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长卿瞥了她一眼,冷清的笑道:“说起来本王还没问你,你既知道子元伤的重,为何还要他陪同出行?今日来圣殿到底所为何事?”
    云姝沉默不答,少顷,慕容长卿冷哼了一声,放开了她的手腕,顺手也将药丸放回了盒子里,也递还给了云姝。
    “子元都同本王说了,你还在这里遮遮掩掩,这种事情你真以为藏的住吗?”
    云姝将药盒收好,又规规整整的坐好,低垂着眉眼回道:“既然王爷都知道了,那云姝也不必多说什么了,您多保重身体。”
    “……”
    慕容长卿斜睨着她,有些气闷。到是心思灵巧,聪明的很,知道他是在炸她。可这句保重身体是什么意思?
    云姝抿着唇不在多说一句,一时间车厢内的气氛有些沉闷。云姝侧首看着窗外的寒凉风雪,眼角的余光偶尔会发现他朝自己看来几眼,却也未做过多的停留,很快又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窗外雪雨纷飞,落在地面很快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层,马蹄子踩上去一个不慎就会打滑。车夫又放慢了速度,徐徐朝着云府而去。
    每当看到熟悉的场景,云姝的记忆难免都会浮现与前世有关的一切。
    然而记忆中的人与眼前人,却有着天壤之别。
    那一年的立冬时节亦是初雪纷飞,后院池塘里的水都结了一层薄冰,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她因着犯了小错,被祖母罚在房中抄书了三日,本没到解禁之时,可这初雪却勾走了她的魂儿,心底生了草,连一个笔画都写不下去。
    下人们横栏竖阻的不许她出去,可她还是偷偷的溜了出去。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下,无风,也格外的暖。佣人们都在忙着扫雪,后院暂时成了无人问津之地。
    她在池塘边上堆雪人,乐不思蜀。捧着入手既化的冰雪,冻的两手通红,刚把雪人的脑袋弄圆了,忽然一个枯树枝插在了雪人的手中。
    来人一方比雪还要白净的华服亮了她的眼,浅淡的笑容似春风吹散了满头的乌云,露出刺眼的阳光。
    “太子殿下。”
    她连忙敛身行礼,心底小鹿砰砰直跳。这是国宴上那曲“清平调”之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的独处。知他心意,云姝反倒越发无措。
    “我瞧着长乐从前堆雪人的时候总会这般插上个树枝,似乎更有意境?”长乐是六公主,太子的胞妹,如今皇宫内最得宠的公主。
    云姝点头笑说:“我也正有此意。”
    “怎么不见丫鬟随同,穿的这么单薄,不怕生病吗?”他温润的嗓音落下时,目光已经在她连续交错相握数次,冻的通红的手上打了几转,一边说一边解下身上的披风。
    “他们都不许我出来,我偷偷溜出来的。”云姝带着羞涩的笑容看着他,“殿下又来找我大哥的吗?”
    太子长卿嗯了一声,说话时将刚解下的披风,还带有他身体的热度就罩在了她的身上。他上前一步,站在她的面前,修长的身体遮住了打在她身上的大片风雪,食指熟练的将绳扣在她领口处打了个结。
    “别贪玩,小心着凉。”
    距离如此之近,茫茫空寂的白雪之间又只有他们二人,云姝更显的局促,脸都红透了,“我,我这就回去了,衣服殿下还是披回去吧……”
    “你穿。”
    他语气坚定不容反抗,话落时还顺势握了一下她的手,却很快的放了开,仿佛在感受她指尖的温度。
    云姝不自禁的揉搓被握过的指尖,红着脸说好。
    他微笑的说改日再见。
    风雪之中二人分了开,一个不舍得移开眼,一个频频回头望。
    反观如今,王府的马车停靠在云府的正门后,云姝被连荷扶下了马车。她脚尖刚一落地,车内的人就冷淡的吩咐车夫回府。
    云姝的身形微顿,下一瞬头也不回的往门内走去。迈过高高的门槛,府门嘭的一声在身后紧紧闭合。
    一扇门隔成了两个世界,彼此相看两生厌。
    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没能彻底解决血毒的问题,云姝的心情很糟糕。她午饭没胃口,倒头去睡,梦里稀里糊涂的做着有关前尘今世混淆的梦境,睡的更累。
    迷迷糊糊间醒了过来,屋外仍旧暗沉沉的,云姝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屋里空荡荡的,不见桃子也不见连荷。她觉得口渴,喊了几声,无人回应。
    忽然腰间搭上来一只手,一个慵懒的声音贴着她的背脊说:“怎么这么快醒了?很冷么?冷就到我怀里来。”
    云姝身子一僵,猛的转头去看,只见床榻的里侧,一个面色苍白的清隽男子正与她同床而卧。
    云姝大惊,“是你——”
    话音刚起她就被搂着腰一把拽了回去,余音变做惊呼,身体被男子霸道的固定在怀中,手脚同用的缠裹着她。
    “别吵,天还没亮呢,再睡一会,我好困。”
    “放开我!”云姝吓坏了,拼命的挣扎,那人忽然翻起将她压在身下,凝眉不悦道:“再吵我就亲你了!”
    “……”
    “我真亲了?”
    她挣脱不开,心底慌的不行,听了这话下意识的回道:“我没吵……”
    “说话就是吵!”他邪肆一笑,突然快速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啄完了又抬起头看了看她的脸色,随后满意的笑了,又缓缓深情的俯首下来。
    云姝回过神来开始拼命的挣扎,左右摆着脑袋,手刨脚蹬的尖叫,可身上的人却仿佛一座大山将她牢牢的压在其下。
    云姝发了狠的咬舌尖,心想他若在来亲就毒死他。可随着舌尖一痛,她猛的睁开眼,才惊觉是一场梦魇。
    可怎么会梦见那个人?难道是今日无意中想到了他一次,他就阴魂不散的找进了梦里?太邪门了,竟然还能梦见和他同榻……思绪忽的一顿,想到自己那更邪门的能力,云姝的心开始下沉。
    这真的是梦吗?不会是即将要发生的事吧?
    胸口上的沉重压迫感使她极为不适,云姝蹙眉抬头去看,一只黑白相间的白虎幼崽正趴在她的胸口,瞪着一双琥珀色的圆溜溜的大眼睛瞅着她。
    怪不得她觉得梦里仿佛被一座山压在身上,胸口沉闷,原来竟是它!可这个小东西怎么爬到了她的床上!
    忽然唇上一湿,白虎伸出舌头舔了她一下,圆润的黑鼻头还在她的嘴上嗅了嗅。云姝急忙将它拎开了一些扔到床榻的尾部,急斥道:“你不要命了!”
    “嗷呜……”小白虎发出微弱的叫声,晃了晃脑袋,踩在宣软的被褥上又朝她走来,边走边四处嗅。
    云姝看了一会,又将它抱了起来,拎到眼前问:“你饿了吗?”
    “嗷呜!”
    “想吃什么?”
    “嗷呜……”
    “肉?不行吧,你还小,牙齿长全了吗?”
    云姝扒着它的嘴想要看,它摇头晃脑的挣脱了出去,跳下了床。
    云姝下了榻去追,正巧桃子挑着帘子疾步进来,见云姝醒了笑着说:“小姐,大喜!”
    “何喜?”
    “宫里来人了,老夫人让奴婢赶紧给您穿戴梳洗,出去接旨!”
    第四十八章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工部侍郎云凯旋, 修建水渠, 孜孜无怠, 为朕排忧, 为社稷有功,着即册封工部尚书,官居二品。望卿深自克勉, 兴邦建业,为国为民;江宁叛贼逆党, 猖狂莫测,爱卿以命护之,救驾有功, 朕心甚慰,赐封忠勇侯爵之位,上等血玉翡一对,云锦十匹,黄金百两。
    其子泊霖, 擒逆有功,安行疾斗, 不避斧钺, 英勇善战,乃国之良将,中流砥柱;着既册封京卫指挥使,官居三品, 赐汗血宝马一匹,为国尽忠。
    其女云姝,知书识礼,轨度端和,救父之行孝感动天,乃女子之豪杰,得皇后赞赏,特许进宫,为六公主侍读。
    钦此!
    ——
    疾风暴雪之中,两辆马车缓慢的行过空无一人的宽阔长街,车轮碾在厚厚的雪层上,压出了两道清晰的车轮印。
    云姝低垂着眼眸坐在后面的马车中,耳边听着风雪吹打在车窗上的声音,思绪有些飘远。父兄的赏赐早就在云姝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这中间竟然还有她的事。
    公主的伴读,说来荣耀好听,其实就是个阿谀奉承伺候人的活儿,不见得是好事。
    上辈子因着云瑶错失过的事,没想到这一世却早早的到来了。兜兜转转的又落到了她的身上,从前她以为是太子长卿从中做了手段,她才能顺利入宫,与他日日相见。可如今来看,大概是她想的太多,一切自有上天命定吧。
    六公主云姝从前是见过的,与她差不多的年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才是真正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
    云府如今举家被抬上了枝头,赐封的圣旨一下来,这上京城内必然又要掀起了一番捧高的浪潮,父兄这般出风头,暗地里也必有一群小人蠢蠢欲动。
    人性本如此,云姝早已见识过一次。
    如今她身有血毒,尚未有法子可解,万一不小心误毒伤到了公主,那就是杀头的大罪。可圣旨又不可违逆,所以今日进宫,明着是来叩谢皇恩,其实云姝就是想和皇后请旨将这差事从她身上挪去,真是有心无力。
    入宫之后,父女三人由太监宫女领着前去见皇帝皇后。
    云凯旋自江宁一事之后,身中剧毒,脸上又落了好长一道疤痕,一直在家中休养。直到朝花苑起火,才被皇帝传召进宫。
    他怕云姝第一次进宫过度紧张,一路上低声嘱咐她稍后见了贵人该如何行事避免出差错。
    云凯旋脸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新长出的粉色肉芽竖在眉骨之上,有些突兀。每逢阴天下雨都会刺痒难耐,这会他边和云姝说话,边揉摁这那道疤。
    “皇后脾气很好,你不用有压力,本来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过分做作反而惹人反感。”在云凯旋说了一通之后,云泊霖见云姝始终愁眉难解,就低声的又开导了几句。
    云姝点了点头,她的愁绪并非他们所以为的那样。此时此地不便多言,云姝只能叹一口气,不在说话。
    云泊霖有伤在身,却仍旧腰板挺的笔直,默默的走在云姝的身侧。云姝怕他走得快了牵扯到了伤口,故意拖慢了步伐。
    太监宫女也不多话,走出十几步就会回头瞅一眼,看人跟没跟着。离的远了就等一会,离的就近了就继续走。
    行至半路时却忽然分了开,父兄被小太监带去了御书房,云姝则被宫女领着前去皇后的和坤宫。
    她这才知道原来谢恩并不在一处。
    皇宫内都是高墙耸立,红瓦相接,一条细长的甬道长的都看不到尽头。风雪打着旋的往脖颈里灌,云姝忍不住将出门前祖母特意给她系上的狐狸毛围领紧了紧,半张脸都迈进了雪白的狐狸毛间。
    前头的宫女不似她这般缩着脑袋怕冷,瞧着穿的比她还单薄,可步子稳扎,微垂着头,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仿佛是算好的一般。云姝无聊的在后面看着她因在雪层上的脚印,每当拐弯或者有新景物出现在眼前,才会移开视线好奇的瞥上一两眼。
    终于在小半个时辰后她来到了和坤宫,却被宫女告知皇后下午去了太后的慈宁殿,至今尚未归来,让她稍后片刻。
    云姝便只好等,好在和坤宫内不吝炭火,烧的旺而暖。云姝除去披衣,独自坐着,从天光大亮等到了日头西斜,从狂风暴雪等到了云开见月。
    她的心已经长了草,焦躁的恨不得一镰刀全都割下来。正暗暗和自己较劲儿的时候,终于有人想起了她,一个小宫女上前来传话。
    “云姑娘,皇后娘娘知道您来了,不过这会儿被太后留下了用膳,一时半会回不来的。恐您父兄等的焦急,皇后娘娘让奴婢来知会一声,叫您别等了,谢恩的事也免了。今夜回去便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一早宫里会派人前去接您。”
    云姝顿时心下一沉,这话还没说出口,事就这样定了?
    可和一个宫女她也说不着,这事又不宜大张旗鼓闹的人尽皆知。云姝万般无奈,也不得不领了命。
    一想到明日就进宫,本来还成竹在胸,一点都不慌,现在却产生了紧张的情绪,心底颇为抗拒这囚笼一般的地方,未来该怎么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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