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不认识刑部的胡主事?”季琅单刀直入,拧眉问了出来。
    柳蝶一听这个名字,脸色马上变了,她向后退一步,眼睫微闪,然后垂下头,坐回到刚才的圆凳上,转过身背对着两人:“认识又怎样?他已经死了很久了,有关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季琅笑了笑,慢慢走过去,拿起状态上的各种胭脂盒和小摆件看了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柳蝶眸光微闪:“那你们想要问什么?”
    姜幸看了看季琅,她多少也能猜测出柳蝶的态度,看来是不想说了。
    现在关键在于怎么寻找一个撬开她牙冠的突破口,还是像十三娘说的那样,就这样放弃,不去逼问她。
    季琅很悠闲:“我其实没什么想要问你的,你不如说说,胡主事过来找你的时候,都跟你说过什么?”
    “男人过来便是为了寻欢作乐,他还能跟我说什么。”柳蝶看着镜子,神色哀怨。
    她的语气有所隐瞒,并不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胡主事已经死了,她将秘密留在心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柳蝶姐姐莫不是怕有人会来报复你?”姜幸不确定地问道,毕竟除了这一点,她没必要替一个死人保守秘密,在没有需要保护的人的情况下。
    柳蝶不说话了,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很久很久。
    如果这是一场心理攻防战,越是沉默的人内心越纠结,越有可能率先被击垮,可是沉默过后的柳蝶却突然强硬起来,她站起身,正对姜幸:“我还有两天就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了,前尘往事我都可以忘却,至于胡主事,他死了那么久,很多事都已尘埃落定,你们再问下去也无济于事,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走吧!”
    俨然已是下了逐客令。
    姜幸没想到她会变脸变得这么快,神色还有些错愕,季琅却已经抓着她的手向外走了,一点都不留恋,连她都看出柳蝶隐瞒了什么,季琅没道理看不出来。
    门被柳蝶关上后,姜幸心里着急,还想进去问,却被季琅拦下。
    “人家都赶你了,还进去做什么,叙旧?”
    姜幸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全然不在乎柳蝶掌握的东西,不知怎么心里便憋着一股气,好像极不情愿看到他对所有事都是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似得。
    “十三娘虽然那么说了,可你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问啊!”
    姜幸要进去,再次被季琅抓住,呵地一笑:“你还真向着我。”
    “不是我不问,而是她已经说了很多了。”
    姜幸刚要说什么,却听季琅低头在她耳边说道,她怔了怔,两眼茫然地看向眼前人。旁边刚好有个醉汉经过,季琅咳嗽一声,将她带到怀里避开那个醉汉,伸手从她鼻头上刮了刮:“你反应可真慢。”
    笑容自信满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姜幸睁圆了眼睛,脑中回忆起柳蝶的话……不都是在推拒不答吗?哪里有什么信息?
    两人往回走,为了说话不让人听到,季琅都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肩膀上那么一搭,旁人从后头看,很容易产生误会,走了没几步就有指指点点的声音了。毕竟在青楼,两个男人这么暧昧成什么样子……
    姜幸意识到不对,想躲,季琅捏着她耳垂,捧着她脸靠近些:“你们柳蝶姐姐少说也是进过宫得过陛下夸奖的,如今在漾春楼,得是什么价位?”
    一听他是说正是,姜幸不动了,抬头看他:“自然是普通姐姐比不上的。”
    “那是,所以来赎走她的是一个屠夫,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十三娘是这么说的,”姜幸起初没觉得哪里不对,看季琅提出这一点,才发觉好像是有些说不通,“如果攒了好多年,也是有可能的吧。”
    “啧——”季琅伸出食指摆了摆,“我在她妆台上看了看,上面的首饰胭脂水粉,全都是上上品,跟你们楼里姑娘用的全不一样,最有可能就是别人送的,但是一个屠夫,绝不可能送这么贵重的礼品。”
    “也就是说,柳蝶的入幕之宾里,有一个舍得花钱大财主,想要给她赎身的人也不一定真的是屠夫,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至于她为什么要藏着这个秘密……”季琅摸了摸下巴,突然不说话了,姜幸顺着他话里的意思想,心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胡主事已经死了,她确实没有需要再顾及的人,可是那个需要保住性命的人,如果是她自己呢?
    不管是贪墨案还是当年的海难,知情者大有人在,死了一个胡管事,说不定还有另一个位置更高的人和柳蝶有牵扯。
    “她是怕将事情告诉我们,会被杀人灭口?那么极有可能,要将她带离漾春楼的,就是和胡主事之事有关的人!”
    “你也不笨嘛。”季琅低头看她,笑意深深,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就在他要凑过来的时候,姜幸急忙推开她。
    “那你怎么不问她那个人是谁?”
    季琅被推开之后有点不开心,摸了摸鼻子,眼睛看向别处:“她为了保命,明显不会告诉我们的。不过,我心中已经有数,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难查的东西。”
    两人又去找了一次十三娘,不过这次是季琅偷偷和她说了些什么,姜幸没听到,坐上马车回府的时候,季琅也一改之前的悠闲自在,靠在车壁上闭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幸看他的模样,发觉自己总是猜不透这个人的想法,虽然成亲很仓促,两人从陌生人到夫妻,之间也根本没经历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可是这种感觉还是让她觉得心中憋闷,像是在迷雾中行走,摸不到边际,也看不到脚下,想探寻得更深,却又怕时刻会跌倒,甚至步入深渊。
    到了侯府门前,季琅睁开眼就看到眼前有个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两人对视了足足十息,姜幸才急忙将视线挪开。
    “想看便大大方方看,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季琅忍不住调侃一句,姜幸转身去撩帘,不想被季琅揪住这一点说。
    季琅本还想再逗她两下,跟着她下去之后却看到清风徘徊在季府门口,见他回来了,急忙从台阶上奔下,脸上满是焦灼。
    “小侯爷!不好了,宫中来信传话,说大少爷被扣下了!”
    季琅笑容一僵,震惊之后,眼色顿时阴沉下来。
    一句话也没说,他先进了侯府,姜幸知道事关重大,季府唯一一个在朝的人若是出事了,对侯府绝对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她跟在季琅身后,进到里面,就听季琅边走边问。
    “怎么回事?宫中的人来传的话?怎么说的?”
    清风对答如流:“说今天的刑部大火跟大少爷有关。宫里的方姑姑来传的话,让我们暂时不要担心,只是例行公事,言语间,好像是朝中有人故意针对大少爷……”
    “这件事娘知道了吗?”
    清风顿了顿:“还没有……”
    季琅走到半路,忽然又停了下来,他沉眉想了想,先是转身嘱咐姜幸:“你去福禄堂陪陪娘,有什么事,等我晚上回府再说,能瞒则瞒。”
    姜幸点了点头,他又去看清风:“去寻二郎,让他去中城兵马司的衙门找我。”
    说完,季琅转身便离开侯府了,听他话中的意思,应该是找景彦询问情况去了。
    大郎上朝途中发生的走水,连季府都没能回就被扣押,只能说明背后之人是有备而来。
    那跟胡主事又会有什么关系呢?
    姜幸觉得暗涛汹涌,安阳城从来不缺阴谋诡谲,在姜府的时候是,在季府的时候也没什么不一样。
    最可怕的,莫过于到头来发现搅弄风云的都是同一个人罢了。
    摇了摇头,姜幸向福禄堂走去。
    —
    黑夜如幕,幽云笼罩着月光,浮动不息。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行色匆匆,却是有着目标,直接奔去了一个大府偏门,敲了三声,门打开了,她递上腰牌才进去。
    被引至正厅,一个金装富贵的人仰靠在椅子上正欣赏歌舞,远远看到她走进来了,便让人散去,虽有些意犹未尽,但并未着恼。
    “这么晚了,找本王何事?”
    底下的人将兜帽一摘,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脸,秋十三娘跪地行礼:“今日,小侯爷来漾春楼寻柳蝶了。”
    成王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柳蝶?”
    他笑的时候像个弥勒佛,不笑的时候,眼中的锋芒便倾射而出。
    “就是那个你始终不愿除去的人?”
    秋十三娘哽了一下,才点了点头:“现在好像可以确定,她是背叛我们了。”
    成王捏了捏胡子,拿起果盘里的葡萄吃了一颗,皱着眉道:“本王就说过,你行事不能优柔寡断,不要心软,明知道她有事瞒着你,生了自己的小心思,就该早早斩断祸根。她背叛你了,你就危险了,知道吗?”
    秋十三娘明白这个道理,此时也是懊悔不已,可是又不想承认自己的错,哀声道:“女人本就命苦,在青楼的女人命更苦,我拿着她们的脉门,私下里收集京中隐秘,整理归纳脉络,组建一张情报网,从来不强求她们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人都有私心,她们怎可能事事都告知于我?”
    成王点头:“是是是,你菩萨心肠,那现在又怎么说?”
    看秋十三娘不说话,成王面色顿了一下,转移了话头:“那柳蝶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蝶的恩客,其中之一是现在的刑部尚书周樊,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陛下的人,所以未曾防备,今日经小侯爷一提醒,我才发觉,他可能已经投靠那边了。柳蝶掌握了不少胡忠的把柄,其中可能也涉及到他,柳蝶这是沦为两边的棋子了,现在知道自己的命拿捏在那人身上,才不敢说出实情。小侯爷走后,我已经把柳蝶软禁起来。”秋十三娘面色严肃。
    成王从椅子上坐正了,目光动了动,突然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手。
    “对上了,都对上了,要不早朝怎么会有这么一出呢。原来是周樊想找个替死鬼,让季清平背这个黑锅了!既消灭了物证,又能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奇哉妙哉!”
    “那,季府会不会有事?”秋十三娘犹豫一下,问出口。
    成王却没再说话,眸光如烛火一般明灭不定……
    大家是不是在养肥啊,看的人好少(哭唧唧)
    目前还是更新不稳定,到一号会改回晚九点更。
    第45章 布局
    季清平当朝被扣押拿下问话的事并不是那么容易瞒下的,尤其楚氏又不是老糊涂,这件事很快就传进了楚氏耳朵里,连带着大房二房都知道了,一向冷静温厚的大夫人景氏也慌了神。
    大郎在朝中谨言慎行,从未出过什么差池,而此事最让人捉摸不清又忍不住担忧的,其实是陛下的态度。
    姜幸听季琅的话到福禄堂陪太夫人,直到阖府上下全都知道大郎的事,已经整整过去了一日。众人都在等消息,晚饭也没吃几口,空荡的厅堂里呼吸可闻,夜里风起,吹得窗户咣咣地砸着,姜幸站起身,将窗户关严实了,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
    “好像是小侯爷回来了!”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话音刚落,季琅和季衡宇的身影在门外的黑幕里浮现,两人都走得很快,疾步匆匆,屋里的人一下都站起来,就看到季琅提着衣摆踏上台阶,紧锁的双眉如利剑般插到人们心上。
    大伙都觉得结果可能不太好。
    轮不到姜幸冲到最前面去。
    “老三,到底怎么回事?”
    楚氏沉声问道,眉目间虽有忧色,却还尚且保持镇定,身为武敬侯府太夫人,她还是很拿得住的。
    季琅一看众人都知道大郎的事了,在姜幸身上瞄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责怪她。
    回过神来,他一边安抚楚氏一边扶着她坐回去,又去看向景氏,开口道:“刑部的档案库走水之前,大郎曾多次出入,被有心人记下了,拿住了把柄,当朝发出了质疑,陛下也不能偏私,这才暂时把大郎扣下了。我去问过宫里的人,只要查清和大郎没关系,马上就能放出来,大嫂不必担心。”
    季琅是安抚的口气,也许是之前跑得太急,姜幸总听出他声音里夹杂了许多不安分的喘息,景氏皱着眉,并未因为他几句话就放下心来:“平儿现在在哪,可有什么危险?”
    “在大理寺,”季琅顿了顿,“涉及到刑部本身,为了避嫌,陛下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大理寺查办。”
    景氏脸色一变:“那不就是下了大狱了?这和已经认定平儿有罪了有什么分别?”
    季琅赶紧走过去,一边回头给季衡宇使眼色一边解释道:“大嫂别着急,我和二郎刚从大理寺回来,已经看到大郎了,他没事,也说让你们不要担心。只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陛下才故意这么强硬,用不了多久就会放大郎出来的。”
    “对对对,大哥在那没人敢亏待,吃好喝好还有人照顾,大伯母和祖母不用担心。”季衡宇忙在后面附和。
    景氏脸色缓和很多,听到季琅和季衡宇说见过大郎,已经放下一半的心,就在这时,楚氏敲了敲她的九头蛇杖,终于发话了。
    “老三既然说没事,平儿也传话叫咱们不用担心,那便听他们的吧,老大老二媳妇都没吃晚饭,都回去吃点。咱们武敬侯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一点小事不至于自乱阵脚,尤其是这时,别叫外人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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