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堵和疏
    含着三分笑意的视线一扫,落到那两个人身上的时候便多了七分锐利,吓得她们赶紧低下头,也不敢和这个混世魔王对视。
    “怎么没人吱声了?”季琅向前走了一步,眼中的逼仄让人无所遁形,像是一把刀架在人脖子上似得,他呵地笑一声,“本侯就这么一问,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
    姜嫣转了转眼珠。
    “大姐夫,这些人都是我请过来的,不论怎么说是我的不是,你别生气。”姜嫣走到前头来,替那两个多嘴的人挡了挡,后者一看,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季琅抱着臂在那两人身上扫了一眼,下巴高高抬着,丝毫不把眼前人放在眼里:“倒不是本侯生气,就是很好奇……怎么次次遇上这种事,你都任凭别人说你大姐姐坏话,从不维护几句。”
    他向来无所顾忌,话很直白地说了出去,姜嫣神色一变,看了后面的姜幸一眼,有些纠结,现在反而是骑虎难下。
    在场的人,可不一定都知道她们姐妹两个的龃龉,大多数人都以为姜嫣是那个被姐姐拖累可怜又无辜的人,经季琅这么一提醒,也有人回过神来,疑惑地互相看看。
    怕是被人拿去当枪使了吧……
    就算不是,这姜家二娘真有表面上看得这么无辜吗?
    姜幸在后面看着,心头止不住冷笑,以前那些流言蜚语是怎么传出去的,简直一目了然。但是她如今已经不打算在这种小打小闹上多做纠缠了,何况多亏了这一出,她才知道了季琅并没有因为父亲的事就怀疑自己。
    方才一直笼罩在头顶的乌云都散去了,眼前照进一抹暖阳,全是季琅的颜色。
    “小侯爷,”姜幸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季琅衣袖,声音低若蚊蝇,“趁着这会雨停了,要不我们回府吧。”
    她实在是不想在这浪费时间。
    谁知道季琅回身后没答应她,反而是伸出手,拇指蹭了蹭她额头,声音含笑:“来都来了,怎么能不去见见岳父大人呢?”
    姜幸一怔,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就见季琅冲她眨了眨眼,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向里走,故意穿过人群,路过那些神色各异的小娘子时,还不忘恶狠狠地威胁几句:“人生在世还是要小心祸从口出,得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能得罪,否则哪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的人感觉脖颈冰凉,脊背后面一激灵。
    “哼,真是无法无天,家里都要遭大难了,哪有能一直得圣宠的士族名门,再这么嚣张下去,早晚有他哭的时候!”
    看到季琅走远了,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被人听见,那个被季琅瞪过的小娘子啐了一口,气急败坏地说道。
    旁边的人赶紧捅咕她后腰一下,用眼神示意她别说话,眸光中已经有了一丝戒备,就听后面的人也煞有介事地探上前来。
    “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了,前些年,齐国公府的十一郎和他在打马球时起了争执,让他差点把十一郎打死!最后还是陛下压下来的,我看,即便是武敬侯府出了事,这个小侯爷的恩宠也暂时消减不了,咱们何必去惹这个阎王!”
    “是真的?”
    “是真的,我母亲就是齐国公府的,你忘了?”
    听了这话,起初那个恼羞成怒的小娘子闭上嘴了,大家伙脸色也都悻悻的,早已没了赏花的心思。姜嫣便借口天公不作美,让人早早散去了。
    那边,姜幸被季琅拉走,却看到他转了个身神色就不一样了。
    他隐去笑意,眉头轻轻蹙起,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忧思缠绕,在脸上几度浮现又几度掩盖,纠结不已。
    到了没人的地方,季琅停下脚步,回身瞪着姜幸:“下次遇到什么事,和我说,别像今日这么自作主张,神色慌张二话不说就出府,你知道——”
    看到姜幸瑟缩一下,他顿了顿:“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吗?”
    这还是季琅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呵斥自己,但看他的神色也知,他并没有开玩笑。
    可是安阳城内,天子脚下,能有多危险,何况是武敬侯府的马车。
    “我只是一时情急……”姜幸小声嘀咕。
    “一时情急也不行,以后但凡要是出府,都要提前知会我一声,在外面不许离开我的视线,听见了吗?”季琅厉声把姜幸打断,眼中不自觉得露出一丝惊慌和担忧,难不成他还能把她栓裤腰带上随处带着?
    姜幸想要说什么,可是一触碰到他这样的眼神,话又吞了回去。
    这样的季琅很反常,起码在之前,他从没限制过姜幸的行动,也没告诫过她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也就是说,态度的转变是因为最近的某个变化。
    可她只有今日才单独出来过。
    莫非路上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我知道了……”姜幸藏下心思,企图转移季琅的视线,现在还在姜府,并不是把一切都问清楚的好时机,“你真的要见父亲?”
    她换了个话题。
    季琅怔了怔,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后便不再说话,拉着他去让人通传,问过管家,得知姜有卢今日真的在府上,两人在正厅里等了一会儿,才看到姗姗来迟的姜有卢。
    季琅站起身,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岳父大人。”
    “小侯爷不必如此拘礼。”姜有卢笑了笑,急忙搭上他的手。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翁婿是有多和睦呢。
    但姜幸知道季琅不是个会打太极的人,他向来说什么都单刀直入。
    “小婿今日过来,是为了我那个侄儿的事,想必岳父大人也能猜到我来的用意吧?”季琅看着他。
    姜有卢顿了顿,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扭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姜幸,神色有些犹豫:“这个……”
    他坐到首位上,摇了摇头:“这件事,别怪我没有事先知会你们侯府,私自出入刑部档案库可大可小,但涉及到当年的刑部清洗,我贵为朝中三品尚书,一心为大盛,也是职责所在,于情于理,都该还原当年真相。倘若你侄儿真无辜,那便皆大欢喜,若是你侄儿真的做错了事,我也不能为了私情,让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姜有卢喝了口热茶,手上的茶杯热气腾腾,氤氲了整张面孔,他抬起头看季琅:“小侯爷觉得呢?”
    两人眼神交汇之时,似乎掀起一阵狂风。
    其实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留情面了。
    季琅挑了挑眉,转身走到椅子旁坐下,翘起二郎腿,晃着脚尖:“岳父大人说的是,小婿今日来倒也不是要拿这件事质问岳父大人。”
    “哦?那是为了什么?”
    “岳父大人是怎么知道,我那个侄儿和当年一案有关系的?”季琅睇着他,眼中迸射出一道精光,“毕竟,您是吏部尚书,刑部的事,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姜有卢看了他良久,都没有回答。
    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当然是因为和周樊串通好了,可是直接说出来。就相当于承认他和周樊有勾结。
    前面的话都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唯独这个不能轻易承认。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老爷,大少爷在外面,说要见您。”
    姜有卢皱了皱眉,一旁的姜幸却突然攥紧了手心——姜修时那个出结果了。
    “告诉他我在待客!”
    姜有卢一口回绝了,却不想门一下被撞开了,守门的小厮拦着姜修时,却还是没挡住,就见他拉着那个大夫,大夫怂兮兮地抱着药箱,一脸无奈。
    看到这副情形,姜有卢面色一黑,有些生气:“你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大少爷的样子!不成体统!”
    姜修时的眼睛通红,眼中尽是血丝,连脸上的精肉都在颤抖。
    他将大夫往里一带,反手将门关上,走进来的时候,视线在姜幸身上略过,难以言明。
    姜有卢还想再说什么,姜修时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手里捧着一块砚台,上面是未磨好的墨。
    “府中采买过的墨,唯有送到孩儿书房的里面加了麝香,混在墨水里,作成书画后,长年翻阅,于男子来说无碍,于女子来说……”他哽咽一声,忽然抬起头看着姜有卢,看到他满是震惊的神色之后,胸中的怒火更是燃之不尽。
    “于女子来说,却会子嗣艰难!”
    姜幸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那个瑟缩的大夫:“这是什么意思?那大嫂这一胎会不会有事?”
    “这件事,你是从哪知道的?”姜有卢出声打断了姜幸,沉着脸看姜修时。
    “东西就加在墨里,一查便知,可是我却从来没怀疑过是书房的东西导致朝娘……”
    他没把姜幸说出来。
    那东西的香气混在墨香里,寻常人根本闻不到,要不是姜幸以前在漾春楼呆过,对这等阴狠的玩意见识得多,鼻子对它很是敏感,不然绝不会有人察觉。
    那是姜修时的书房,除了他和大嫂,还有侍候他们的下人,谁能进去?
    姜有卢两腮鼓着,向后退了两步,手在胸膛上来回顺了两下。
    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口气,回头看那个大夫:“这东西,能伤身子到什么程度?”
    大夫看了众人一眼,支支吾吾地:“这……在下没看到人,也不好做决断,麝香的量多量少,翻阅时间的长短,还有夫人的体质,这都有关系。”
    姜幸受不得他们这么磨叽:“既然不知道,还不赶紧去魏国公府上去看看?”
    她说完,便要过去拉着大夫走。
    “不行!”姜有卢突然呵斥一声。
    姜幸扭头去看他,连姜修时也满是震动地抬起头,一旁的季琅将磕了一半的瓜子吐了,嘴角扬了扬。
    他走过来拉着姜幸的手:“你可不能瞎出主意,去魏国公府把这事说了,不明摆着告诉景家人你们是怎么对你大嫂的吗,你觉得景家能饶得过谁?”
    话音刚落,姜修时忽然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不等他开口,姜有卢指着门,沉声喝道:“去!你现在就把景氏接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把景氏接回来,便是坚决不让魏国公府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大门关起来,厉害关系一说,兴许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连景氏也觉得不该告诉娘家了。
    可是这么做,是要保谁呢?
    两家合力将那个背后使坏的人揪出来绳之于法了,谁还能说什么不是?
    “父亲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比如,查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比如,还朝娘一个公道!”
    “你急什么?等你把景氏接回来,再说这些也不迟!”
    “父亲真是这么想的吗?”姜修时退后一步,双眼蒙上一层激愤的泪水,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姜幸从没在她一向温润如玉的大哥脸上看到过。
    “府中一应采买事宜是谁做主,这些东西能经过谁的手,谁能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谁有这样的权利能力?父亲难道不知道吗?”
    “啪——”
    姜修时偏着头,扭过脸看到父亲扬起的右手,久久没回过神来。
    姜幸踟蹰不前,看着大哥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出话来。
    “你若还想在姜家过你衣食无忧的生活,你若还想在官场上一路顺遂无阻,给我趁早歇了那些心思!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不许自作主张,听到了吗?”
    姜有卢厉声说完,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将这里闹成一团乱的儿子,胸膛起起伏伏,眼中精光一闪,他回头看了看姜幸。
    “你出去,也不许瞎说,尤其是魏国公府的人。”
    姜幸瞪大了眼,一下气笑了,那张清雅沉稳的面孔,背后竟然这么狠毒。
    “不说不说,芊芊都嫁过来了,是我们季家人,这是你们姜家的事,我们可不会管。”季琅拉着姜幸的手,笑了笑,瞟了一眼呆愣的姜修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嘲讽地哼了一声。
    转身便告辞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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