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佳氏大惊,一下大哭了起来,这回是真心真意地哭。
    “皇上,皇上饶了臣妾吧。”她扑到皇帝脚边,哭得是梨花带雨。“求皇上念在十三阿哥的的分上饶了臣妾吧,臣妾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皇帝气恼地一脚把她踹开,大吼道:“来人,都愣着干嘛,想抗旨吗?”
    几个太监从门外走了进来,架起章佳氏就往外走,章佳氏挣扎着边哭边喊:“胤祥,胤祥你救救额娘啊。”
    十三阿哥胤祥跟哥哥们一起跪在院子里,他已经完全懵了,八阿哥胤禩按着他说:“别吭声,你救不了她。”
    胤祥顿时两眼一暗。
    太子踏进永和宫的时候,刚好就看见披头散发头上还淌着血的章佳氏被拖出去,他心里一惊,立马是进到屋里。一走进屋他又吓了一跳,皇帝已经全然失态了,坐在床上搂着不知是昏迷不醒还是已经断气了的德妃哭得是泪流满面,还在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太子跪在地上说:“皇阿玛,请节哀。”
    皇帝扬起手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打上了太子的脸。
    “孽畜,你在京城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记耳光猝不及防,谁都没想到,太子呆呆地看着皇帝像是被惊住了。
    “朕叫你不管是否收到朕的回信,务必三日一信,大小事事无巨细皆呈信上,你呢?你做了什么?盈盈她……”皇帝念到女儿的名字一时眼泪滚滚而下,声音都哽咽了,“你连你的亲妹妹殁了这样的大事都不告诉朕!一直让朕到今天!到此刻!看着德妃病成这样才知道!孽畜!”
    太子回过神来是泪如雨下,他从未讲过皇帝如此暴怒,一时在“皇阿玛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待我”和“孤是不是要被废了”之间惶恐不安。
    他扑倒皇帝脚边浑身哆嗦:“儿臣牢记皇阿玛的吩咐从不敢忘。七妹自幼体弱深得皇阿玛疼爱,儿臣怎会不知?只是皇阿玛亲率大军亲征,儿臣怕皇阿玛骤闻七妹之事心神剧烈动摇军心,儿臣才不得已犯下此等大错!”
    皇帝垂泪问:“盈盈……你妹妹现在在哪?”
    太子顿了顿方道:“妹妹她……天气炎热不堪,儿臣不敢耽搁已经将妹妹送往殡宫了……”
    皇帝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就往床下栽倒。
    “皇阿玛!”
    “皇上!”
    屋子里顿时是一团乱,太子、嫔妃、宫女,一堆人一拥而上都去扶皇帝,皇帝原本抱着蓁蓁,他这一摔带着蓁蓁的半边身子歪到了床边。一群人在那关心皇帝的时候只有惠妃注意到蓁蓁垂在床外的手指动了动,她心里一喜扑了过去握住她的手。
    “妹妹,你醒了?”
    她这惊喜的一声被淹没在了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里,但几欲昏厥的皇帝却听见了。他拨开人群,躺在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蓁蓁……蓁蓁……”
    皇帝费力地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蓁蓁虚弱地转过头,她盯着皇帝瞧了一会儿,脸上却露出了几分疑惑。
    “皇上,您什么时候蓄胡子了?”
    皇帝激动得握住她的手,眼泪都滴到了她的手上。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蓁蓁的孩子们看见她醒了也都围了上来,宝儿更是扑到蓁蓁身上大哭起来。
    “额娘……”
    蓁蓁被她惊了一下,她往皇帝怀里缩了缩,说了一句让一屋子人都震惊的话。
    “你……你是谁?”
    第218章
    “所以, 我的小公主没了后我又生了宝儿么?”
    蓁蓁难以置信地瞧着眼前的女孩,她记得她的女儿才夭折没多久, 结果一觉醒来竟有个这么大的女孩喊她额娘了。蓁蓁不安地转头向秋华寻求答案。
    秋华抱来一条披肩搭在她的肩上,“是啊, 公主是娘娘最疼爱的孩子了。”
    宝儿眼泪汪汪地趴在蓁蓁的膝盖上,抽噎着说:“额娘,您真得不认得宝儿了么?”
    蓁蓁捧着她的脸, 温柔地笑着摇了摇头。宝儿一见眼泪“噗通”着就往下掉, 蓁蓁吓得赶紧拿帕子往她脸上擦。“别哭, 别哭, 我……我虽然不记得你了, 可是咱们如今不是认识了么?往后你做我的女儿就行了。”
    宝儿哭哭啼啼地说:“额娘, 那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抱抱我?”
    蓁蓁搂着她笑了。“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呀。”
    宝儿趴在她怀里扭了扭。“我不管, 我即便成了老奶奶也是额娘的小宝儿。”
    胤祯先前一直躲在屋子外偷看, 他见额娘似乎接受姐姐了再也忍不住了,跑进屋里大喊:“额娘,您……您还认得我吗?”
    蓁蓁一瞧见他就笑着朝他招手。
    胤祯开心地挨到蓁蓁身边, 蓁蓁搂着他说:“傻孩子,额娘怎么会不认得祚儿呢?”
    这句话让宝儿和胤祯都吓了一跳, 胤祯委屈地说:“额娘,我是胤祯不是什么祚儿。”
    宝儿是知道自己前头额娘还生过一个儿子, 对那个幼时夭亡的哥哥隐隐约约还有些印象。“额娘, 他不是六哥哥, 他是十四弟,您瞧,他比我还矮怎么会是我哥哥呢?”
    胤祯原本最讨厌姐姐拿他的个子说事,不过这会儿却是猛点头。
    蓁蓁却笑着说:“怎么会呢,我不会认错的,你的眉毛,眼睛,鼻子,还有脸颊都同祚儿生得一模一样。”她拥紧胤祯声音染上了些哽咽。“好孩子,额娘好想你。”
    胤祯委屈地都快哭了,他撅着嘴去瞧姐姐,宝儿无声地叹了口气朝他摇摇头。
    蓁蓁大病初愈身子甚是虚弱,两个孩子同她说了会儿话后她明显地露出了几分疲惫,秋华见状就劝她歇下了。
    宝儿牵着胤祯地手走出屋子,胤祯一到院子里就大哭了起来。
    宝儿眼睛里也含着眼泪,却对胤祯说:“十四弟,别哭。”
    胤祯小脸都哭花了,指着方才出来的东次间说:“额娘都认不出我了,我明明是胤祯,才不是什么胤祚!”
    宝儿蹲下,看着他的眼睛说:“额娘的病还没有好,咱们如今要顺着她些。”
    胤祯不吭声,小脸却憋得通红,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皇帝此时进院子来了,宝儿牵着胤祯的手朝皇帝行礼,皇帝见胤祯脸上都是泪痕,问:“好好的怎么了?”
    胤祯拿手背抹掉眼泪,嗡着声说:“皇阿玛,额娘认不出姐姐了,还管儿子叫祚儿。”
    皇帝听得心里针扎似得痛。
    他蹲了下来,顾问行递了块帕子给他,皇帝轻轻擦去胤祯脸上的眼泪。“朕和你额娘从前都没有和你提过,不过你大概也听说过,你额娘除了你们几个外,在你五姐上头还有个孩子,他是你的同胞的亲哥哥就是叫胤祚,他六岁的时候得病夭折了,这事一直是你额娘心里的痛,后来你额娘又有了你,不知道是不是缘分,你同你那未曾谋面的哥哥胤祚生得一模一样,你额娘如今错认了你也是情有可原。”
    胤祯倔强地说:“可我不是胤祚,我就是胤祯!”
    皇帝搂着他长叹了口气:“朕知道,你额娘从前也知道,如今……如今她只是……只是病了才糊涂了。你是乖孩子,暂时就顺着你额娘些吧。”
    胤祯问:“那额娘什么时候会好?”
    ……
    什么时候会好?
    皇帝瞧着床上睡得甚为平静的人,心中是五味陈杂。
    他也想她快些好起来,她如今认不得人又忽喜忽悲切的样子他看着比谁都心痛。可他又不希望她好,他怕她真的清醒过来的那一天又接受不了女儿已经不在的事实。
    皇帝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疲惫过。
    “皇上……”
    他转头去看蓁蓁,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刚才那一声叹气让她听见了,先前还睡着的人这会儿睁开了眼睛。皇帝扶她起身和颜悦色地说:“怎么不多睡会儿?”
    蓁蓁靠着他说:“睡了一天了,再睡不着了。”
    皇帝握着她的手问:“那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什么东西?”
    蓁蓁摇摇头,她似是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皇上,臣妾从前就在想,祚儿长大后是什么模样,如今他站在臣妾眼前,那鼻子眼睛同臣妾想的一模一样。”
    皇帝心里刀割似的痛,却还是勉强笑着说:“是啊,一模一样……”
    ……
    永和宫里的一切都变得小心翼翼,过于悲伤的德妃似乎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有过早逝的女儿,也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小儿子。她似乎回到了最好的年月,那时候,两心相许、岁月静好,尚年幼的孩子们承欢膝下,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
    皇帝和几个孩子都事事顺着她,甚至胤祯也由着蓁蓁搂着他叫他祚儿。几个孩子如今每天都来陪蓁蓁,尤其是宝儿,到底女孩家贴心,一天里大多数时候都陪着蓁蓁,蓁蓁看着心情开朗了许多。
    姐姐在同额娘说话的时候,胤祯不由地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四哥,他从前就老觉得四哥看着他似乎在看别人。他一向很讨厌四哥这个眼神,他总觉得四哥拿他和别人比,对他永远比别人严厉。现在他终于清清楚楚知道比的那个人是谁——是他未曾谋面的六哥。
    蓁蓁在寝殿里安睡,这时候顾问行来报说太子跪在乾清宫请罪,皇帝揉着额头离开蓁蓁身边走了出来,他心中有很多疑惑也需要去听一听太子的解释。
    “你让他别在那儿丢人了,朕现在离不开这里,让他到这里来解释。”
    皇帝话音刚落,胤禛红着的眼睛突然显出了狰狞,他握着拳头抑制自己的情绪恭敬地对皇帝说:“皇阿玛,儿臣想再去看看额娘。”
    皇帝点点头,并没有发现胤禛眼中的燃烧的熊熊怒火。
    片刻后,院子里想起一阵喧闹,皇帝刚想派太监出去叫太子进屋不要吵闹,却听见屋外的惊呼。
    “四阿哥,您冷静些,这是太子啊!”
    “啊哟,四弟,你……你干什么你!你是不是疯了!”
    皇帝疾步出屋,只见胤禛涨红了脸根本不说话,挥着拳头就往太子脸上招呼。太子躲闪不及嘴角已经被打破,毓庆宫的太监伏在太子身上挨了胤禛结实的拳头,这时候秋华听见屋外的声音冲出来指挥张玉柱把胤禛往回来。
    皇帝冲着胤禛吼道:“胤禛,住手!”
    胤禛含着泪咬着牙梗着脖子瞪着太子,这时候秋华搭在胤禛肩头柔声说:“四阿哥,嬷嬷带您去洗把脸好不好?”
    蓁蓁的几个孩子秋华都是从小带大,全都尊称她一声“秋嬷嬷”,感情至深。胤禛被张玉柱拦着腰、秋华拉着手才勉勉强强地进了后殿。
    见老四被带走,太子才从惊魂不定中解脱,他爬起来跪在地上呜呜直哭。
    皇帝心烦又不耐,一挥手让人先带太子进偏屋。十四见到太子虽然不及胤禛那样面目狰狞,但脸色却也不善,皇帝摸摸他头顶让他也先下去,才回过头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胤礽,你这都是在做什么?你自己说说!”
    皇帝身边垒着一摞折子,是这些日子所有往来军前和京中的折子,皇帝一一回看,恰恰是在盈盈薨逝那几日从京中发来的折子出现了断档。
    太子也早就估摸到皇帝回过神来头一个就是要问他这事。幸而他已经同索额图商量好了应对的方法,太子诚惶诚恐地道:“儿臣在京中留守,皇阿玛从军前解押了噶尔丹之女及降人回京,那日儿臣派了马齐他们去城外接第一波抵京的蒙古人,可没想到那群准噶尔人突然反抗,京中还有内应作乱。儿臣怕人攻入宫中,这才下令封闭宫门,没想却耽误了七妹妹的病,儿臣有罪,儿臣罪该万死。四弟打儿臣打得对,儿臣不配为兄长,儿臣对不起妹妹啊!”
    太子的头磕在地上砰砰直响,不一会儿脑袋上就磕出了乌青,皇帝长叹不满地说:“别磕了,事到如今磕头又有什么用!你堂堂储君,临危不乱都学不会,朕派你监国这么多年你是一点都没长进!”
    太子一声不敢反驳,皇帝又问他:“那些作乱的蒙古人呢?京中又是哪些人做的内应?”
    太子见皇帝问起,忙把准备好的答案一一说出:“马齐他们带的人不多,但大多御前侍卫出身,当场就将叛乱之人全部格杀。步军统领凯音布及时派兵搜捕作乱之人,有拒捕者已当场诛杀,剩余活口三人现押在步军统领衙门,据口供,此乃噶尔丹部下串通江南前明余孽里应外合,请皇阿玛明察。”
    太子从怀中掏出步军统领的折子递上,皇帝略略翻过以后默然良久,最后将折子摔在了太子低着的头颅上:“京城稍稍小乱你就方寸大乱把事情办成这样,你让朕怎么放心把大事交给你,滚出去!”
    太子抹着眼泪,抱着皇帝的靴子嚎哭:“皇阿玛,儿臣无能啊,儿臣日夜惴惴不安,又怕军前不稳这才不敢写信告诉您。漠北此番大定,噶尔丹所部归降,噶尔丹之女还未抵京,若是蒙人叛变、京城叛乱的消息传出,后续抵京的蒙人生出叛意而叛乱的消息传到刚刚归降的喀尔喀部,儿臣怕乱了前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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