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她在人群中瞥见贺昭。
    虞府马车虽然华丽,却停在路边昏暗之处,不算扎眼。
    可贺昭一眼就看到了。
    他被闻擎派来的暗卫阻隔多日,总也见不到虞华绮。
    此刻街道人群拥挤,暗卫不好施展,竟让他钻了空子,走到虞华绮车架前。
    他满脸青茬,疲惫不堪,语气却很肯定。
    “你知道卫敏在哪。”
    虞华绮自然知道,但卫家人不说,她也不会说。
    贺昭见她一脸防备,忽而扯起唇角,冰凉地吐出三个字:“安岭坡。”
    虞华绮猝然怔住。
    安岭坡是卫敏的埋骨之地。前世,她恨贺昭害死卫敏,任贺昭逼问数月,也没有告诉贺昭,卫敏的墓地在何处。
    直到那日,她被宋家派来的人追杀,暂时躲进山林,却被发了疯的贺昭揪出,红着眼睛追问卫敏的藏在哪。
    怎料却暴露了虞华绮的方位。
    虞华绮自知难逃,怕唯一能证明虞家清白的证据被毁,将信封塞进贺昭怀里,告诉贺昭安岭坡三字,骗贺昭说,自己手上的信,是卫敏临终前千叮万嘱,要一同葬入坟室的。
    彼时贺昭疯疯癫癫的,夺了信就跑。
    他离开后,疲弱不堪,无力逃脱的虞华绮被宋家追兵灌了毒药。
    贺昭突然说出“安岭坡”这个地方,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
    虞华绮想到此处,放下车帘,不肯再理贺昭。
    贺昭既然知道自己也是重生的,就更该知道羞耻,别妄图再找自己,问卫敏的下落。
    可贺昭不依不饶。
    隔着车帘,他寒凉的声音划破漆黑夜色,“虞华绮,难道你不好奇,为何前世你沦落到那个境地,闻擎却安安静静在封地待了两年,对此无动于衷吗?”
    贺昭的声音很轻,透过车帘,却很清晰地传进虞华绮耳朵里。
    ☆、第59章第五十九章
    虞华绮冷漠的神情微变。
    前世她于闻擎无意, 闻擎出现得早, 或者迟,爱得深, 或者浅,她并不在乎。只要闻擎愿意因那丝情愫,费心为虞家平反,她便知足。
    可如今她将闻擎放在了心上, 曾经不在意的事, 就变得伤人起来。
    虞华绮扶着车窗, 声音凉而轻, “当年皇城正混乱, 他又被遣往封地,未必知晓我经历过什么。”
    贺昭嘲讽地看着微微晃动的车帘,“自欺欺人。闻擎何许人也?既有能力击败范秉四十万大军,又狠得下心弑父夺位, 怎么可能对皇城局势一无所知?”
    虞华绮紧紧扣住车窗边沿,指腹白得惊人。
    她的声音更凉了,仿佛滚落寒潭深处的玉珠, “他知道又如何?皇帝惯来疑他防他, 当时连皇城都不许他回。他若存心救我这个叛臣之女, 岂不是凭空惹上皇帝猜忌?”
    贺昭透过黛色车帘, 仿佛已经看穿了虞华绮的脆弱, “真是这样吗?闻擎的神通广大, 你不是不知。若他真想救你, 定能有千百种方法,不让皇帝知晓。”
    虞华绮沉默。
    两人说着,声音控制不住地逐渐增大,再说下去,车夫估计要听出端倪。
    她下了马车,同贺昭往无人的街角处走。
    “你究竟想说什么?”
    贺昭没想到,虞华绮还能这么冷静地质问自己,面色冷淡,不露半分破绽。
    他没有时间兜圈子,直接向虞华绮抛了个炸弹,“彼时你中毒假死,躲进不通人烟的深山。死讯传出皇城当日,闻擎便起兵反了。如此,你还觉得他是因为不够在乎你,或是因为不敢违逆皇帝,所以没有动作吗?”
    “近乎两年,他安静如斯,你便不好奇,他都经历了什么?”
    虞华绮的心跳陡然增快,面容却愈发冷静,“我不好奇。”
    贺昭见虞华绮嘴硬,顿了片刻,转而问道:“好,都是前世的事了,你既然不好奇,我也没必要多嘴。但今生,你与闻擎相处,难道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没有察觉到他一直在瞒着你什么事吗?”
    虞华绮没有回答,她定定地看着贺昭,等他继续说下去。
    贺昭没得到虞华绮的回应,也不在意,“你回想一下,每月十五,他是否很少见你?”
    虞华绮同闻擎时常相见的,哪里会特别在意这个时间。最近的一次十五,是中秋,闻擎在参加宫宴,两人原本就没机会见面。
    贺昭观察虞华绮的神色,见她没反应,换了个问法,“闻擎去见太子之后……尤其是每次太子受伤,闻擎去见太子之后,他的面色,是否总有些苍白?”
    虞华绮的心跳愈发混乱,耳边甚至出些嗡鸣。
    虽然不是很明显。
    但贺昭说的并没有错。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隐隐约约晃过一些可怕画面。
    贺昭继续问道:“你真的不好奇,为何皇帝和太子总是一边防备闻擎,一边纵容闻擎,还给他许多体面?”
    虞华绮的心乱得无法思考,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为什么?”
    贺昭见鱼儿终于上钩,唇角微微上扬,“你告诉我敏敏在何处,我便告诉你,闻擎究竟有什么秘密。”
    虞华绮听到卫敏的名字,黑沉水银似的眼眸转了一转,略微回神。
    她沉默良久,终究还是道:“闻擎瞒着我什么,我自会问他。但你,你永远别想知道,卫敏在何处。”
    贺昭笑容僵住,“你确定他会告诉你?”
    虞华绮垂着桃花眸,秾艳娇丽的容颜透着凌冽寒意。
    “他若真有秘密,不愿告诉我,我从旁人那里知晓了,他也未必会高兴。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不愿告诉我?”
    言毕,虞华绮转身便要离开。
    贺昭看着她的背影,僵住的唇角渐渐下垂,“好动人的情谊!虞华绮,你知不知道,闻擎的手臂上,共有多少道伤疤?”
    虞华绮的脚步猝然停住。
    “粗略算算,这么些年,少说也有两三百道?”
    贺昭说着,走到虞华绮身前,“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还有谁愿意告诉你,闻擎曾经历过什么?你以为闻擎真的会说?”
    虞华绮死死咬着下唇,几乎是瞬间,就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她闭了闭眼,“三个月前。”
    “我只能告诉你,三个月前,敏敏都过去什么地方。”
    贺昭差点气笑了,“我要知道这个干嘛?”
    虞华绮心如刀绞,头脑却冷静得仿佛与身体撕裂开来。
    她反问道:“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还有谁愿意告诉你,卫敏去过哪里?”
    贺昭应道:“我要交换的消息,是卫敏现在在何处。”
    虞华绮嘴里全是铁锈的味道,她以为自己已经迈不开腿,但她其实可以。
    她甚至像个木偶似的,僵硬地朝虞府马车处挪了两寸,“我只能告诉你,三个月前,卫敏游历过哪几个地方。你若不愿交换,就算了。”说完,她一步一步,走地决绝。
    终于,在她即将进马车时,贺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好。”
    贺昭没有选择,虞华绮可以说走就走,即便不知道答案,也能被闻擎捧在掌心过一辈子,但他不可以。
    闻擎把虞华绮护得很周密,错过今夜,他或许再也不会有机会,知道有关卫敏的任何消息。
    虞华绮顿住脚步,转身走回街角。
    她垂着眼帘,没有看贺昭,“说。”
    贺昭吐了口浊气,道:“你知道,太子在两岁时,曾生过一场重病。他重病半年,痊愈之日,恰逢闻擎出生之时。皇帝爱屋及乌,认为闻擎命中带福,故而格外宠爱闻擎。”
    虞华绮颔首,此事不算秘密,她自然知道。
    太子病得最严重的时候,皇帝曾为此罢朝,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并令举国上下过他祈福。
    闻擎受宠,朝野大多人都以为,是因为他出生的时机巧,沾了太子病愈的光。
    贺昭道:“什么命中带福?其实当年,太子的病症是无解的,用再好的药吊着,也活不过一年。皇帝爱重三十岁才得的第一子,要褚鲛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太子。就在此时,闻擎出生了。”
    说到此处,贺昭突然住嘴。
    虞华绮抬眸,对上贺昭的眼神,片刻后,她道:“旗文山。”旗文山距皇城很近,是有名的高山,也是卫敏游历的第一站。
    贺昭这才继续道:“皇帝用褚家全族性命,威胁褚鲛,褚鲛不得已,使用褚氏已经禁用的医术,以太子至亲,也就是闻擎的血,调配药方,医治太子。”
    虞华绮瞳孔骤然紧缩,心逐渐坠到冰窖。
    她僵硬地吐出几个字,“姚城大昀河。”
    贺昭颔首,继续道:“太子用了药,很快便痊愈。但此病时常会复发,为了调理太子的身体,每月十五,闻擎都会被取一次血,给太子入药。”
    清冷夜风吹过,拂过虞华绮发梢,几绺柔软青丝扬起,扫进她的眼睛,刺得她猝然滑落两滴泪来。
    她的嗓音干哑得不成样子,“邀月楼。”
    贺昭对此视若无睹,“闻擎十二岁时,太子的身体已经大好,他无需再被每月取一次血,两月一次即可。但这么些年,太子总有受伤染病的时刻,他被取的血,又何止规规矩矩的一年几次?”
    “柳城,还有最后一站,我要知道前世的事。”
    “前世范秉谋反,太子重伤,这些你都知道。太子伤势过重,为此,皇帝取了闻擎大量血液。闻擎被送往封地的头两年,其实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虞华绮苍白的面容之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吐出两个字,“乌篷。”
    乌篷是三个月前,卫敏游历过的最后一站。她在乌篷逗留半月,随后,就调转方向,启程往西北,去了铜门关。
    贺昭听了卫敏前面的行程,是从皇城一路往南走,他正猜测着,卫敏下一站,是否会去更南边的,温暖富庶的杨城。
    虞华绮没有再理贺昭,她浑身凉透,近乎麻木地进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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