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榜出了成绩,济南城里一片沸腾,贡院里也都松了口气。一连被关在里面这么多天,就算每日大鱼大肉,也够人受的。
    尤其是岑普白源两位主考官,可不止是有乡试这道大题要做,还有彭久飞的卷子在手里,滚烫发热。
    今次乡试点的解元正是魏铭,因着是岑普搜落卷上来的,和经房没有关系,魏铭出身的经房众考官把胡考官瞪了一遍,而桂志育这里,热乎上了头。
    “桂教谕可真是厉害呀!教出来一位小三元,这次又中了解元!这可是大功劳,桂教谕认教职官几年了,看来有机会重考会试了!”
    桂志育自得知了魏铭点中了解元,激动地老泪纵横,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魏铭一个贫家小子,连连拔得头筹,可真为寒门争光!
    现如今被这些教谕一提醒,才记起来自己,算是跟着魏铭沾光了!
    安丘县今次中举的人数虽然有所增加,但放在全省也是平平,可他们手握解元,这等功劳,只怕桂志育真有机会参加会试了!若是会试能中,是不是他便可以继续向上为官了?!
    一想到多年夙愿即将达成,桂志育泣不成声。直到瞧见窦教谕在一旁神魂出窍,才过去问了他,“还在想那卷子的事?”
    “丝毫不知进展,是死是活也没个落定,我这心里跟油煎似得,唉。”
    桂志育瞧瞧窦教谕那副模样,心想窦教谕能为那边小清做到这一步,已是不容易了。他也不再过多劝慰,转身找上了副主考白源。
    白源一瞧见桂志育,就猜到他为何而来,待到桂志育张口问及,他摊了手,“这件事已经交给了正主考定夺,你来问我也没什么用。”
    “现如今是这样不错,但是此卷干系重大,我等做教谕的被辱骂不要紧,但此卷辱骂朝廷命官,藐视朝纲,如果不幸传出去,而咱们没有把卷子移交朝廷查处,过错岂非是在咱们头上?”桂志育大着胆子跟白源分说。
    “您是堂堂刑部主事,比下官小小教谕更知道朝堂里的事,这彭久飞如此张狂,说不定另有原因,是不是作什么梗下什么套,可就不好说了,咱们这些做考官能做的,无非就是按规矩办事。”
    桂志育真是把所有胆子都掏出来,跟白源说道此事,他这么说了,白源还真就听了进去。他好歹也是出身刑部,这样藐视朝廷的卷子,过了他的手没有移交朝廷,严格算起来,也是包庇之罪。
    他思索了一番,让桂志育先回去,自己去了岑普哪里,他到岑普脸前,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问他,“如何处置彭久飞的卷子?”
    他说着,见岑普眯眯眼不出声,把桂志育的话拿出来点了他,“你一个大理寺的官,我一个刑部的人,要是咱们还瞧不清这罪名多重,那可算是完了。”
    岑普还是不说话,白源道,“你可再仔细想想,万万不要出了差错!”
    “那是自然。”岑普终于开了口,也就这四个字。
    这让白源无法继续说下去,翻了个白眼走了。
    第二日就是鹿鸣宴,之后还有好些天的宴请,白源在贡院呆的浑身困乏,当天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只是他这边刚到家,管事就跑了过来,“老爷,有人捎了封信!”
    “谁呀?”白源莫名其妙。
    管事却摇了头,“没留姓名,信封上也没有。”
    白源真是奇了怪了,将信拆开了去,一看之下,一口气差点抽过去。
    彭久飞的信!居然威胁他!
    ——
    彭久飞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兜兜转了这么多日,终于放榜了,榜上当然没他的名字,但是在一个不起眼的名次里,却有那徐继成的名字!
    果然,果然是白源泄题!不然就徐继成那厮,怎么可能通过乡试?
    彭久飞前思后想,那张早就被他写好的状告泄题的状纸,没有送去衙门,反而送去了白源处。
    眼下白源见了这封信,吓得一抽一抽。
    彭久飞的意思很明显,让他用自己那乡试的试卷,换彭久飞不会把这状纸递出去!
    彭久飞说他是被人害了,具体如何并没讲,但是那辱骂的卷子并不是他所写,他现在别无所求,只要能把那卷子处理掉就行,若是不能,彭家要惨,也必然要拉着白源和佟孝贤的外甥一道,当垫背的!
    反正都是个死,大家一起岂不是好?
    白源颤颤发抖,彭久飞的卷子确实古怪极了,若是如彭久飞所说,是被人暗害,还真就说得过去。可是这些都没有用了,卷子不在他手里,在那正主考岑普手里!
    而且在他离开贡院之前,还听了桂志育的话,特地跑去给岑普提了个醒!
    白源一想到这儿,坐不下去了,迈开腿直奔贡院而去,幸而岑普还在,他直接就闯进了岑普屋里。
    “那彭久飞的卷子你到底怎么处置了?”
    岑普眯了眯眼睛瞧他,“你之前说得话,本官已经听见了,不用重复了。”
    白源差点跳起来,想说我刚才说的不作数,你现在不要把卷子送走!
    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涉及泄题,这可是重罪,他怎么能告诉岑普呢?
    他舔了舔嘴唇,“我又想了,这卷子有些猫腻,不若咱们拿过来,再重新研究一番!”
    岑普狐疑看着他,白源内里急的抓耳挠腮,外表只能做出一副郑重的模样,可是岑普却朝他摇了摇头。
    “卷子我已经差人加急送往京城了。”
    进京了!
    话音一落,白源差点厥过去。
    彭久飞的卷子进了京,那他和佟孝贤、徐继成泄题的事情,不也是纸包不住火了?
    那彭久飞岂肯善罢甘休?!
    白源脚下发软,怎么出的贡院都不知道,待到回到自己的小院,管事又跑上来跟他禀报。
    “老爷,徐爷差人过来了,说给老爷办了谢师宴,您看?”
    白源要被徐继成害死了,哪里还想吃他的谢师宴?!他张口就要骂回去,话到嘴边顿了一下。
    他要完了,佟孝贤和徐继成这对舅甥也好不了,为何不让他们来想办法,遮掩泄题一事呢?
    第415章 魏大人的期待
    白源如何同徐继成分说此事,徐继成又如何急急去信寻他舅舅太监佟孝贤想办法,旁人全不得而知。
    乡试第一名花落魏铭,一贯低调的魏大人再也低调不起来了,满城的人都在打听魏铭是何许人也,待一听说是小三元的案首,更是吆喝起劲,魏大人一夜之间声名鹊起。
    鹿鸣宴还没到,魏铭落脚的院子就被堵得死死的,出不去人也进不来人,崔稚想溜出门买点菜都不成,被人抓过来问,“你是魏解元什么人?可是他家童养媳?!”
    崔稚:……我就这么上不了台面吗?
    崔稚决定不再出门,还是魏铭亲自出去同围堵的人道谢又致歉,请大家回去,说这边要去鹿鸣宴了,不及招待。
    鹿鸣宴是唐朝时候兴起的宴请,歌《鹿鸣》之诗宴请那些中试的考生。此举传到了大兴,便在乡试张榜之后一日举行,正副主考、同考、临巡官、提学道和新科举人全都参加,由各省布政司来主持,可以说山东的大官倾巢出动,为新举人庆贺。
    取中了举人的叫做座师,也就是正副两位考官,而试卷出自哪位同考官手里,同考官就是房师,两师皆需要拜见。不过今岁的新科解元可就特殊了,他是岑普搜落卷搜上来的,只有座师没有房师,众人又把胡考官瞧了一遍,胡考官这心里别提多难过了。
    而魏铭只有岑普这位座师,岑普已经把他视为门下人,对他多有提点不说,还亲自带在身边,连桂志育这个正儿八经的先生,都排在了后头。好在桂志育并不生气,待到魏铭有了个空闲,便告诉魏铭。
    “既然座师看重你,你只跟在他身边也好,免得旁的一干官员上前同你询问。”他小声道,“刚下几位布政司的大官,同我打听你可有定亲!”
    魏铭简直扶额,他就知道这事少不了。
    他也小声同桂志育道,“学生知道了,不过有件事,要跟教谕打探一下。”
    魏铭说起那边小清的事,可把桂志育吓了一大跳,“天爷,你怎么知道?”
    魏铭不好跟他细说,怕吓着他,只说是同在玄字考房,瞧出了端倪。桂志育这才松了口气,提醒魏铭小心惹祸上身,然后将那彭久飞的卷子提了提,“已经交给了正主考,至于他如何安排,不得而知。”
    原来确实到了岑普手上。
    魏铭心里有了回数,再看岑普同那白源之间的关系,心中暗暗有所猜测。他见岑普同白源相互敬酒,从后面绕过去听了两句。
    “你这般脸色,莫不是病了?”岑普难得关心了白源一句。
    白源也知道自己脸色不好,可他毫无兴致摆出好脸来,现在徐继成差人进京问佟孝贤的意思,他等得火急火燎的,怎么可能有好脸色?
    他道,“多谢关心。”说着又盯了岑普一下,“我倒是没什么,不过说起来,家中可都安顿好了?一旦进了京城,就不是咱们管得了了!”
    岑普当然安顿好了,他在送走彭久飞的辱骂卷子之前,就先加急往家中送了一封书信。
    他也晓得彭久飞的卷子窝在他是烫手山芋,所以先去信回家,把幺子的荒唐事处理掉,到时候就算有人沿着彭久飞的卷子深挖,也挖不出什么来。
    他哼了一声,“那是自然,京里的事管不了,家里的事还是管得了的。”
    他都这么说了,白源还能说啥,干了一杯酒走了。魏铭把两人的话听了个确切,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那彭久飞的卷子果然送进了京城!
    当时在贡院考试之时,他就给边小清出了这么个主意。
    他让边小清不要以试卷为状纸,状告彭家,也不要直接辱骂皇上,辱骂朝廷,而是要循序渐进地从阅卷的教谕开始骂起来。阅卷的教谕被骂了,自然不忿,然后递去副主考白源那里,白源也被骂了,自然递到岑普处,这一一层一层,卷子才能递上去,若是只骂了宫里,下面的一层层官员,可就未必愿意帮这个忙了,毕竟同自身并不相关!
    魏铭对白源和岑普都有所了解,尤其岑普,后面官位不低,前世被攻讦,爆出了其子的丑事,魏铭便把这些都告知了边小清。
    一层一层的辱骂,一层一层的传递,这张卷子就像是一张网,将彭家兜头罩住,彭家是别想跑,也跑不掉了!
    前世,边小清完全没给彭家造成任何困扰,彭家一路直上,而今生,天罗地网照下来,会否引发旁的动荡,魏铭还真有些期待。
    ——
    几日宴请下来,白源不胖反瘦,徐继成也跟着着急,京城那边没传来佟孝贤的锦囊妙计,彭久飞威胁的书信又一次递到了白源府上。
    白源拉了徐继成一道瞧,只是那徐继成的新科举人是泄题来的,他肚子里一点墨水都没有,完全出不了主意,白源嫌弃得不行,只能自己把彭久飞的威胁信掰碎了琢磨。
    “这厮的意思,想把那卷子要回来,但卷子里到底写了什么不知道?”白源摸着下巴,看着彭久飞的信。
    这封信比之前那封多说了不少话,透漏了几句被人下药绑了,卷子非是亲笔所写,白源琢磨了一圈,“肯定是这样,那个彭久飞肯定不知道自己卷子里写了什么!”
    徐继成挠着头,“不知道写了什么,然后呢?座师打算如何?”
    白源要被这个榆木脑袋烦死了,“他不知道那卷子写的什么,我们弄一张伪造的,糊弄他一下,不就行了!”
    “唉?!好像是这么回事!”徐继成使劲这么一琢磨,提了一个问题,“那真卷进了京,他早晚知道咱们糊弄他的是假的呀!”
    白源说他说得是对的,“但是,那时候,彭家就晚了,而咱们这里,你舅舅也得到了消息,自然有手段让彭家张不开嘴!咱们眼下这关不就过去了?!”
    一个拖字诀,就能把事情囫囵过去了!
    徐继成拍手道好,白源立时寻人去将纸张裁成考试用纸的样子,然后按照记忆,将边小清所写,大差不离地照样弄了一份。
    到了第二日,这假造的卷子,就到了彭久飞手上。
    第416章 耐心提点
    彭久飞将卷子看了一遍,他恨得磨牙。
    尹组在旁问他,“确定就是这卷子吗?!”
    “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你看这文章字字诛心,那姓边的,是恨不得我彭家灭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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