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诩跃下,仰首,正好枝丫又一个来回,一团阴影遮挡了天窗半息,又荡了开去。
    他仰首看了片刻,阴影就荡了五六个来回。
    难道真是自己过分敏感了?
    卫诩微微蹙眉,不置可否。
    “昨日在上林苑,那蓝衣人身手极佳,一掠而去,再不见踪影。”
    但魏平觉得,蓝衣人身手再好,应也不会比卫诩更高才是。他即使出身帝皇家,生平仅见能和卫诩相比拟的也就一人而已。
    那人就是已出事的齐王魏景。
    想起齐王,魏平心头一突。
    忽忆起昨日骤见蓝衣人背影时的那种极致危险感觉,他心脏“突突”狂跳起来。
    “谨之,我总觉得,他没有死。”
    魏平栗然一惊,会不会是他?
    这个“他”,卫诩知道说的是谁:“难说,重伤中毒坠江,黔水上游湍急,即便是我,也无多少生还把握。”
    卫诩一如既往给出十分客观的评价,末了他道:“若有内应,逃离上林苑不难。”
    “他若没死,早晚会出现的,我们多多留神就是。”搜捕什么,现在已经没多大用了。
    不得不说,卫诩说得句句在理,魏平思绪再不宁,拧眉思索片刻也不得不先回去传信储竺,得先把蓝衣人之事布置妥当再说。
    卫诩站立良久,又睃视了院内一圈,最终才举步,回了殿内。
    ……
    头顶的脚步声渐远,但魏景没有动。
    四肢撑着地梁延伸下来的窄小位置,紧紧贴着上面的石板,他眼睑微垂,眼观鼻鼻观心,将呼吸调匀到能放到最轻的程度,几近于无。
    魏景身处廊道底下的空隙之中。
    他逼近偏殿之前,可是仔细观察过后,才选中这处气窗的。
    枝丫下风位等等是其一,其二这个临水的偏殿,为防潮湿水汽,建造有点特别。
    台基和上面的殿宇之间,是微微悬空一点的,不多,也就二尺,用莲花柱作支撑。从这边趴在地上,能直接望见对面的溪流和水潭。有些类似于吊脚楼,但地下的缝隙要窄小太多。
    魏景在卫诩第一次抬头之际,他直接闪身入了这个小夹层,紧紧贴在上面,挨在最外侧,现在有人趴下的话,不探头进来看不见他。
    魏景不欲多生事端。
    卫诩固然拿不下他,他决意要走,这满府侍卫也留不住,但大动干戈难以避免。
    容貌可以遮掩,但从小苦练的功夫却换不去,一旦动起手来,安王大几率能从中窥得端倪。
    这大大违背了魏景的初衷。
    他从不欲过早暴露自己尚在人间的消息。
    此行上京,本为联络昔日眼线,发现济王安王不轨之心,已属意外所得,安阳郡一行马上就顺利离开了,这当口他绝不愿节外生枝。
    魏平,卫诩回了殿内,但他不急,静静地隐在夹层。
    赤乌东升,挣脱厚厚的云层,阳光洒在房檐树梢,暖烘烘的驱走早春寒意。
    阳光持续了大半天,到了半下午终于重新被灰白的云层遮挡,暮色四合,又一夜降临。
    头顶上再次响起脚步声,十分轻微,由远而近,在廊道上立了片刻,最后离去。
    卫诩和魏平离开偏殿。
    魏景睁眼,以己度人,他就知道这人没这么容易消弭疑心。
    他无声出了夹层,脚尖轻点,借着暮色悄然离开。
    ……
    魏景这一去一整天的,天蒙蒙亮到暮色四合,邵箐坐不住了。
    她知道他的,若没有发现重大情况或者出现变故,他绝不会食言一去就一整个白天的。
    清早强迫自己闭目养神,最后朦朦胧胧眯了一会,睁眼已经中午。这时还好。午饭过后等了一会,她开始嘀咕他去得有点久,等到了半下午还没见人,她不得不担心起来了。
    吩咐青翟卫去打探一下消息,这十余个小伙子比王经会变通,立即分出一个人,乔装打扮出了门。
    “禀主子,昌宁坊中一如既往,未见异常。”
    昌宁坊距离安王府不远,十分热闹的一个坊市。这安王府吃了紧挨城北的亏,打探消息不难。
    邵箐闻言稍稍松了口气,魏景肯定不能无声无息被人拿下的,若是爆发什么大动静,坊市间肯定传得沸沸扬扬。
    她镇定了些,不过也坐不住,在屋里来回走动,眼睛没没离开过大敞的屋门。
    当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无声落在廊下的时候,邵箐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夫君!”
    她急急迎出去,快速睃视他身上是否带伤,见虽沾了些尘土,但一切正常,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她问:“今儿怎地去了这般久?”
    妻子这般牵挂自己,说实话魏景挺高兴的,安慰她两句,微笑看着她给他张罗茶水饭食,搁下茶盏才道:“储竺确实是魏平的人,我还在安王府发现了一个青年,身手与我大约在伯仲之间。”
    魏景的手有些凉,还沾了尘土,屋里如今就夫妻两人,邵箐从暖笼里提了水倒进铜盆,拧了帕子给他擦手,闻言讶异:“居然能和你不相上下?!”
    她是真惊讶,经过密林逃亡,她对魏景的战斗力有非常深的体会。
    魏景接过妻子递过来的木箸,先给她布了菜,接着细细将今日发生的事给她说了一遍,隐身之处则一语带过,也不说难易。
    “这么说来,这安王是蓄谋已久了,他暗中发展的人手肯定不少。”丁化不是偶然。
    邵箐还记得,魏景曾告诉她,安王和新帝养母亲母是同一人,故而关系紧密,结果是塑料兄弟情。啧啧两声,她问:“夫君,那咱们要揭发他杀丁化之事吗?济王呢?”
    她想了想,觉得魏景不会,安王明显要谋算皇帝的,而现任皇帝是魏景的大仇人,他肯定不会帮助仇人铲除大隐患。
    果然,魏景讥讽一笑:“他培养的心腹,自当好生消受才是。”
    让他也尝尝背叛的滋味,看是否如登上龙椅时那般畅快淋漓。
    “济王也不急。”
    济王欲起兵造反,剑尖直指洛京,提前让他注意上安王没什么必要。此事先搁着,若济王能坚持到最后,而安王还在,再用来激化这两人的矛盾不迟。
    魏景的目标是推翻大楚,手刃仇人,什么政斗朝争统统他都不凑合,下阶段的目标是趁乱扩充地盘,牢牢站稳脚跟,继而虎视中原。
    新帝安王窝里斗正适合,济王造反对他有利无弊。况且,没有济王也有其他人。
    “这安王杀了丁化灭口,短时间内肯定不会自立门户的。”应该是打着蚕食皇帝力量的主意。
    邵箐咋舌,这人城府在太深了吧?伪装也厉害,蛰伏在丽妃母子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没有让对方疑心不说,还暗中发展了这么多的势力。
    好比卫诩,就不是一般人,还有那个储竺,都放在济王身边足足四五年之久。
    咦?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安王会想着往济王身边放谋士呢?四五年前安王心腹肯定不多的吧?正常应该紧着往洛京往朝堂放才是。
    总不能,是当时他就想着将来很有可能需要煽动济王吧?
    这个念头一起来,邵箐栗然一惊,呃,那时候皇太子位置还稳稳的呀?
    莫非……
    魏景闻言,心中一动:“魏平养于丽妃宫中,或许早已窥得他那皇父的心思也未可知。”
    他薄唇立即抿紧。
    往更深一层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母兄的惨剧中,魏平又是充任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冷眼旁观?等魏显登基后再暗中牟利?又或者……煽风点火?
    甚至其他。
    魏景双手倏地收紧,眉目冰冷一片。
    他面色大变,邵箐赶紧握住他的手,“这只是我们的猜测,或许安王和济王有旧怨,欲伺机报复也未可知?”
    这种可能性也挺大的。济王这人,从小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安王就一个没妈的小可怜,养母地位也不高,被欺负狠了太正常了。
    “咱们总要查清楚了才好下定论,可不能先难为了自己。”
    妻子忧心忡忡,一脸关切看着他,魏景冰凉的胸腔染上暖意,他神色缓了缓,“嗯。”
    “你说得对,我没事,你别担心。”
    第65章
    他将她拥进怀里。
    良久, 魏景轻轻松开:“我们梳洗歇下?”
    他大掌覆在她的脸上, 大拇指轻轻摩挲眼下。
    以防万一,午间邵箐洗脸后就重新上了妆。这特制的妆粉遮瑕效果极佳, 看不出她眼下是否有青痕。但她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已微微泛红,明显倦怠至极。
    自己出门探听消息,有涉险, 她肯定无法安睡的。
    魏景前一刻尚冰寒冷硬的心, 变得温热柔软,又极心疼她,亲了亲她的眼睛, 温声道:“今夜我们卸了易容睡无妨。”
    已将潜在的危险一一排除了。
    邵箐高高兴兴应了,说实话脸上盖着厚厚一层妆粉睡并不怎么舒适,哪怕这妆粉是特制的并不会晕了花开。
    洗漱的热水抬来,她翻出卸妆专用的褐色树汁倒进铜盆来, 洗干净脸,接着痛痛快快地洗澡去了。
    彻彻底底洗涮一遍,扑上床打了滚, 邵箐浑身舒泰,眼皮子打架, 要睁不开了。
    “快睡吧。”
    迷迷糊糊中,感觉一个柔软的吻轻轻落在额际, 邵箐嘟囔着“嗯”了一声,人已经睡过去了。
    ……
    这一觉睡得极为舒畅,再睁眼已是次日天色大亮, 邵箐自我感觉原地满血复活。
    十六七岁果然是精力充沛的年纪。
    伸了个懒腰,她一骨碌爬起来,魏景已行至床沿坐下:“醒了?正好起来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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