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无闻伸出手捏紧了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笑眯眯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冬菱,是董家的人吗?如果我没猜错,你那个半死不活的儿子,现在在董神医那里对吧。‘天罡残卷’也在董老儿手中吗?”
    卢湛裂开满是鲜血的嘴,嘿嘿地笑了,道:“你大可以去找,别说是你,就算你的主子杜仲谦来,也休想我多说半个字。”
    “杜仲谦?他算个什么东西!”贾无闻突然暴怒起来,一甩手,狠狠地抽了卢湛一巴掌,直接将他的一颗牙抽飞了。
    他看着虚空处,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显出了怨毒的神色:“早晚有一天,我会让跪在我的面前摇尾乞怜!”
    卢湛突然扬声大笑起来,那笑声里充满着嘲讽之意。
    贾无闻怒道:“你笑什么?”
    卢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道:“你自己干了什么丑事,自己还没点数吗?现在居然问我笑什么?你确定,真要我当着你手下的面,把你干的龌龊事说出来?”
    贾无闻豁然回头,一把扣住卢湛的脖子,嘴里咬牙切齿地道:“原来是你!我说怎么找遍整个府衙都找不到,我找遍整个府衙都找不到!”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甚至带着一丝绝望。
    “哈——哈哈!”卢湛笑得更开心了,豁着牙讥讽道,“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我看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住口!”贾无闻大吼,手上突然用力,捏得卢湛直翻白眼,喉咙里也咯咯作响。
    旁边提着鞭子的大汉,忍不住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提醒主子,还是保持沉默。
    好在贾无闻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盛怒之下还是保持着一丝清醒,目的没达成之前,卢湛还不能死。他突然松开了手,任由卢湛在一旁剧烈地咳嗽。
    贾无闻冷冷地看着满脸通红的卢湛,掏出一方锦帕慢慢地擦着手,冷冷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舒服的!”说完将锦帕丢在了一旁,抬步朝门口走去。拉开厚重的铁门,走到门口的时候扔下一句,“我会替你找到那位冬菱,然后把你的宝贝儿子带来见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六十八章 闲话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一大片乌云从远处的山峦,缓缓飘了过来。从云层的缝隙间,偶尔透出的丝丝光亮,反而更让人觉得整个大地一片晦暗。
    贾无闻匆匆走在长长的回廊上,刚刚府衙传来急报,说是知府大人点名要见他。报讯的人还说,知府大人脸色不是很好,看来是知道了什么事。
    他走到一个单独的小楼前,停住了脚步。冲着紧闭的房门,躬身道:“马爷!那卢湛还是不肯松口!不过属下已经查明,他的独生子早在几天前,就被丫鬟带走了。想必此刻不是在‘同仁堂’,就是在董家的别院。”说完也不起身,就保持着那个姿势。
    过了良久,才听到楼里‘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贾无闻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接着道:“杜仲谦派人传了口讯,属下怕是要过去一趟!顺便去一趟‘同仁堂’,探一探董一针的口风。”
    “嗯!”楼内还是同样的回复。
    贾无闻却丝毫不敢大意,躬着身后退几步,这才转过身匆匆朝外走去。
    刚走到三义阁的门口,早有马夫牵着马匹走上前。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则走到贾无闻身边,躬身道:“师爷!知府大人去了‘同仁堂’,让您直接过去。”
    “嗯?”贾无闻听到这个消息,颇感意外。刚刚他正在琢磨,是先去府衙,还是先去‘同仁堂’,没想到现在省事儿了!
    他点了点头,一跃上马,朝着城内疾驰而去。一直到离府衙还有两个弯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从马上跃了下来,将马匹交给一旁的随从,方向一变,朝着锦华街大步而去。
    刚走到路口,早有等候在一旁的汉子迎了上来,低声回禀着现在的情况。
    贾无闻闻言皱了皱眉,问道:“你说知府大人跟谁一起?”
    “属下也没见过那人!”其中一个汉子低声道,“不过看样子非富即贵,知府大人对他颇为尊敬,言语间也极为客气。”
    贾无闻急匆匆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狐疑地问道:“对方多大年纪?姓什么?”
    “大约二十多岁,属下听到知府大人叫他倪少爷。”另一名汉子接过话头道,“他似乎是带人来求医的,一直在跟董神医聊天。属下没敢靠得太近,所有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求医?”贾无闻喃喃地重复着,眼中的狐疑之色更甚,心中暗忖:莫非让杜仲谦先一步找到了那个孩子的下落?
    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些焦急,冲几人一挥手,一行人再次匆匆朝‘同仁堂’而去。
    同仁堂,后院。
    这是一间清静的雅室,正中挂着一副大字,上面龙飞凤舞的一个‘静’字,在这幅字的下面,则摆着几个蒲团,以及一方茶几。
    此刻,在正中的那个蒲团上面,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正跪坐于上,缓缓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了一口。
    他闭目回味片刻,方赞道:“好茶!没想到在这偏隅之地,还能喝到如此好茶!果真不虚此行!”
    “倪公子过奖!”在他对面的一位白胡子黑头发的老翁,闻言颇为得意,捻着胡须笑道,“这都是小女在山上采的粗茶,比不得倪公子常喝的那些极品。”
    “董先生此言差矣!”倪鹏程闻言摇了摇头,正色道,“此茶茶香浓郁,茶汤黄绿明亮,初尝虽颇为苦涩,但回味浓醇,令人口舌生津,且隐隐有一丝幽幽兰花香。”说完端起茶杯再品一口,冲对面二人一举茶杯,再次赞道,“好茶!”
    董一针闻言喜笑颜开,嘴上却谦虚道:“倪公子过奖了!”
    一旁的杜仲谦,见少都统心情颇好,忍不住揶揄道:“董先生,你这就不对了。难不成是怕倪公子喝光你的茶叶不成。”
    董一针刚端起的茶杯,顿时停在了嘴边,冲着杜仲谦眼睛一瞪,道:“你这是什么话,只要倪公子真心欣赏我这茶叶,便是悉数相赠又何妨?这些年你府里那些茶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说完仰首望天,一副高傲的模样。似乎对杜仲谦小看他,颇为不满。
    倪鹏程忍不住笑了,抬手制止了杜仲谦想要开口的冲动,道:“茶之一道,其实在下是不太懂的,只是偶尔喝一下罢了。我这水平,也就能糊弄一下外行,在先生面前是不敢托大的。况且,承蒙先生拿出珍藏盛情款待,在下已是铭感于心,哪里还能夺人所好。先生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董一针这人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见到这位贵公子,言语间如此客气,倒也不好再拿大,赶紧道:“倪公子严重了,老朽也只是附庸风雅罢了。比起真正的茶道中人,差了不知道多少。”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老朽多年前,遇到过一个犹如神仙般的人物,蒙其相赠,曾饮得一盏清茶,从此再也难以忘怀。跟那盏清茶一比,这些只能算是粗茶而已。”说完目光中露出神往的神色,脸上也焕发出了异样的光芒。仿佛当初喝的不是一盏清茶,而是琼浆玉液一般。
    倪鹏程闻言,也颇为好奇,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位高人现在何处?有机会在下要去拜访一番才是。”
    谁知,董一针却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茶汤一饮而尽,再次叹了一口气。
    倪鹏程更好奇了,再次问道:“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董一针闻言,好一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提起那一把,正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铜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端着茶盏,看着里面黄绿的茶汤发呆。
    倪鹏程也没有催促,静静地等待着。
    “说起来,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良久,董一针才幽幽开口,那声音带着一丝苍凉,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窗棂的缝隙处隐隐透来外面的喧闹声,更显得此刻的宁静。
    “那一年,我刚出来自立门户不久,就在一个大雪纷飞之夜,收到一位身患怪病的病人。我虽然有把握治好她,但是却缺少了一味极重要的药材。我寻遍了所有的药铺,都没有那味药。后来得人指点,我决定去城外的烟霞山碰一碰运气。”
    “烟霞山?”
    第六十九章 一盏清茶
    一旁的杜仲谦,闻言忍不住惊呼出声。
    实在是这座山的名气太大,每年都会发生几起人口失踪案。派去查探的差役又总是一无所获。久而久之,这座烟霞山,老百姓则称之为的鬼山的地方,被前任知府划为了禁地。未得官府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烟霞山百丈之内。
    虽然依旧有不怕死的人,偷偷进山去挖药材或者打猎,但是到底还是有所顾忌,因而都只在外围搜索一番,没人敢深入。因此,这些年倒也很少再听到出人命的消息。
    此刻听到董一针突然提起,他这才想起辖内还有这样一座山。
    当初他刚来梁州城的时候,不是没动过去那座山一探究竟的心思。
    可那座山实在太过诡异,每次他带着人马过去,整座山就大雾弥漫。别说是进山了,就是找路都困难。就算勉强进去一段路程,不是马匹受惊而逃,就是差役莫名其妙的受伤。再加上他诸事缠身,连公务都没时间去完成,哪里有时间跟一座山较劲。他好几次做了万全的准备,都因为临时接到各种任务而搁置。
    如此几次后,他也就熄了再进山的心思。毕竟不能为了自己的好奇之心,而枉费那些差役的性命。
    董神医对杜仲谦的大惊小怪,似乎颇为不满,茶盏往茶几上重重一放,瞪眼道:“你说还是我说?你这小子,诚心拆我的台是不是?”
    “岂敢岂敢!”杜仲谦慌忙拱手作揖,嘴里笑嘻嘻地道,“自然是您说!”
    杜仲谦虽然是知府,但是这么多年来,跟董神医算是唯一的至交好友,两人的感情根本不是几句话可以概括的。不说别的,就说这些年,董神医不知道救过他多少回。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没有董神医,他杜仲谦来梁州城的第一年就不在了。
    那是刚来梁州城不久,他带人去辖内视察,谁曾想走错了路,居然走到了阴阳道的无边花海,被那里的五彩蜘蛛咬了。幸亏董一针采药路过,这才救了他一命。也因为这次,两人开始有了交往,到现在这么多年,早已经成了莫逆之交。
    不过,只有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如此这般的说话。平时有外人在,都是极为客气。是以很少有人知道两人的关系,竟然如此之好。
    “哼!”董神医复又端起茶盏,一口气何干了茶汤,这才一捻胡须,感慨地道,“那一天天不亮,我就背着背篓跟药锄进山了。虽然也听人提到过,这座山极为诡异。但是那里面的天才地宝,可是真多啊。才深入内圈不久,光是百年人参,我就挖到了七八株。”说到这里,他有些得意,抬手一指杜仲谦,“这小子那一年守城,为了博名声,学人站在城墙上鼓舞军心,结果中了那些西凉人一箭,要不是老朽的那根百年人参,怕是小命都没了。你告诉倪公子,我可曾有半句虚言?”说完目光炯炯地盯着杜仲谦,看他那样子,要是对方说出半个不是,能立马翻脸。
    杜仲谦笑着点头,拱手道:“我这一条小命,就是您的!”
    董神医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接着道:“本来我没打算深入的,谁曾想好东西越挖越多,我也就越来越深入山里。等到我觉察到不对,太阳已经偏西,而我也到了一处悬崖边。”他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又回到了那处险峻的悬崖边,“那时候我还年轻,虽然周围响起各种野兽的嚎叫,却一点也不害怕。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落了下去,月亮升了起来。那一晚的月亮格外的大,也格外的圆。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来一般。突然我脚一滑,从山上滚落,一直滚到一棵巨大的龙血树边才停下,好在没受什么伤……”
    听到‘龙血树’三个字,倪鹏程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了异样的光芒,不过却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杜仲谦一眼,对方则默默点了点头,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知道他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就在那一块凸出来的石梁上,迎风而立。青衣长衫,气度无与伦比。他站在那里,看着远方的原野一动不动,仿佛站了很久很久。可能是有所感觉,他侧过头见到我,冲着我淡淡一笑。那笑容真是好看,我这辈子再也没看到过那样干净的笑容。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这才发现他的身侧有一方石桌。那上面居然有一方小炉,正煮着一壶茶,一个青衣小童正在添柴。”
    “你不是遇上山野精怪了吧?”杜仲谦忍不住出声问道。实在是他说的太过离奇,在那种地方,居然会出现大活人,还在那里煮茶。两人相交这么多年,他从未听其提起过这段往事,也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董神医闻言,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道:“只要是见过他的人,没人会认为他是精怪,怕是都会跟我一样,觉得他是仙人!”
    “仙人?”
    不知是杜仲谦吃惊,连一旁的倪鹏程也忍不住有些惊讶。虽然当今圣上,一直在暗中寻访长生之术,金吾卫也奉命,秘密搜罗了一批得道高人送往宫中。但是从内心深处,他是不相信这些的。正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活多久都是注定了的,没有人能逆天改命。
    董神医正色道:“我不是看不起倪公子你,而是老朽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就算是你,怕是也及不上那位的气度。”
    倪鹏程不以为意,反而微微点了点头。
    杜仲谦闻言却有些急了,连连朝董神医使眼色,谁知董神医恍若未见,接着道:“虽然过去了这些年,但是现在他在我的脑海中,样貌却越发清晰。这一点,要归功于倪公子。”
    “我?”倪鹏程闻言微微一怔,对董神医这个话题转得有些不明所以,“先生何出此言?”
    董神医偏过头,朝那个‘静’字看了一眼。在那个字的后面,有一间密室,密室里正躺着一个熟睡的少女。
    倪鹏程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顿时升起一个惊人的想法,猛然回头朝董神医看了一眼。
    董神医正视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道:“倪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你猜得没错。那位唐姑娘,跟我多年前见过的那个人,有几分相似。”
    第七十章 本源之气
    杜仲谦咽了口口水,一脸的难以置信,道:“你不是说那个人是男的么?”
    “这不是重点!”董神医闻言点头道:“重点是我发现自己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只是因为他当时穿着长衫,我便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男子。现在回想起来,他一直长发披肩,举止也是轻灵优雅。如若换上女子衣衫,也不会觉得突兀。可惜他一直未曾开口说话,不然可以多一个印证。”
    杜仲谦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他请你喝茶了吗?不开口邀请,你是自己倒茶喝的不成?”
    董神医摇了摇头,有些失落地道:“是那个青衣小童倒了一杯茶给我,那位只是伸手示意了一下而已。从头到尾,他都没说过一句话。一直沉默地看着远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是在等什么人。”他看着手中的茶盏,神情也有些黯淡,“他给我的感觉十分的……孤独,这个词其实用得不太对,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词语。就是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对,就是格格不入。”
    倪鹏程举起的茶盏,停在了唇边,跟着董神医重复道:“格格不入?”
    “嗯,没错!”董神医点点头,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他跟这个世界的不相容。就像是泥沼里的白莲,或者说是雪夜的红梅。更准确的说,他就像是天空的明月,清冷、皎洁。”
    杜仲谦闻言,忍不住笑了,揶揄道:“难得听到你卖弄一下文采,这跟你平时严肃古板的作风有些不符啊老董。”
    董神医横了他一眼,这才接着道:“可惜喝完那杯茶不久,我便沉沉睡去。等到我再次醒来,已经在烟霞山的山脚了。身边除了我的背篓跟药锄,什么都没见到。好在背篓里除了我采的药材,还多了一个白玉罐子,里面居然放了一些茶叶。”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嘴角含笑,看来对当时这个意外收获感到很是欣喜。
    杜仲谦顿时兴奋起来,忙道:“别小气,赶紧拿出来尝尝!”
    谁知,董神医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没机会喽!十多年前的一个夜里,家里遭了贼,那罐子就不翼而飞了。”说到这里有些肉疼,忍不住骂道,“我还一杯都没舍得喝的。该死的贼子!”
    杜仲谦才不相信这个抠老头的话,正要奚落他几句,却愕然抬头看向对面。因为倪鹏程突然站了起来,董神医也随之站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密室走去。
    “怎么了?少……公子!”杜仲谦赶紧跟在了后面,好奇地问道。
    倪鹏程脚下不停,嘴里回答道:“小昔醒了!”说话间,他掀起那副字打开了密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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