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朝身边的年轻妇人看去,看到她满面峭寒,眉宇之间却有着数不尽的哀愁,心下也有些难过,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答道:“小公子和您同葬在东郊的福地,世子爷又替您和小公子在报国寺立了长生牌位,点了长明灯。”
    “奴有时候能够出去的时候,也会去报国寺拜一拜。”
    “他——”
    萧知抿着唇,紧紧握着手,犹豫了一会又问道:“有名字吗?”
    “有的。”
    如意的声音又低了些,二月寒风萧萧,她的声音也带了些哀愁:“小公子名叫莫离,小名念萝,世子他不顾众人反对,把小公子的名字记进了宗谱里。”
    莫离,念萝
    萧知漆黑的眉睫一颤,微张的红唇也轻轻抖动了一下。
    莫离。
    希望不要别离。
    念萝。
    想念阿萝。
    她的小字,叫做阿萝。
    风又大了些,迎面吹过来的时候,有些冷,萧知纤弱又单薄的身子被这寒风一吹,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主子,您没事吧。”如意伸手过来扶她。
    萧知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我没事。”说完,她又很轻的重复了一句,“我没事。”
    可怎么会没事呢?
    她的眼睛有些酸胀,心也闷得厉害,难受的让她有些透不过气,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抓着她的心脏似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压下心底所有的思绪,轻声说道:“走吧。”
    “主子”
    如意望着她的面貌,还有些担心。
    可萧知却已经抿着唇,提步率先往外走了,她走得很快,仿佛在逃避什么东西似的,疾步往外走去直到走出小道,直到那间熟悉的院落离开她的视线,她的脚步才渐渐地慢了下来。
    身后如意也已经赶上来了。
    萧知哑着嗓子朝她吩咐道:“我想去一趟报国寺。”一来是去祭拜一下她那无缘的孩子,二来也是去为原身立一块长生牌位,还有一个原因她的父母虽然没有被宗室除名,但死后无牌可立,她甚至不知道她的父母葬在了哪。
    无人知道。
    她的父母死不瞑目,她不希望他们成为孤魂野鬼,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不会。
    她想偷偷为他们立一块长生牌。
    “等过几日”
    萧知看着不远处的正院,呢喃道,“再过几日。”
    等她拿到了侯府的中馈,那么她就不用日日困在这个地方了,她行事会方便很多,她可以私下遣人去找哥哥,可以去报国寺为父母立长生牌还可以,去调查真相。
    可能是心里有了目标,又或是看到了曙光。
    萧知的心情也就没之前那么压抑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手按在脖子上的狐狸毛围脖上,她全身上下被风吹得都有些冷,唯独脖子这块很暖想到刚才离开的时候,陆重渊替她戴上围脖的样子。
    她心里有些暖。
    还有——
    她要尽快找到师父,给陆重渊治好腿。
    他不应该永远被困在这四方院落,不应该只能靠轮椅出行,他是陆重渊,理应是肆意、张扬的,她想看到当年的陆重渊,看到那个骑马扬长街,受众人跪拜、尊崇的陆大都督。
    她相信。
    这一日一定会到来的。
    带着这一股念头,萧知一步步朝正院走去,由人通传后,很快就有人出来迎她了,恭声笑着请她进去,萧知也就没说什么,等进了里间先由人替她解下斗篷,然后把兔毛手兜递给如意,就往里头给陆老夫人请安去了。
    “知丫头来了。”陆老夫人正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串念珠拨弄着,看到萧知进来就笑着喊了她一声,等她请完安,看到她身后丫鬟手里握着的那些东西,便又笑道:“都盘点完了?”
    “回您的话,都盘点完了。”
    萧知仍是一派恭谨的模样,她从如意手中取过两份嫁妆单子已经一沓手册,“这是宝安郡主所有的嫁妆。”
    平儿从她手上接过,递给了座上的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便笑着把念珠缠回到手上,然后接过手册看了起来,一页页翻下去,越往后看,她的唇就抿得越紧,昨日看嫁妆单子的时候,她只是匆匆一扫,没太注意,如今这么细细看下去,想到这么多金山银山要白白送出去,她是真的肉疼。
    这可都是钱啊!
    现在陆家这样的情况,最缺的就是钱了!
    可现在——
    她竟然要给外面那些人送钱,一送还是这么多,舍不得,怎么可能舍得?
    萧知虽然站在底下,可余光却一直在打量陆老夫人,眼看她握着账册抿着唇,一副十分痛心的模样,她那双清亮的杏儿眼中就忍不住流露出一抹嘲讽,任凭这位陆老夫人和王氏在外面有着多好听的名声。
    私下里也不过是些见钱眼开的玩意。
    王氏不顾名声和律例挪用她的嫁妆,而这位陆老夫人,其实也一样。
    只不过这位陆老夫人更重名声和清白罢了。
    心下讥笑几声,脸上倒是一点都没外露,仍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母亲,可是账册有什么不对?”
    “没,没有。”
    陆老夫人心里肉疼的要死,偏偏脸上却不能有所表示,她名声在外,都已经在众目睽睽下做了决定的事,岂能反悔?咬着牙关把手里的账册一合,然后置在一侧,重新看向萧知,笑道:“这事,你办得很好。”
    说完,又朝她身后丫鬟的那只小盒子看去,诧异道,“那是什么?”
    “这是二嫂挪用的银两。”
    萧知从如意手里接过盒子,递给平儿,然后同陆老夫人轻声解释道:“二嫂说身边没有多余的银两,我去得又急,只能把铺子先抵押了。”
    她这话说得隐晦。
    可陆老夫人听完却直接挑了眉,什么没有多余的银两,拿铺子先抵押,要是有钱,王氏那么重脸面的人会拿铺子抵押?简直笑话!想到当初王氏进府的时候拿得嫁妆也不少,如今竟是沦落到拿铺子抵押了。
    他们侯府可没拿王氏一个铜板。
    那这钱去哪了?当然是送回到她那个娘家去了!
    想到那个王家隔段时间就要置办一次宴会,请得还是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和酒楼,她心里就气得不行。她还当王家家底这么厚,没想到竟是王氏掏的银子,好啊,她这个儿媳还真是好啊!
    嫁到他们陆家都二十多年了,竟还只是向着她的娘家。
    陆老夫人本来对王氏成见就很深,此时想到这么一番事,对王氏的意见就更大了。
    不过她也没在这个时候有所表露。
    只是沉着一张脸打开盒子翻看起来,看到上面十几张银票的时候,她的脸更加黑了,可看到底下那三家铺子的单契,她却有些发怔,这粮铺和糖铺都不值钱,可这脂粉铺子可是王氏手上最赚钱的一家铺子了。
    这三家铺子加起来可是超过她挪用嫁妆的钱了,她可不信王氏会这么蠢,更不信王氏会这么好心。
    把那三家单契压在桌上,陆老夫人看着萧知问道:“这三家铺子是怎么回事?”
    “回您的话,这就是二嫂拿来抵押的铺子。”萧知低着头,眉目温顺的回道,除此之外便没再多说一句。
    可她不说。
    如意却看不下去,忍不住说道:“老夫人,五夫人好脾气,奴却不得不斗胆说上一句,原本侯夫人只给了两家铺子,这脂粉铺子她原本是不肯给的,要不是五夫人聪慧,恐怕侯夫人便只打算拿那几千两银子和两家铺子交差了。”
    “如意!”
    萧知回头,温柔的低斥一句,“不可胡说。”
    说完。
    又朝罗汉床上的陆老夫人看去,跟着一句,“母亲,没这么严重,我想二嫂只是一时糊涂罢了,后来我同她说了,她便立马把这间铺子给我了,您别听底下丫头胡说。”
    陆老夫人听着这番话,脸色不仅没缓和,反而越发黑沉了。
    什么一时糊涂?
    王氏根本就是不想给,这次要不是老五家的机灵,恐怕还真得便宜她去了,想到自己这个二儿媳,原本也是正经的世家出身,可现在又是不知羞耻的挪用儿媳的嫁妆,又是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可亏得没再让她管家,要不然还不知道这家被她管成什么样子!
    不过——
    这次老五家的,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她原本也只是打算给她一件差事,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没想到这才一日的光景,她就把这差事都完成了,还十分圆满。心里估量了一番,她脸上倒是也没什么表示,只是把那些东西全部让平儿递给了萧知。
    又冲她说道:“这件差事,你做得很好,等明日你便拿着这些东西去善行斋。”
    似是想到什么,她又跟着一句,“正好明日是善行斋一月一度的例会,你过去的时候保不准还能见到几位主事人。”
    “她们都是京城的贵夫人,你若是有机缘,还能同她们交谈一番。”
    萧知当然知道明天是善行斋一月一度的例会。
    这善行斋原本就是她母妃主办的,当她还是顾珍的时候就时常去善行斋帮忙,里面的每个人,她都知道。
    而如今——
    她若是没有记错的话。
    善行斋的主事人已经换成了崔家的主母。
    崔家的主母崔夫人,她曾经要唤一声崔姨,而她的独女崔妤更是她自幼玩到大的朋友,更是她曾经的嫂嫂。崔妤和她哥哥是有过婚约的,如果没有如今这件事,恐怕哥哥和她早就成婚了。
    可如今她家成了这样的状况。
    这纸婚约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萧知想到当日在永安王府,那几个锦衣卫说的话“我倒是听说那跟永安王世子订婚的崔家姑娘和咱们大人私下颇有来往”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她暂且还无从考证,可她希望这是假的。
    她和崔妤曾经好到睡在同一张床上。
    夜半无人的时候,她们还躲在被窝里一起诉说过对未来生活的期望。
    她醒来后看清了许多人的真面目,却不希望崔妤也是这样的人毕竟,她们曾经这样好过。
    “知丫头?”
    陆老夫人眼见萧知并未回话,便又喊了她一声,等她回过神,也只当她是担心明天善行斋的事,便又笑道:“你也不必担心,你是我们陆家的五夫人,身份贵重,即便是碰到她们也不用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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