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吓到了,看着换了衣裳仍旧蓬头垢面、怒目圆瞪又脸面扭曲的王复。
    这真是王复吗?!
    那王复身上涌出来的腥臭,让她胃里又一阵翻腾,没忍住又是一口呕。
    王复见她这般,愣了一下,随即发狠大叫,“贱妇!你还有脸嫌弃?!要不是你,我会落得如此下场?!你倒养尊处优,知不知道我过得什么日子?!我跟你说,你要是再不把我救出来,我就休了你!把你也拖进监狱!快去!滚去找人!别以为我不敢休你!”
    他大喊大吼,陶氏落荒而逃,这边出了县牢的高门,胃里的隔夜饭再也忍不住,并着眼泪一道,全部涌了出来。
    嬷嬷赶忙上前,边服侍陶氏喝水,边急问:“姑娘!这是怎么了?!里边到底怎么了?!”
    “嬷嬷,他让我救他出来,要不然就休了我,让我跟他一起下狱!”陶氏扑到嬷嬷肩头。
    “啊?!”嬷嬷也是怔住,“可是还能怎么救?!当时多好的时机,他跑没了影,现今回来了,姑夫人都说不成了,救不了了!这还能找谁啊!”
    “可他说是我害他啊!让我去求爹求姑母,让姑母去求孟氏的人!”
    嬷嬷一听,连忙摆手,“姑娘,姑夫人不会答应的!别说姑夫人,就是老爷也不会答应啊!姑娘就不要去求了,免得……免得……”
    后面的话嬷嬷没说,陶氏也听得懂,是免得惹人嫌!
    陶四老爷如今已经因为陶氏和王复的事情,被人笑话了许久,他怎地不要脸面?现在心里一万个后悔把女儿嫁了过去。但是陶氏已经嫁了,没有办法,他现在只想不要看见这个女儿,也不要知道女儿女婿的事,眼不见心不烦!
    他都如此,更不要说邬陶氏,早就嫌弃得不行!
    “但是嬷嬷!他要休了我啊!他不好过,我也要下堂啊!我怎么办啊?!我的二丫头怎么办?!”
    嬷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的姑娘,苦命的姑娘……”
    哭声未端,有人在旁说了句话,“就让他休了,又如何了?”
    这人轻飘飘一句话,落进陶氏和嬷嬷耳朵里,两人皆惊诧地看了过来,一看是个矮胖长须黑脸的男人。
    嬷嬷赶忙护着陶氏回避,“你是谁?!你来这干嘛?!”
    黑脸男人摇摇头,示意两人不要怕,“在下只说几句就走。”
    “你想说什么?”嬷嬷很警惕。
    黑脸男人的目光落在陶氏脸上,“太太以为不被他休,是好事吗?王复的罪名跑不了,你要跟和他一起流放?”
    陶氏的脸皱在一起,“他让我去求我姑母,让姑母找孟氏的人说情,他未必就会被流放!”
    她这么说,黑脸男人一下就笑了,“且不论贵姑母和孟氏愿不愿意为他搭上人情,只说太太说得是真的,王复之罪判的轻,那么他重回家中,看到一切都是因为你自作主张所致,可会还似从前一般与太太举案齐眉?”
    黑脸男人说着还笑了一声,“还是说,太太跟着王复回了他老家,身边没了娘家人,他还会以妻礼待你?!”
    黑脸男人话里话外知道陶氏和王复的事很多,可是陶氏并不想深究,她哆嗦起来,牙齿上下打颤发出磕碰声,“他从来没以妻礼待过我,从来没有举案齐眉!他烦厌我,看不起我,以后……以后……”
    以后身边没了娘家人,她觉得王复会折腾死她的!
    陶氏从没有那一刻,如现在这般,像个即将溺死的人,身边有什么就抓什么。
    她拨开嬷嬷,一下抓住了黑脸男人的袖子,“你有办法?!你救救我!我给你钱!”
    黑脸男人朝她笑笑,“让他休了你,万事皆休。”
    ——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王复再一次见到了陶氏,他讶然,“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作甚?!”
    陶氏脚下颤了一下,想到黑脸男人的话,又稳了下来,“我来是告诉你,我娘家救不了你,谁都救不了你!”
    “你说什么浑话?!贱妇!你去给我求人!快去!”王复扒着监狱的铁栏,朝着陶氏怒吼,“滚去找人!找不到人,你就等着下堂!”
    “下堂”两个词将陶氏刺激了一下,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害怕,哼哼地嚷了起来,“下堂又如何!你休了我,我也救不了你,是你咎由自取!”
    “我咎由自取?!贱妇,我都是被你所害!你还敢朝我叫喊!反了你了!”王复简直不能相信,陶氏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陶氏突然笑起来,笑得凄厉,嚷出的声音尖得扎人,“就是你咎由自取!我没说错!要不是你每日打我骂我,一点小事都算到我头上,我每时每刻战战兢兢,日子过得刀尖舔血一般,我怎么会盼着葛香兰进门?!我那时候想着,只要葛香兰进门,生不生儿子,都不管我的事了!这才昧着良心,设套将她弄进家来!你说都怪我?!那你知道葛香兰进了府,为何还满心期待?!不过是出了事都算我头上,我做的事你一眼都看不见……”
    陶氏闷了一肚子的话,此刻全部吐了出来,说道最后,又是哭又是笑,“王复!你有本事休了我呀!你不敢!你就是个吃软饭的!吃得是我娘家陶家的软饭!没有陶家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个小人!下三滥!难怪我大伯父看不上你!是我爹瞎了眼,才把我嫁给你!你什么都不是!你连休了我都不敢!”
    她尖叫不停,王复看着牢外的陶氏目眦尽裂,“贱妇!贱妇!是我王复才瞎了眼,娶了你!谁说我不敢休了你!给我拿纸拿笔,我这就休了你!”
    陶氏一听,直接喊了狱卒,直接拔下头上银钗扔了过去,要纸要笔。那可是实心的银钗,狱卒可没有不愿意的,当即拿了纸笔过来。
    将纸笔扔进牢里,砸到王复脸上的那一刻,陶氏手下紧紧攥了起来,“你敢吗?你写啊!”
    王复本还有些懵,听她又是一激,提笔就将休书写了来。
    休书扔了出来,陶氏上前抓在了手里,苦尽甘来一般放声大笑。
    “王复,从此我与你再无任何关系,你就等着巡按的审判吧!”
    陶氏言罢,挺胸抬头转身离去。
    王复怔了一下,看到他从未见过的笔直背影,忽的反应了过来,猛砸牢门,“贱妇!你敢故意骗我!你敢骗我!”
    确实骗了,之后再无干系了。
    下堂,也比跟被他踩在脚下苟活强!
    第90章 安定
    县牢外,明晃晃地太阳照着大地。
    陶氏拿着休书从牢门里出来,仿佛被囚禁了许久的人是她。
    嬷嬷上前喊她,她应了一声,朝嬷嬷展颜一笑,回头去找那个黑脸男人,“那位先生呢?”
    “早就走了。”
    “早就走了”的崔稚,躲在不远处的巷口吃西瓜,魏铭替她瞧了一眼,“陶氏离开了,休书拿到了。”
    “行,这下王复连回光返照都没有了。”崔稚继续吃瓜,并不回头看一眼。
    魏铭垂眼瞧见她脸上并没有轻快的情绪,琢磨了一下,“是因为陶氏的事……不快?”
    “我表现的这么明显吗?”崔稚吃了一惊,“你怎么看出来?”
    魏铭笑笑,没回答她,问她,“你对陶氏,怎么想?”
    崔稚满脸纠结,“我就是烦!一边觉得她到底也是害人的人,这么轻饶了她,还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有点对不起香兰了!另一边,又觉得她也是被王复所逼,怪可怜的!”
    说着,大口啃完了西瓜,弄了满脸汁水。
    魏铭递了帕子给她,“陶氏此番下堂,以后也不会太好过,毕竟她还有一女在王复那里。有些事连官司的断不清,咱们又怎么会断得清楚?终归葛家得救了,便是了。”
    崔稚见他心大量宽,想了想,也跟着舒了口气,“陶氏又是加害人,又是受害人,恐怕她自己心里也不能平静,算了,算了,罪魁祸首跑不了了,今后咱们都能喘口气!”
    魏铭说是,两个人沿着墙根的阴凉往回走,后面的事,就交给巡按和天道吧……
    六月底的时候,王复判罚下来,他想攀扯陶氏和陶家,陶家自然有手段让他扯不上干系,陶家尚算无虞,王复被判杖责抄家,剥夺出身,流放充军,永不得回。
    巡按判定他蠹政害民,许是王复无人照看,也无人牵连,巡按将他抓成了典型,上报上去。
    朝中正因为某大官之子行欺男霸女之事,轮番弹劾此官。王复这事一出,御史指桑骂槐好不愉快,王复在这股势力下,得知自己永世不得翻身,人还没到边疆,便已经承受不住,一命呜呼了。
    陶氏将自家女儿接在身边养,她虽然下堂,但有嫁妆产业,因着邬陶氏夸了她一句当机立断,没有过分牵连娘家,反而被娘家所容纳。
    陶氏一族本是商贾,女儿又是自请下堂,与王复撇开关系,倒也不显得丢人。
    至于王复其他姬妾子女,陶氏最后尽了一点仁义,将查抄剩下的产业,并自己一些嫁妆银子,在乡下购置了小院。陶氏自己也搬到了城外的庄子。
    至此,陶氏和王家众人,慢慢淡出了安丘人的视线。
    只是在此之前,陶氏曾亲自去葛家请罪,葛家没有打骂她,也没让她进门,陶氏在门口跪了许久,终是磕了个头走了。
    然而前世葛香兰为何跳了城楼,成了永远的谜,崔稚和魏铭都猜不透,再一琢磨,又觉得那或许是必然的结果。
    毕竟王复男权高压下的后院,不论是陶氏还是做妾的葛香兰,都不能自如的喘息,结果不是自相残杀就是一方垮台。显然,尚存良知的葛香兰死了……
    好在今生,再没有可能发生这些。
    葛先生夫妻不想议论陶氏之事,却惆怅女儿的婚事。
    王复虽然倒台了,但是自家女儿也被人各种说道,有些长舌妇说葛香兰是天煞孤星的命,谁娶谁倒霉,就算多子多福,也不是一般人能降得住的。
    葛先生夫妇惆怅不已,谁想自家儿子满脸含笑地跑回家中,直道:“爹娘不用愁,香兰的亲事有着落了!”
    “谁家?!”
    葛青嘿嘿地笑,不肯说,谁想过了半个月,有人上门提亲,葛先生夫妇还闹不清状况,再一问,那媒婆说男家复姓皇甫,是安东卫百户的幺子!
    葛香兰一张小脸红了个透,葛青呵呵直乐,葛先生满意地点头,葛母眼泪都流了下来。
    她命苦的女儿,终于遇上良人了!
    ……
    要说这事论道最热闹的地方,自然非宋氏酒楼莫属。
    十香楼因着从前和王复走得太近的缘故,不方便众人对王复之事大谈深挖,作为安丘人自己的酒楼宋氏酒楼,那可就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整个夏天,这件安丘特大新闻,连同去年的以盐易米案件,被人茶余饭后掰烂嚼碎,还有外地说书唱快板的,专程过来取材。
    高矮生在里间也是起了作用的,名声越发远扬,就是没一个人知道高矮生到底是谁、住哪。
    十香楼几次三番在高矮生出现的时候,派人跟踪探听,全被段万全一一戳破,十香楼一点子办法没有,眼看着自家酒楼门庭冷落,小巷子里的宋氏酒楼红红火火。
    掌柜的和账房将算盘打得稀烂,到头来还是赔钱,实在没法子了,报到了东家邬陶氏那里,邬陶氏将掌柜叫了过去,亲自骂了一顿,但也没说什么办法,让掌柜自家去想。
    掌柜的也不敢多言,毕竟邬陶氏娘家出了王复的事,虽然牵扯不甚重,但她在邬家也被人暗地里奚落了几句,说什么到底是商贾,拿钱去勾搭读书人,也勾搭不上什么好人,这下赔了闺女折了钱。
    邬陶氏气得犯头风,但她是嫡长媳,是长嫂大伯母,风范不能丢。每日忙得焦头烂额,还要想法子不让下边的人胡乱传话,顺带自家的女儿要说亲,娘家有个下堂侄女到底不好看,她这些且忙不过来,哪有心思管安丘的十香楼。
    掌柜就得了她一句话,“这个高矮生必定有问题,你盯紧了,一日两日他不出岔子,我就不信一年两年还半分不露!等到那高矮生出了问题,就是你翻身的机会。眼下,避他锋芒,做好自己的生意便罢!”
    不得不说,邬陶氏到底是能替丈夫出外张罗的女人,小小宋氏酒楼还不放进她眼里。
    有了她的指示,十香楼和宋氏酒楼暂时相安。
    倒是知县李帆,这一任三年在安丘功绩卓著,吏部定然不会让他再在小县城任三年,这一年任期结束,之后必然是要升迁了。
    他从苗品处知晓王复落马,魏铭在其中可是做出了关键作用的,不免也像苗品一样惊讶于魏铭的本事,他将魏铭又叫到了县衙,同魏铭好生说了一番话,勉励魏铭继续勤恳举业,提醒魏铭注意锋芒不要太露。
    到底还是太小了,世道艰难,魑魅成行,以后他走了,换了下一任知县,未必能处处爱惜庇护。
    魏铭甚是感激他的好心。
    上一世,李帆调任以后,来了一位牛知县,牛知县是个糊涂贪官,王复将他伺候的通体舒泰,他也放任王复蠹政害民,且还在安丘连任许多届,直把安丘搞的乌烟瘴气,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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