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早前放在益州谷城的眼线。
    之前,他怀疑杨泽即是魏景,卫诩便说或可传讯益州,杨泽常驻谷城,己方眼线有亲眼见过其人也不定。
    安王随后就传信了。
    魏景虽少现人前,但到底没有藏头露尾,还真有两人机缘下见过他的真容。
    这一个叫张大,另一个叫李实。
    二人接令从益州急赶而出,等在荆州已有几日。
    安王立即命将人传上来。
    “杨泽形貌如何?”
    张大二人一进营帐,安王劈头盖脸就问,二人慌忙见礼,并回禀。
    “杨泽形容英伟,身高体长。”
    张大想了想,探手比个高度,约莫比安王高半头。
    嗯,高度也对上了。
    安王眸色沉沉:“你可记得他的容貌?”
    杨泽这样一个凌然于众的男子,即便只匆匆见过一回,但倘若能再见,张大二人肯定能第一时间将人认出来。但是吧,要二人凭空形容,却卡了壳。
    “……杨泽剑眉长目,鼻梁高,极俊,极具威势,……”
    对绘画一窍不通的二人,要形容出个具体很难为人,结结巴巴说了一段,也没说出什么太有分辨性的东西来。安王眉心越皱越紧,卫诩就说:“传画师来,让二人与之绘像就是。”
    让专业人士来沟通吧。
    这是最好的法子,安王也早命备了画师,立即命将二人下去口述绘像。
    等待是时间总是漫长,卫诩不疾不徐燃炉点茶,茶香四溢,安王未曾留意,拧眉踱步左右思索。
    画像终于好了。
    方才领命下去的亲卫手提一卷纸轴,匆匆进门,又附耳低低禀报几句。
    安王眉心一跳,神色几变,他垂眸,伸手接过画像,缓缓打开。
    画师是能寻到最好的,技艺精湛,善工笔人物。哪怕张大二人记忆不算真切,形容含含糊糊,绘出来的画像,和魏景本人有三四分相似,尤其眉目。
    英武男子跨马扬鞭,随意侧脸,锐利的目光如同二道冷电,瞬息间仿佛要穿过微黄的纸张,直逼人面。
    安王呼吸一窒,“啪”一声阖上画像:“没错,就是他!他真没死!”
    这声音虽惊,但却已万分笃定,隐隐传出帐外,落在刚好行至中帐前的徐苍耳中,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惊疑张雍已多日的他还是立即听懂了。
    惊涛骇浪,饶是稳重如徐苍,也登时脸色大变。
    陈昂和他关系不错,奇道:“徐兄弟你怎么了?”
    徐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想起了当年在黔水两岸自己不得已配合的诱捕,这想必也落入殿下眼中吧?
    脸色瞬间苍白,他强自镇定,勉强笑笑:“无事。”
    徐苍突围时负了伤,右臂还吊着动弹不得,状态不好不奇怪。陈昂没在意,只和中帐亲卫说了两句,让后者入内通报。
    突围大败,损兵折将,堪堪扎下营寨,接下来是如何安排?因安王没有第一时间传召,于是诸将便前来询问。
    只安王心神震荡,思绪纷乱,还是卫诩将一一安排妥当,命诸将自去忙碌。
    徐苍有留意到安王手里的纸轴,转身后,他闭了闭眼。
    帐内。
    卫诩皱眉:“齐王固然有战神之名,然戮其母兄者非你,乃先皇及当今。只若说报仇雪恨,他必剑指天子,你何惧之有?”
    在嫡兄弟的耀目光环下成长,深深忌惮不难理解,只是眼下要说怕的话,不是皇帝更怕吗?你怕什么?
    安王一滞,顿了顿,他道:“洛京司州与平阳之间有高山分隔,屏障难越;豫州又正值三方混战,不好掺和。只余下南边荆州,我乃齐王攻伐首选,故而忌惮。”
    “原来如此。”
    卫诩安静看安王说罢,挑了挑眉,也无异议。见后者终于站定片刻,往这边行来,他也继续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只问:“既杨泽即齐王,那你接下来是何打算?”
    是要退回荆州休整呢?还是再次召集兵卒伺机反攻?
    这个问题其实之前二人讨论过。
    这平阳一旦退出,反攻本就极难更,本来,安王就偏向悉数退回荆州休整,他日另寻战机的。现在不但退兵遇伏损伤严重,且还知悉了魏景未死,且已夺益州卷土重来的消息。
    安王反攻平阳心思全无,阴着脸道:“我们先回师郦陵。”
    他垂眸。
    齐王,齐王。
    必先设法剿灭齐王!
    只单凭他一人之力恐不足,而且……他也没必要冲在前头。
    安王倏地抬眼。
    “来人!”
    ……
    安王大营疾风暴雨,益州军却恰好相反,欢欣喜庆,就连魏景眉宇间也染上喜色。
    前者自然是因为大胜,而魏景则是因为在班师的路上接获了一意料之外的喜报。
    他大喜,连连打马进了临襄城,入衙署,兴冲冲直奔外书房:“阿箐,阿箐!”
    魏景出征,邵箐就在他的临时外书房处理公务,闻声诧异抬头。
    不是说大军入夜才抵达的吗?现在才申末。
    她还未问,却听魏景喜道:“阿箐,终于找到舅母他们的踪迹了!”
    舅母?
    邵箐秒懂,这里说的舅母他们,正是魏景亲舅平海侯傅竣还有一丝存活希望的家眷。
    平海侯夫人孟氏,傅竣未成丁的嫡幼子傅沛,还有嫡庶二女。
    傅皇后母子惨遭巨变之际,亦是平海侯府倾覆之时,满门男丁斩首,妇孺幼童流西南两千里。
    没错,孟氏等人和魏景邵箐同一批流放,一起上路的。
    平海侯原来的家眷并不止这么点,但牢狱之灾,流刑赶路的艰苦,病死了好些,到邵箐睁眼那刻,就剩这么四人了。
    魏景舅母小表弟,以及两位表妹。
    但没两天就发生的杀手突袭之事,首当其冲的魏景邵箐并没能关注其他,也不知四人是死是活。
    其实死亡可能性比活着大太多了。
    当场被杀的就占大半,就算侥幸逃进密林,这世道可是很难存活的。
    这点魏景也是心知肚明,他黯然,但不管再如何的希望渺茫,他在汇合青翟卫的那会,还是第一时间遣人去找。
    后续随着势力扩展,不断增派人手,始终未曾间断。
    但是吧,茫茫人海这般找着,难度实在太高,快两年了,一直毫无音讯。
    魏景心中仅存的那点希望,不得不被时间湮灭。
    然在这个他差不多已接受现实的时候,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终于传回了第一次消息。
    他之大喜,可想而知。
    邵箐也惊喜:“真的吗?”
    魏景难得一见喜形于色,拉着妻子的手道:“我们人寻访交州郁林西北的梧县的一处乡寨,据寨民所言,将近两年前,寨里来了七八个生人。”
    交州,几乎是大楚朝最南的一个州,北与益州荆州接壤,益州在西,荆州在东。从地域图上三个州连成一片,但实际接壤处崇山峻岭连绵不绝,难以跨越。
    当时魏景邵箐遭遇杀手那位置,距离交州郁林约莫二三百里,梧县就在最边缘。逃入密林,侥幸不死的话,往这边抵达交州也不是没可能的。
    “寨民说,那七八个都是女子,还有一个十岁上下的男童,粗布衣裳破破烂烂,浑身污垢甚至还有血迹,看不清脸,但洗干净却生得极好,又细又白。”
    这乡寨位于深山,一年到头没有一个生人来,因此寨民印象极深,现在说起还津津乐道。
    “阿沛不就刚好十岁么?”
    这年龄和魏景小表弟恰恰对上了,据闻有一中年妇人紧紧牵着男童的手,男童唤阿娘,这很可能是魏景舅母孟氏。
    魏景点头:“对!”
    他是激动的,虽说仅存的血脉至亲他都盼望完好,但若能给舅舅留下一点香火,那就真是不幸中的大幸的。
    邵箐也是高兴,但见他这般希冀,不免有些担心。毕竟逃出密林只是第一关,后续生活才是大考验,她固然希望傅沛平平安安,但实际情况难说。
    这年头,孩童夭折率本已极高,若是颠沛流离,存活可能性更是大减的。
    但邵箐怎忍心打击魏景,忙转移话题:“那二位表妹可好?舅母他们可是在梧县落脚?”
    提起二位表妹,魏景喜意终于略有收敛,蹙眉:“怕是未必安好。”
    据消息,少女确实是有两名的,但一个年龄身高对不上,另一个是不是还有待商榷。
    意思是,至少有一表妹已死在密林中。
    说起这二位表妹,其实不管嫡庶,魏景旧日都从未接触。只今时不同往日,仅存血脉亲情显得尤为难得珍贵,闻听死讯,他不免黯然。
    邵箐暗叹一声,握住他的手无声安慰。
    魏景很快调整过来了,当时那种环境,四存二或四存三,真已极其难得了,人不能太贪心不是?
    他吐出胸中一口浊气:“舅母一行并未在梧县落脚。”
    实际上,身为流犯,即使乡民热情招待,但诸女心中还是惊惶的,次日就匆匆离开乡寨,不知去向。魏景的人探听过,他们并未在梧县停留,匆匆向东往交州内去了。
    至于后续,还在一点点查。
    青翟卫的能力,邵箐是不怀疑的,她忙道:“既已有线索,必很快能顺藤摸瓜找到人的,咱们耐心等些时候就是。”
    交州什么情况邵箐不知道,但远离中原,战乱不波及,应该能好存活点。她只能暗暗祈祷孟氏等人平安,又一再宽慰魏景。
    魏景真的很高兴,和妻子回忆了很多关于舅舅傅竣的旧事,很轻易听出来,舅甥关系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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