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芸低头,捏了捏拳,手里丝帕绞得很紧。
    “范小将军年轻有为,二位兄长又是殿下心腹猛将,范家再合适不过。”
    孟氏又催促了一次,回头看一眼佛祖庄严宝相:“阿娘在此处等你,正好给你弟弟求支平安签。”
    听得傅沛,傅芸终于抬头,看了慈眉善目的佛祖一眼:“嗯,娘我去了。”
    “快去吧。”
    外男多了,傅芸恐惧无法自控,但独身一个还好,她定了定神,招来退至另一边的丫鬟婆子,往殿外行去。
    孟氏目送女儿转出,回头又看了孙氏一眼,整了整衣襟,跪伏在地,虔诚叩首往佛祖金身前去。
    ……
    孙氏把昨日求得平安符取出,放在女儿手心:“孟夫人有些急了。”
    她距离远,听不大清这母女说什么,只隐隐约约飘过几个音节。
    “也是该急的,五娘年纪有些大了。”
    不是说魏景表妹年纪大了不好嫁,而是选择对象范围会大大缩小,毕竟同龄男性基本都定亲或成婚了,客观难度增加。
    换了孙氏,孙氏怕也急。她摇了摇头,对闺女说:“五娘回来后看着脸色不差,下次去金泉寺的时间也定好了,此事看着还成,你也不需再费神离了。”
    邵箐有了身孕,又继续上值,孙氏作为母亲,自然不乐意她操心些旁的琐事。
    实际她对孟氏母女也并非如表面那般亲近,自从出了给女婿献殷勤一事后,她颇有微词,之所以笑语晏晏一如旧日,纯粹不想让女儿女婿为难。
    “你有了身子,安心养胎才是正理。”
    这种以双方自愿为原则的事情,既已进入轨道,那确实不需要邵箐再费神,她抚了抚平坦依旧的小腹,笑道:“我知晓了阿娘。”
    孙氏也笑,此事罢,她又和女儿抱怨:“你弟弟这两三月来,睁眼匆匆出门,夜深才归,我想看一眼都难,也不知这公务是否真这般忙碌?”
    提起这个,邵箐倒清楚:“二郎确实不得空闲,近日都忙着粮草调度之事呢。”
    邵柏跟庄延学着,庄延就是负责这一块的,从益州往外路途颇远,二人忙得脚不沾地。
    孙氏闻言却一怔,这调度粮草,长达两三个月:“元儿,莫不是殿下近日又要兴兵?”
    邵箐按了按小腹,吁了一口气:“若无变故,应是如此。”
    ……
    这几个月来,从魏景养伤,寻获孟氏母女,再到邵箐怀孕,平阳倒挺平静的,只外头的局势却越演越烈。
    朝廷大败后,对地方的约束力进一步被削弱。魏显这皇帝,实际控制范围已缩减至司州,及凉并豫兖四州的半数区域,还有冀州一小块。
    听着挺大的,但实际对于一个皇帝而言,已是锐减至仅剩约六分之一。
    小军阀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头。本就是一方长官的大中军阀胆子更是大了很多,以前都是遮遮掩掩地小动作,现在明目张胆起来了,左攻右交忙的不亦乐乎。
    皇帝大概很郁愤的,但他根本没法分心处理这些了。当世另两大势力,他的老对手济王和桢泉军的攻势愈发猛烈。失去二十五万北军的朝廷,哪怕有新征召的兵卒入伍,一时也焦头烂额。
    并且这种劣势很大可能将持续下去,现在的朝廷都这么吃力了,实难保某一天不会前线失利,被叛军步步逼近。
    总而言之,现在的天下局势,豫兖二州战火最猛,其余地区遍地开花。
    最乱的时刻已经到了。
    于有志于天下者,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譬如,魏景。
    ……
    次日例行议事,季桓站起,拱手道:“主公,如今我方大军休整数月,已是停当。”
    “今兵马齐备,粮草也足,当是奖率三军,趁乱而出。”
    魏景颔首:“确是如此。”
    欲得天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时机稍纵即逝,可遇而不可求也。
    自然不容错过。
    他环视在座诸臣吏,目光在右下手的邵箐脸上顿了顿,邵箐微微点头,他声音沉稳:“趁乱而出,诸位有何见解?”
    这一点,其实亲近宾主几个心里都大致有数,闻言,季桓毫不犹豫道:“主公,此时非北伐良机。”
    冬季马上就要到了,北方将大雪封路。更何况,此时朝廷正和桢泉军济王打成一锅粥,己方实在没必要一头撞上去。
    他们有更好走的路。
    季桓大步行至左边墙壁,仰看悬挂着的大楚疆域图,伸手在正中间打横一拦,食指擦过扬州荆州益州北境一线。
    “南方攻伐难度远低于北方,又无大雪封路。”
    他肃然拱手:“在下以为,主公当先攻占荆扬交三州,稳坐南方半壁江山,后再俯瞰北方中原,伺机北伐。”
    若是将大楚拦腰一分,南方就四个州。出了益州是荆州,荆州再往东是扬州,扬州已濒海。
    打横三个州,脚底下还横卧着一个交州。
    但这四个州,都是大州,面积加起来甚至比北方九州还要大点。季桓说,占据四州就是稳坐半壁江山,确实不假。
    若魏景稳占南方半壁江山,那将是天下第一雄主,再无人可与之相媲美。
    他若北伐,天下撼动。
    这是目前最好的、最容易走的、成功率最大的一条路。无第二者可与之相比拟。
    魏景颔首:“伯言所言,正如我意。”
    他一言既出,征伐的步调当即定下。
    魏景注视着巨大的地域图,目光一寸寸从交州扬州越过,最后落在荆州东边四郡上。
    “欲东征,必先伐安王。”
    ……
    荆州七郡,排列相对而言算比较整齐的,纵向的东西两行。西边紧邻益州崇山的三郡,平阳南陵武陵,在魏景手里;而东边零陵、桂阳、曲阳、汉寿四郡,则是安王的势力范围。
    安王刚好把东边的路都拦住了,而南边则是交州的崇山峻岭。
    从地理上看,欲东征,必先伐安王。
    另外。
    张雍一击长案,道:“安王那孙子,一直在征召兵卒!”
    是的,安王一直在征召兵卒。
    他一直都没有熄灭夺回南陵武陵二郡的心,暂时休战,不过形势所迫。
    平阳一战,魏景大胜,得了近十万降卒,其中大部分都是原北军,实力大涨。
    反观安王,他虽然及时退兵保存实力,但战了这么久,还是有损伤的。他碰上了魏景以来,连连损兵折将,此消彼长,兵力相差已足有一倍。
    这不得趁着空隙,紧着征召新兵吗?
    戴光道:“征安王,越早越好。”
    双方新仇旧恨,如今又添上东征战策,没必要给更多的时间让安王蓄力。
    魏景道:“诸位所言甚是。”
    大基调已悉数定下,接下来该议的,就是具体战策了,也就是进军方略。
    “汉寿、曲阳、零陵,此三郡与我方接壤。其中位于中部的曲阳郡地势最棘手,山多水多,西边关隘重重。”
    季桓还站在地域图前,顺手一划,他眉心一蹙:“此郡,乃我军进军最难之处。”
    话说魏景手下的荆州三郡,平阳在顶上,南陵中间,武陵底下。安王那边则是汉寿顶上,曲阳中间,零陵最底下。双方大体按顺序接壤。
    原则来说,三个郡魏景都能进军。
    但实际情况是,位于中间的曲阳地势对我方最不利。首先,它和南陵郡接壤之处关隘重重,不适合首战进军,得排除。
    排除以后,开战只能在它两边的汉寿和零陵任选其一。但选了并攻下以后,这杵在中间的曲阳天险多多,不用怀疑安王必会仗地势大力防御反攻,必是一块硬骨头。
    简单来说,三郡两头易中间难,选一头开战的话,中间肯定是难关苦战。
    那能不能两头开战?再夹攻中间呢?
    魏景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此非上策。曲阳西境关隘众多,南北却少,若攻入零陵,挥军向北,比分兵更佳。”
    兵力,是己方目前的最大优势,分兵就削弱了。若安王忍痛舍弃零陵,将重兵放在汉寿,那己方战至中后期时难度会更大。
    没错,要舍弃,安王只会舍弃最南的零陵。零陵相对地广人稀,而最富庶稠密的曲阳郡,则是安王的大本营根据地。
    魏景看好的开战点是零陵。
    零陵,比汉寿和曲阳都更好进攻。而一旦攻入零陵,再挥军往北攻曲阳,比从南陵这边容易多了。虽还是硬骨头,但小块了不少。
    众人仔细思索,纷纷点头。
    从零陵开战定下。
    季桓提议:“主公,攻入零陵,越快对我军越有利。不若,我军佯作分两路同时进攻,实际一虚一实,扰乱安王视线?”
    零陵虽不如曲阳关卡多且险,但也不是没有的。魏景进攻,安王必率大军迎敌。若能用一路虚兵吸引安王大军主力,实兵攻其不备,必能一举攻入零陵。
    魏景赞同:“伯言此计甚佳。”
    他视线投向地域图,良久,最后手一点:“南洛可为虚,鞍山关可为实。”
    从零陵进军,有好几条路径。其中南洛城郊地势开阔,城池略显蔽旧,相较而言是进攻难度最小的;而鞍山关有天险可依,则属中等。
    魏景看好的却是这鞍山关。
    鞍山关说易守也行,说有破绽也行。因为它附近山势相对平缓,有几处可突袭的缺口,距离远近不等。若守兵充裕,最远的缺口也能守得稳稳,只倘若兵力不足,那就难免有所缺漏。
    陈琦击掌:“若南洛虚军吸引了安王大部分兵力,鞍山关确实有机可乘!”
    两地距离不远的,急行军一夜可至,届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虚为实,骤不及防之下,安王大几率不能及时率军赶至。
    关口一破,长驱直入。
    季桓颔首,笑:“妙哉,妙哉!”
    魏景军事能力强,眼光独到,从来都不是一句谬赞。
    “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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