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你觉得你谨表哥怎么样?”周涎再次问。
    周蓁蓁眨了眨眼,很快就明白了她爹的打算。她很想说,爹,蔡谨表哥的主意你就别打了,在她大姑母眼里,蔡谨绝对比三万两银子值钱,她连银子都不愿意还,怎么可能牺牲她儿子?
    “蔡谨表哥听说是个会读书的,其余的,女儿不怎么和他相处过,不予评价了吧?当然,娘如此看好谨表哥,我相信娘亲的眼光,他一定会是个不错的夫婿。不过一切但凭爹您做主。”
    周蓁蓁的意思就是,她不了解蔡谨,对他确实也没有感情,但她相信爹娘的眼光,真要她嫁,她也嫁得。
    周蓁蓁才不会给她大姑母借口说是她这边毁约,进而将那三两银子吞下呢。
    她也不怕她爹太给力真的弄巧成拙了,反正她就笃定她大姑母中意的儿媳妇是前国子祭酒之女杨芳的。
    女儿很乖,周涎愁得眉头皱起,以前总有人说他读书读傻了,是个书呆子。他是迂,但是非公道他心里门清。这事他觉得真的不能再让儿女吃亏了,但他娘那边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劝服的。
    “这事容爹想想。”
    呵,男人啊,无论是夹在婆媳之间还是夹在母亲和儿女之间时,都会奢望着能两全齐美,不必做选择。
    周蓁蓁从他爹刚才还问她对蔡谨的观感,就知道他还没死心。罢了,且让他折腾去吧。
    翌日,周涎再次来到萱北堂,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他是真想将两孩子撮合成对。
    但何老安人和周兰都不答应,尤其是周兰,反对得尤其激烈。
    第21章
    蒹葭馆
    周蓁蓁正在用蜂蜜炼制蜜丸, 就听到她爹在萱北堂和大姑母周兰起了争执两人不欢而散的消息。
    她手上的药告一段落,她就想去春华院看看她爹。本来她想绕到白露院拎上她弟弟的,但她想了想,一会她和她爹说的话可能会涉及到与亲人之间的矛盾, 用词各方面都不适合孩子听,她不想过早地让周宪接触这些, 于是便打消了念头。
    “爹, 你别生气了。这样的结果我早有预料, 这件事, 她越过我外祖父, 先后找上了我和你, 前前后后只有一个意思, 那就是在不归还那三万两银子的前提之下解除我和谨表哥的口头婚约。”
    “如果坚决的意志,左右不过是看不上我罢了。”爹啊, 她这是有多瞧不上我, 又有多看不上您啊。这话周蓁蓁没忍心说出口。
    周涎的唇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看不上他女儿,何尝不是看不上他这二哥?
    “人往高处走,大姑母想给谨表哥寻摸更好的儿媳妇, 我能理解。只是祖母她就不曾劝一劝大姑母吗?让她这般气您?这是为哪般?”
    很显然周兰作为出嫁女, 若无她祖母撑腰,哪敢和娘家二哥起争执?
    在自家闺女面前,被母亲偏心薄待,周涎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别胡说,你和二表哥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不想你们最终形同陌路都过得不好罢了。”
    “爹,您信啊?好吧好吧,我也信了。”
    她祖母如今一心一意偏帮周兰,倒叫周蓁蓁生出了几分猜测,定是周兰许了不小的好处,才让老夫人动心了。一个母亲,一个偏心的老母亲,要她动心很简单,让她最喜爱的孩子得利就行了。她祖母最偏心的人无疑就是她大伯,而她大伯目前在京最缺的便是银子。定是周兰许诺给一笔银子没差了。都在拿着她家的银子做着顺水人情哪。
    其实周蓁蓁很不能理解她祖母的,你说,一般做父母长辈的,都恨不得十只手指一样长短,然后劫富济贫什么的,让出息的孩子帮一帮困难的那些个。而她祖母则是完全相反,恨不得抽取所有的营养来滋养长得最好的那颗。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看不上而已,以及恨屋及乌。除此,她找不到别的理由。
    “爹,这事您也别发愁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自有天意。”周蓁蓁的话意有所指。
    可惜周涎暂时还听不懂,他苦笑,三天的期限就要到了,还不知道他娘会怎么闹腾呢。
    ……
    安慰完老爹,周蓁蓁还惦记着蒹葭馆中没有炼制好的药。看她爹这里一切正常,她便带着丫环们回去了。
    俗话说得对,冤家的路总是很窄的。
    她刚出春华院不远,在三叉道上就遇到了她大姑母周兰。
    周兰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周蓁蓁也懒得多言,径直往蒹葭馆的方向走。
    但是在与她擦身而过时,却被叫住了。
    周兰板着一张脸,“今儿我与你父亲因你之事吵了一架,你可开心了?”
    周蓁蓁一脸的讶异,“大姑母说笑了,我有什么可开心的?”
    周兰问她,“你让我让你父亲如此为难,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对于伸手的人,人家做亏心事的都不愧疚,我有什么好愧疚的?”
    “你——”周兰一听便知她口中伸手之人是她,真是伶牙俐齿,“那你爹呢?你就忍心让你爹如此为难?”
    看来一时半会走不了了,周蓁蓁干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大姑母,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民间传闻,有两妇人因为一个孩子对薄公堂,两人都宣称是孩子的母亲,而孩子是个脑子不好的,还不会说话。对于孩子的归属,两人各执一词,县官大人也判断不出来谁才是孩子的母亲,于是就让两人一人拉着孩子一条手臂,谁拉赢了孩子就归谁。于是两妇人就开始了,孩子被左右的人用力一拉扯,疼得哇哇大哭。其中一个妇人哭着放开了手,至此,县官也判断出来了谁才是孩子的娘。”
    “这说明了什么呢?真正疼孩子的,哪会舍得如此逼他让他疼啊。”
    这样的说辞让周兰脸都黑了,周蓁蓁的话,不就是在影射她和她娘如同那争夺孩子的假娘吗?她憋着一喜气无从反驳起,因为周蓁蓁说的情况太像了。
    好一会,她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心疼你爹,那你倒是不教你父亲为难啊。”
    周蓁蓁瞥了她一眼,说出一句让她意料之外的话来。
    “我当然不会让我爹为难!于你而言,我爹不是你唯一的弟弟。于我而言,亲爹只有一个啊,我不心疼他谁心疼呢?如果那三万两银子让我爹那么为难,我不要了又如何!”
    周兰闻言,大喜,“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放心,我人虽小,但说出的话从来不会不算数。”周蓁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记住就记住,她以为自己说不要,她就能如愿吗?
    “行,大姑母我记住你的话了。”周兰脚步一转,就想重返萱北堂。
    “大姑母——”这次轮到周蓁蓁叫住她。
    嗯?
    “想必当初我娘拿银子出来帮助您的时候,您定然是千恩万谢的,当时只怕恨不能以身相报,现在怎么样了呢?当初四处筹借银子的时候的仓皇与忧惧,大概是好日子过久了,都忘了吧?”
    周蓁蓁的话如同刀子一样,将她的脸皮一层一层地揭下来,她的唇一直在抖,“你说出这样的话,怎么,你还想和我撕破脸不成?”
    周蓁蓁没有回答,而是提醒道,“您现在一门心思地挖空娘家去贴补蔡家,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后悔才好。” 这种带着不详预感的话,周兰不爱听,“我的事,不劳你费心!”说罢拂袖而去。
    周蓁蓁摇头,忠言逆耳总是不中听。
    她们走后,周涎从角落里走出来了。
    他身后的小厮低声问,“二爷,这块玉要给六姑娘送去吗?”想不到啊,六姑娘对二爷这当爹的感情那么深,三万两银子说不要就不要,就为了使二爷不感到为难。
    周涎低声道,“先不送了。”女儿这般为他,他心里热热的胀胀的。想起过往,他低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周蓁蓁的话让周兰越想越气不过,气冲冲地来到萱北堂。
    她去而复返,让何老安人感到奇怪,“你这又是怎么了?”
    “娘,你这孙女了不得,嘴巴利着呢……”周兰倒豆子似的将刚才和周蓁蓁交锋的情景倒了出来。
    “谁让你没事去招惹她?”何老安人白了她一眼,她这女儿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得了天大的好处,遇到苦主还不知道收敛,夹紧点尾巴做人不好吗?非要张扬一脸耀武扬威的模样,谁看得过眼?
    “不过娘,我也不是没有收获的,你那孙女果然还是年轻,被人激上几句,就中了激将法。”说起这个,周兰难掩得意。
    何老安人却觉得心里没底,不那么靠谱。
    周兰想起来这一茬,忍不住问,“娘,明天就是第三日了,她说了不要这三万两银子了,咱们还要逼二哥吗?”她当然希望上双重保障比较妥当,但她又担心再逼迫下去,会将她二哥越推越远。
    其实周蓁蓁是傻,但她那番话周兰也听进去了一些。特别是周蓁蓁宣布为了她父亲放弃三万两的时候,她的心不是不震动的。
    何老安人咬牙,“等明天,我要看看你二哥会怎么做,是不是还一如既往地孝顺我!”
    其实不仅何老安人在等,周涎也在等,等他娘的‘特赦令’,可是一直等到子时,仍旧没有等来萱北堂来人。
    翌日,周涎什么也没说,直接跪在何老安人跟前。
    何老安人颤巍巍地起身,指着周涎问,“老二,你什么意思?”
    周涎不吭声。
    何老安人心一堵,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这个儿子,这个儿子和她离心了。
    周兰连忙上前给她娘揉、胸,“二哥,你是想气死娘是不是?”
    “娘要的结果,我办不到。”
    这直白的话教周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多年了,她那从来对她娘都百依百顺的二哥,第二次忤逆她娘,第一次的时候是为了娶李氏,也是这样,跪在她娘跟前除了一再重申自己的要求之后便一声不吭。第一次为了他妻子,第二次为了他女儿。
    “你——”
    就在这时,管家引着六房的人来报丧,“何老安人、涎二爷、兰大姑,我们当家主母她去了。”
    何老安人与周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不虞,真的太不凑巧了。尽管两人不甘心此事就此打住,却也不得不按耐下来,过了这场丧事再说。但这事吊在半空,不上不下,让她们挠心挠肺的,折磨死了。
    而于周涎而言,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其实于何老安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台阶呢。
    康靖二十七年,七月十五,周家六房当家主母,周泓之妻,郑氏卒。
    周蓁蓁望了望天,一切都如前世一般发生了。
    时人重白事,郑氏身为六房当家主母,素来有善名,族中族外交好者众,无论如何都是要大祭一场的。
    因为郑氏缠绵病榻时久,非暴毙,所以寿衣寿材一切白事之物其实都已经悄悄准备妥当了。
    次日,在族人的帮忙下,灵棚已经搭好,一应事物在族中大老爷们的安排下都有序地进行着。
    郑氏“头七”,乃大祭之日。
    六房一早便开门迎客。
    周蓁蓁是四房的人,不必像六房一样穿戴孝服,只需要和其他几房之姑娘妇人一样在头上簪上白花即可。
    灵棚内,一片素白,香烟火烛纸钱烧不断,烟火熏饶。
    四十九个僧人披着袈裟,敲着金饶铜钹,诵着经文:另一隅,还有几十个道士,穿着道袍,手持苇管竹笙,吟唱不绝。
    灵前,披麻戴孝之人果然不是郑氏的亲生子周宕,而是周泓的庶长子周宣。周秀秀的孝女之位倒不曾被剥夺。
    周宣比周宪年长四五岁,此时已经是秀才功名加身,加上他相貌清隽,举止斯文得当,来吊言之人上完香之后都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他,并暗暗颔首。
    而一旁的周泓对庶长子的表现亦是相当满意与欣慰的。
    周蓁蓁收回目光,为郑氏感到不值,若非当初她带着大笔的嫁妆嫁进来,六房周泓母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破落户的光景呢。
    郑氏这一生,堪称妇人典范。可惜她太过优秀了,给了周泓大叔莫大的压力,也不容于莫老安人。
    巧妇伴拙夫,偏偏还不能和离,只能在这泥沼里耗尽芳华,真是当今女子的悲哀。
    周蓁蓁将手中的九支香插进香炉之中,然后跪下给郑氏磕了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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