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哼了一声转过身,拉起被子就朝里躺下:“您别让我得逞啊。”
    “一身汗的,别躺了,起来去洗洗。”皇帝俯下身抱着她哄着,“你这样没法不得逞啊。”
    蓁蓁抱着被子闷声说:“她是大方懂事得体的皇贵妃和您去为百姓进香,去添国朝威仪。就留我这么个不懂事又狐媚的奸妃,不跟着去侍奉还招惹圣上沉迷女色,随驾那些碎嘴回头回宫了怎么夸她就怎么损我。”
    皇帝在她颈项里嘿嘿笑着:“可你刚刚的样子就是挺狐媚的,惑得你主都起不来身。”
    蓁蓁被他嘲得气得要打他:“你还说!还说!”
    “好了好了。”皇帝抓了她手亲了又亲,“这事是她想得不周到,那朕说了明儿一起去进香不就好了吗,好人咱们一起做就是了,这也值得你这么不高兴。瞧瞧这脸都快气花了。”
    蓁蓁羞怯地就着他手擦了擦泪,皇帝一把抱起她就往净房去,不怀好意地笑说:“满意了,就早点梳洗,咱们早点歇息。”
    ··
    苏州后圣驾临万峰山游太湖拜河神庙,再一路往南入浙江境内,然后皇帝圣驾第一次驻跸杭州西子湖畔。是日湖光山色,伴随细雨蒙蒙,涌金门的杭州织造府行宫内一片歌舞升平。一班戏子正在行宫里临湖水榭里忘我地唱着法海大战白娘子的故事,她们的背后是碧波荡漾的西子湖,自成了这神仙故事的天然背景。
    可惜了这么好的戏,可惜了这么好的景,戏台对面的三把椅子愣是已经空了两把。饶是旦角唱遍了临安城大大小小的府第也不知道如今这场景是接着唱还是就此作罢。
    “唱啊,停什么!”皇贵妃佟佳氏坐在左边眼眯着瞧着满地洒落的珍珠,咬牙切齿地呵道。
    旦角一个转身又枭枭袅袅地与法海讲起了情义,可唱得再动人心肠也打不动戏中的法海和眼前这位皇贵妃的心。佟佳氏眼眯成缝恨不能把这一地的珍珠都碾碎了去!
    皇帝素爱昆曲,入了这杭城不过半日就要听白娘子的故事,可也不知道德妃这个狐媚子发什么疯听到一半突然弄撒了满地珍珠闹着离席,引得皇帝心神不宁地就追着她起身而去。
    越想佟佳氏的火气越旺,这南边饮食比京师清淡可不止一两分,可她愣是被那个贱人气得牙都肿了。她为了挽回圣心,主动提了要为黄河水患祈福进香。还记得那日她穿戴整齐等皇帝一起出门,等了两个时辰才有太监来传话说皇帝有事改日再去,她一打听竟是被德妃装病勾了去。这也就罢了,第二日太监传旨说是直接去万峰山烧香,她按时等在行宫二门口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竟然等到皇帝与德妃两人有说有笑相携而来,这德妃一副弱柳扶风含羞带臊的模样依偎在皇帝怀里,皇帝则凑她耳边呢喃轻笑了一路,佟佳氏看得连帕子都差点要撕碎了。
    承乾宫首领太监赵忠顺见佟佳氏似乎心思不在听戏,又窥见自家主子阴沉之色,悄声劝道:“主子,您消消气。”
    “我气什么了我?”佟佳氏砰得一拍桌子,吓得戏台上的角儿又是一顿,她眼刀立时飞了过去,一众角儿赶紧打起精神战战兢兢接着唱了起来。
    佟佳氏抿了口碧螺春顺了口气,问:“事儿到底如何了,人还没找着?”
    “奴才派了好些人了,按那个老郎中的话去寻,街坊四邻说十年前是有这么户人家,可三藩时候搬走了,说是往宁波府寻亲了。”
    “废物!不就个宁波府吗?”
    赵忠顺低头哈腰地请罪道:“奴才派人去了,只是主子这事不宜大张旗鼓啊。”
    “那你就悄悄去啊!”佟佳氏白了他一眼,“找到了,立马绑去京城。”
    赵忠顺哪敢不点头,领了命赶紧退了出去,不敢再在自家主子面前晃来找打。
    ··
    隔日,皇帝与蓁蓁泛舟西子在龙舟上用膳,舟至丁家山,远望六桥新柳,恰是苏堤春晓。皇帝见蓁蓁伸头往舟外望去,取了面纱来给她戴上:“杨柳无情丝,虽是刚出芽的,可要是有絮,看多了你又要发喘症。”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臣妾这时候觉得要是畅春园还种些柳树倒也不错,桃花堤上大概更有趣味。”蓁蓁面若桃花,喜笑盈盈问皇帝,“不知道李煦那里横岛后头的花园修得如何了?”
    畅春园从落成后又陆陆续续在修葺新景,皇帝赏给蓁蓁的横岛后山正在新修花园,而横岛南边则可眺望桃花堤和兰芝堤。京师桃花花期略比江南晚一些,蓁蓁想等回京之时应该恰好能赏盛开的桃花。
    “他正忙着在南边采风呢,你这回看上什么更好的了没有?”
    蓁蓁思索了片刻说:“昨日织造府里的戏台子就很好,臣妾很喜欢,水天一色的月洞门下唱白娘子再好不过了。”
    “那你昨儿不认真听,也不让朕好好听?”皇帝不怀好意地带着她的腰往舟外探,“娘子昨日水色如波,不亚于西子春色,哦?”
    昨儿她引了皇帝去干什么,她自然门清。蓁蓁轻轻挣开皇帝的怀抱,恰好和皇帝离了半臂距离,点着皇帝的胸口说:“没听够就带回去听嘛……”
    “行!”皇帝这几日在蓁蓁这里尽吃了甜头,别说一个戏台子了,搬个园子回去他大概都能允了。
    游遍西湖后,皇帝独自启程前往绍兴祭祀禹陵,蓁蓁和皇贵妃都未随驾。皇贵妃深居简出每日都会“不小心”砸碎几个碗盏,至于为了什么,蓁蓁自然是知道。她只在每日晌午前装模作样地去请安,再被皇贵妃的首领太监端庄恭敬地请回就是。其余时候她都在偌大的织造府行宫里徘徊,或用点心,或念书,或赏花,好不自在。
    李煦被召来见驾的时候,蓁蓁正在一湘妃竹搭成的长廊下念书。他来时宫女已打上了一卷湘妃竹帘,隔着帘子只能见到影影绰绰的人形坐在帘后,连身着什么颜色的衣裳都瞧不见半分。
    李煦正要跪下,就听帘后的人说:“几月天啊,你们就那么让李大人跪在冷席子上?”
    宫女听了立马拿了软垫来让李煦跪着,李煦跪在软垫上谢道:“多谢娘娘体恤。”
    “李大人为了畅春园辛苦,在南边都没个歇息,要着凉了耽误了进度怎么好?”
    蓁蓁这话体贴得让李煦差点笑出来,他忍得辛苦,低着头回道:“不敢,奴才为皇上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别别别。”蓁蓁掩口笑道,咳嗽了两声,“秋华,让他们把香炉再熏一熏,园子里肯定是有小虫子的,我现在口鼻都痒得很。”
    秋华赶紧领了几个杵着的宫女拿几个香炉点上艾草去熏外围的海棠和桃花,李煦竖着耳朵警醒着,果然听蓁蓁小声问:“找到了吗?”
    “刘长卿的母亲把偷出来的药房都藏在了雪窦寺大如来佛下,这东西太重要杭州行宫眼线多奴才不敢送进来,已经先遣人送至江宁一带,扬州有奴才安排的戏班子会带进来。”
    李煦答得如此干脆,蓁蓁悬着多日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她不由夸道:“宁波府果然是李大人的地盘,干脆利落,那位没得到音讯吧。”
    “不会知道。”李煦也含着满意地笑意回到,“她找的是人,可世上没有这样的人。”
    蓁蓁微微一笑,她自然知道,那位皇贵妃现在正为了找人要化解方子焦头烂额呢。可惜了了,这样阴毒的方子怎么会有解药;且佟佳氏不懂老郎中贪财可有比财更重要的东西;另外就是福.寿膏效力极大已迷惑了小佟佳夫人的身心,让她成了诱骗皇贵妃最好的工具。
    最重要的是,刘长卿这个想要悬壶济世的人恨透了皇贵妃和他那两位亲人的所作所为。
    蓁蓁想到南巡回京时皇贵妃还是一无所获将有多气急败坏,回京发现惠妃已经偷袭她后院将有多方寸大乱就觉得痛快!
    “靠谱吗?”蓁蓁还有些不放心,她转念想到,“我听戏哪会没有皇上在,我不爱听,听戏都是伴驾时听的。”
    李煦也想到了,他问:“能不能让姑姑去?”
    “不行,佟佳氏上下十几只眼睛,秋华随意离开行宫,她定能察觉。”
    李煦也愁眉不展,按说他捎进来不是难事,可此事事关重大怕有万一必须得有掩护。蓁蓁不待他再说倒有了主意:“李大人,南边的臣子是不是都想给万岁爷送人?”
    李煦“啊”了一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可他还是顺着眼前的人问:“奴才请主子明示。”
    “到了扬州就纵着他们送,要送的惊天动地,送的大张旗鼓,送到皇上下不来台。”
    ··
    一月后,扬州城里的皇贵妃正为寻人的事毫无音讯而焦头烂额。她“哐”一下把一杯热茶全洒在了赵忠顺脸上,已全然没有了平日端庄高贵的皇贵妃风范。然而这还不解恨,她上去朝着赵忠顺的脑袋又踹了两脚:“废物,全是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现在好了还让两淮盐政送了个小贱人进来。”
    赵忠顺被泼了一脸虽然不至于烫伤,可也够狼狈的,但皇贵妃气成这样他哪有时间摸脸上的水珠子,只敢头不住地抢地:“主子息怒啊,主子息怒啊。”
    “你给我说清楚,哪来的下贱坯子!”皇贵妃指着磕头不已的赵忠顺质问道,“什么叫做两淮盐政送来请在德妃位下学规矩?她是什么东西!就算送人进宫要学规矩,可两淮盐政为什么跳过我这个皇贵妃先去问她?”
    “奴才也不清楚啊,说是那日德妃要听曲,夸了两淮盐政送来的曲班,结果不知怎么最后就变成了求德妃收下人教人规矩……这教规矩不就是要入宫伺候的意思吗?”
    佟佳氏不怒反笑:“反了天了,什么人都敢往宫里塞了,还想攀她吴雅氏的裙角?”
    “恕奴才直言,主子还是默不作声的好,据说德妃当时脸全黑了拂袖而去啊!娘娘这时候掺和进去皇上只会迁怒于您。”赵忠顺匍匐至佟佳氏脚下出着主意,“德妃才不是那个贤惠的,您想想当年就慈宁宫那个万琉哈氏,那位闹了多大的事儿啊,这人现在连皇上一面都见不到。据说德妃昨日晚上到现在还在折腾两淮盐政,逼着太监传旨让他们寻戏班子和乐师,来一波就赶走一波,非说他们找人不尽心,这不就是生气了在胡闹吗?她若是再闹下去皇上迟早觉得伤颜面,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怎么?她宠妃,她能闹能作,我就得闭门不吭声当聋子瞎子是不是?”佟佳氏怒火中烧,那个牛常在是什么东西她能不知道吗?如今有人往宫里塞人还要看德妃的脸色,而她身为皇贵妃却要装聋作哑,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她没能正位中宫没有底气吗?
    第183章
    “赵忠顺, 我给你说, 你就是把宁波府翻过来,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佟佳氏觉着自己现在全部的委屈全都是那个空着的坤宁宫和没下蛋的肚子闹的,只有解决了这些,她才能有扬眉吐气的那天。
    赵忠顺唯唯诺诺地要走,佟佳氏突然把他叫回来:“你再往京中去信问一问,刘嬷嬷那里如何了。你再问一问刘嬷嬷那个儿子有没有安排进内务府当差,听到没有?”
    回京的日子一日日来, 佟佳氏派出去的人还没有找到人,她日日都在噩梦里惶恐不安, 每日的焦躁和渴望像鹰爪挠得她痛不欲生。此刻她突然心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如果那个老郎中所说的人没有找到应该怎么办?如果……刘嬷嬷在京中没办成呢?如果这一切不是真的呢?
    她捏着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还好出京前备了一手, 不怕那个老奴才卖了自己, 只要刘嬷嬷不松口, 那这次不找到还能有下次!
    皇帝在蓁蓁所住的院子门口踟蹰不前,他不是没见过蓁蓁“吃醋”, 也不是没见过蓁蓁发脾气,在他心里蓁蓁会吃醋会发脾气才显得更可爱。
    但蓁蓁这回不但发了脾气,还非要咬死了要罚两淮盐政, 这就不大好办了。皇帝虽然在宫内会宠得蓁蓁无法无天,可踏出内廷就不能因为后妃的事责罚朝臣。就算皇帝有气也想罚, 但不能让蓁蓁觉得她闹脾气就可以开这个口子——后妃干政是皇帝的底线。
    梁九功早就心领神会地将德妃听了一天昆曲的事告诉了皇帝, 里头的戏台上正演着《永团圆》。蓁蓁翘着嘴, 支着头,一手玩着一串翠玉的十八子,听着老旦唱:
    论姻亲,应自揣多艰窘.倚富欺贫,百年事怎保纷纭.那里是美酒珍肴,贤主佳宾.且濳形,何必与辨清浑。
    听到百年事的时候,蓁蓁还哼笑了一下,不熟蓁蓁的人大概觉得她是听得戏有趣儿,可皇帝熟悉她,她这笑哪是笑啊,蓁蓁平日小气嘟嘴一闹让人哄哄也就算了,要是真生气了反而会笑得高兴,这种高兴劲儿能让人骨头缝里都瘆得慌。平日里宝儿淘气的时候最怕自家额娘这种瘆得慌的笑,一旦蓁蓁这么笑,她立马就收了性子低头认错连哭都不敢多哭一声。
    “咳咳。”皇帝尴尬地在后头咳嗽两声,蓁蓁听了笑吟吟起身请安,端过一碗青花茶盏举在眉前。
    “这麦冬桑贝茶早早泡好,您用些。”蓁蓁塞在皇帝手里,道,“昨日风大,又有细雨,您别着凉了。”
    皇帝刚接过,蓁蓁啊呀了一声:“啊呀,放得时间长了,凉了呢,您别喝了,凉茶回头更添病,臣妾可担不起皇贵妃责问。”蓁蓁如风似水地抢过茶盏,递给候在一旁的梁九功吩咐:“再去泡一盏来吧,”
    她又笑眯眯看着皇帝问:“您等等?”
    皇帝生涩地点点头,说:“天气凉,别听了进去吧。”
    “好听呢。”蓁蓁不依,拉过皇帝就要继续听,皇帝尴尬道:“朕不想听了,咱们回去吧。”
    “啊呀,您怎么这样。”蓁蓁拗不过皇帝拉她的劲道,只能跟着皇帝沿着花廊回屋。
    “怎么了?想听外头送来的新妹妹唱?”蓁蓁掏出帕子捂着自己的口鼻恨恨道,“扬州这帮大臣连园子都打点不好,龙涎香栀子香混在一块儿用,这什么味儿啊。”
    她又嗅了两下一下子打了喷嚏,转过身拿帕子抿自己鼻子,皇帝赶忙脱了自己熏香的外袍,舔着脸过去揽她:“好了,不和外头不懂事的生气。”
    “不懂事?”蓁蓁犹然拿着帕子擤鼻子,装作不解地问,“谁不懂事啊。”
    “那个……”皇帝咳嗽两声,“你看朕都咳嗽了。”
    “刚才那凉茶您再拿来喝一口呗。“
    皇帝面露尴尬,“也不是盐政做的,他是听了苏州织造的话……“
    “好啊,全来了。“蓁蓁一把挣开皇帝瞪着眼睛吼道,”这年头宫里人欺负我,外头这些人也欺负我?“
    “朕回头就把人换了,不懂事,太不懂事了!“皇帝内心想,还好他早已打算将曹寅送去当织造,这样也不算因为蓁蓁生气而动大臣。
    “然后呢?“
    “朕保证朕这个手绝对不碰那人,碰了让朕的手写不了字!”皇帝想想自己在苏州在杭州过得那是什么样的温柔乡、什么样的神仙日子!进了扬州城就因为这桩破事,蓁蓁连着两天逼他茹素。
    “您握的笔是要写朱批的。”蓁蓁醒着鼻子白了他一眼,“您别和我说呀,您给皇贵妃说,我一没管过宫,二又位份低,就算有人要送进来学规矩不应该让皇贵妃去办嘛?”
    皇帝和蓁蓁实在相处太多,这话他立马就觉出味道了,“这不是都知道你才是朕的心尖吗?”
    “嗯?”蓁蓁挑眉问,“臣妾身为德妃是不是该学皇贵妃娘娘,笑脸相迎?”
    皇帝头摇成拨浪鼓:“朕就喜欢你不贤惠。”
    蓁蓁眼睛眯起来威胁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样都好,都对!”
    “那人交给我了。”
    皇帝哪里敢有意见,他决心问也不问,只管交给蓁蓁,“归你归你,都听你的。”
    蓁蓁搂着皇帝的脖子掩憋着笑:可怜的苏州织造啊,李煦和曹寅都与这个溜须拍马之辈不对付,当年曹寅父亲去世,曹寅代管江宁时此人还告过曹寅办事,而皇帝想外放曹寅李煦做织造,此人也是一座碍在眼前的大山。这回她就当做个人情,配合李煦下个套吧。更何况经过此役,蓁蓁终于明白有得力的外臣是多么管用。
    隔日,皇帝去了天宁寺烧香,而这个让蓁蓁闹得沸反盈天的人就跪在她座下。
    蓁蓁翘着手指玩弄着新进的珐琅彩指甲套,“秋华,给她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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