愈,并没有梳妆,如云的墨发披散在羸弱的肩头,娇弱娴静,露浓花瘦。
    齐二背着手,立在葡萄架后面,只是看着,却是不敢上前说话的。
    他自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一桩又一桩,没一件好的。
    她病了,庄子里乱成一团,自己竟然不知道?
    她病了的时候,气恼地给自己写信。
    齐二想起这个,只觉得浑身无力,心口仿佛被一把刀来回绞缠,疼得几乎站不住。
    是恨自己的,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我是无脸再见她的了……”他这么想着:“只是我就这么走了,她必然更加恼我,我是不是应该过去解释一下?”
    只是解释什么?齐二想想,突然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除了给自己几巴掌,他还能说什么?
    想起她当时脆生生打了自己那一下,突然想着,如果她再打自己几巴掌,那也是好的啊。
    只是想起那一巴掌,他就记起来小穗儿说过,顾二姑娘问起病重时伺候的事。
    顾二姑娘病重时,他是让底下人请了大夫,延医问药,从旁伺候了,可是他只记得看到过顾二姑娘,至于是否犯了忌讳,是否看到了不该看的,他实在不记得了。
    按照小穗儿的说法,他应该是犯了的。
    想想也是,一直守在身边,难免有些躲闪不及的时候。
    她若是因为这个又恼自己,也是在情理之中。
    况且……齐二想起之前之前种种,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罪不可恕。
    所以,他为什么还要在庄子里晃悠,惹得她不高兴?她如今身子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他也暂时能放心退去。
    可以隔一两日就过来看看的。
    “等她身子再养好些,我再来,她若是还肯见我,我再向她赔礼,她若是不肯原谅我,我便慢慢来,万万不能让她恼了生病惹气了。”
    齐二这么黯然地想着,便决定先离开这庄子。
    于是他回去,收拾包袱。
    其实他也没什么包袱,这几天天虽凉了,他还穿着前几日家仆带过来的单袍。
    倒是也不觉得冷,这几日麻木得很,行尸走肉一般,都没知觉了,时不时又有万念俱灰之感。
    收拾好包袱,他要走了,还是有些不舍,忍不住绕过来,再次看了一眼窗棂前的顾二姑娘。
    今日秋风起来了,天凉了,连那飘过来的桂花香味都带着一丝丝沁凉,可是顾二姑娘竟然依然穿着单薄的衣衫,慵懒无力地倚靠在窗棂前,保持着原来那个姿势。
    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能一直那么靠在那里。
    齐二深吸了口气,迈步,想去让人告诉下小穗儿,她大病初愈,还是要注意下,万万不能着凉。
    可是刚迈步,却见顾二姑娘竟然抬起纤纤玉手,捂住脸来,娇弱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连带着那乌黑的发也一抖一抖的。
    这是……像哭了?
    齐二原本迈起来的脚步顿时停顿在那里,他心疼了,不舍得了。
    假如她过得很好很好,那他为了不惹她厌弃,可以马上就离开的。
    但是现在她哭了。
    她哭了,他怎么可能舍得走呢。
    齐二犹豫了一番,终于深吸了口气,毅然迈步,走到了窗棂前。
    古朴的雕花窗棂,里面是抹泪的姑娘,外头是桂花树下的少年。
    齐二默默地看了她半晌,终于开口:“顾二姑娘,你……没事吧?”
    顾嘉抹了点眼泪,细嫩好看的眼皮儿都有些泛红了,她眨眨眼,含泪瞥向了这辈子的齐二。
    她打量着齐二,看齐二的样子,想象着他如果瘦成竹竿再穿上那一身黑衣是什么样,是不是和梦里的一样了?
    可是若让他那么瘦,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如果他哭呢,他哭起来又是什么样,是不是和梦里的一样的?
    说起来,她好像没见过齐二哭呢。
    “我没事……”顾嘉小心翼翼地瞅着齐二,打量着齐二。
    齐二看着那目光,心里更加绝望了,凉凉的,被冰水泡着。
    为什么总觉得顾二姑娘看他的样子像是在看贼?她是提防着他吗?
    他真得没有其他意思,她病好了,他就要走了的。
    顾嘉打量了齐二一会儿,看着他那张严肃俊朗的脸,终于忍不住喃喃道:“齐二少爷,你哭过吗?”
    “什么?”齐二完全没听懂。
    “齐二少爷,你什么时候哭过?”顾嘉再一次问道。
    这是一个什么问题?
    齐二想了又想,大脑飞快地转着,想着顾二姑娘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她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
    沉吟半晌,他终于答道:“听奶妈讲,我一岁前哭,一岁后就不哭了。”
    听到这个答案,顾嘉也怔了下:“我没问你小时候,你长大了后,哭过吗?”
    齐二断然否认:“当然没有。”
    男子汉大丈夫,他怎么会轻易哭呢?
    顾嘉一愣,看了看齐二,歪着脑袋打量了半天,终于喃喃了一句:“那你哭一下可以吗?”
    什……么?
    齐二有些懵,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或者,顾二姑娘大病初愈后,脑袋有点不太正常?
    然而顾嘉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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