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样事?
    虞父不肯相信,“你休要胡编乱造,雁雁性子倔强,连我多看旁人一眼,都要吃醋,如何会说要我续弦话!”
    周氏闻言,眼底划过一丝恨意。
    起初她并未存害人心,为了虞父,她甘愿委身做妾,若不是程雁琳善妒,连妾都不许虞父纳,她如何会痛下杀手?
    “人将死,想法自然会有变化。当年程雁琳就是这样说,我可对天发誓,不曾篡改过一字半句!”周氏言之凿凿,险些连自己都蒙骗过去,她哀伤地看着虞父,“这是她死前遗愿,你应当遵照。”
    虞父哪里愿意遵照这什么狗屁遗愿?他恨不能回到当年,在周氏对亡妻胡言乱语前,就掐死周氏。
    光是想想亡妻彼时有多无望,他便痛不欲生,“你胡说!周舒雅,我警告你,你再敢瞎编,我杀了你!”
    周氏见虞父对自己恨到这般地步,心凉不已,却还是道:“你若不信,可找当年那位俞大夫来,让我与他当面对证。”
    虞父看着周氏,眼底尽是怒火和恨意,“周舒雅,你最好祈祷,俞大夫会否认你胡言乱语。若你当真见过雁雁,当真对她说过那些恶心人话,我就亲手掐死你!”
    周氏闭上眼,脱力地蜷在床上,冰凉泪水顺着眼尾滑落。
    她爱了一辈子,执着了一辈子,就只换来这么一句话。
    “掐死我?若我真见过程雁琳,若我说果然是实话,那你置程雁琳遗愿于何地?她此生最后心愿,便是希望我能照顾好你,代替她,与你白头偕老。你这般行事,不怕她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吗?”
    “你住嘴!周舒雅,你不配,你不配提雁雁,也不配代替她!”
    虞父眼前一阵阵发黑,甩袖而去。
    当日,先帝骤崩,闻擎继位消息传入蕉城祖宅。
    虞父惊闻此变,担心虞家受影响,即刻启程,赶往皇城。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周氏,便决定先将人带回去,等找到俞大夫,令两人对证后,再行处置。
    他心前所未有冷硬。
    周氏最好祈祷,她说话,都是病重胡话,如此,他还能饶周氏一命。
    若周氏说事真,若是真……虞父眼前都是亡妻死前幻影,他痛苦至极。
    周氏离开祖宅时,虞歆也悄悄跟了出来。
    虞父满心都是亡妻,又记挂着皇城中家人,对此不曾在意。
    闻擎将自己知晓情况一一和虞华绮说了。
    虞华绮听得微怔。
    前世,父亲向来甚少到周氏惠宜苑去,两人毫无亲密之意,勉强算是相敬如宾。直到家中突变,周氏也没闹过这一出。
    她蹙着眉,道:“周氏既这般说,那她心中定是有把握。很有可能,她事先已和俞大夫串通好。”
    闻擎问道:“阿娇怎知是串通?”
    虞华绮靠在闻擎肩头,“闻擎哥哥,你不知道,周氏对爹爹执念有多深。当年若确有此事,她定会想方设法,以我娘遗愿名义,逼爹爹同她日日在一起。这样好机会,她为何早不说,非要拖到今日?当年内情,必然有异。”
    闻擎闻言,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如果事情真如他所猜测,那虞父当真是愚钝至极,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
    但闻擎没有同虞华绮说。
    那是他岳丈,虞华绮生父,他即便看不上虞父,也不好言明。
    秋雨纷纷,天色阴沉,闻擎乘舆驾临虞府。
    帝王仪仗威严肃穆,前后骑卫浩浩荡荡,潮湿雨地铺着猩红毡毯,太监们举着方圆六尺华盖黄罗伞,任天际风雨交加,亦侵袭不到其中闻擎和虞华绮半分。
    他们出门晚,到虞府时,恰巧遇见刚到家虞父。
    周氏病弱,被虞歆与一个婆子搀扶着,站得远远。
    众人皆下跪,向闻擎行礼。
    闻擎免了礼,请虞父近前说话。
    虞华绮向父亲请了安,却没有理会名义上还是她嫡母周氏。
    “爹爹一路舟车劳顿,衣裳都湿了,先回去换了衣裳,喝些姜汤吧。阿娇在祖母那等您。”
    虞父浑身正湿着,御前失仪,确不妥,他见女儿一切安好,便向闻擎告退,先回了澹明轩。
    雨幕逐渐细密,秋风亦愈发凉了起来。
    虞华绮穿得已经挺严实,闻擎却仍不放心,命人取了暖炉来,让虞华绮揣着,才陪她往府内走。
    隔着如帘雨幕,虞歆眼底妒意几乎是毫不遮掩了。
    她多恨啊!
    自己被关在深山祖宅,虞华绮却风光无限,即将做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自己在这里经风吹,受雨打,给皇帝下跪,虞华绮却万人簇拥,被护得密不透风。
    皇帝在还是齐王时,便如雪山冰岩似,冷心冷面,从不瞧她们这些贵女一眼,如今却对虞华绮关怀备至。
    虞歆自认亦是虞家嫡女,什么都不必虞华绮差,如何忍得了这样落差?
    但她在冷清祖宅待了半年,心里记着教训,不敢再如以往那般任性,饶是再嫉妒,也只是按捺着,没有多行一步,多言一句,垂首扶着周氏,回惠宜苑安顿。
    那厢,虞华绮抱着双耳暖炉,小声对闻擎道:“待会你别太照顾我,让祖母瞧见了,肯定又要觉得我骄纵太过。她担心我们呢。”
    闻擎薄唇勾着浅浅笑意,“阿娇这样乖,半点也不骄纵。”
    虞华绮见他说得真心实意,眼睛都不眨,不由也有几分相信,觉得自己乖巧万分。她眼角眉梢霎时染满笑意。
    圣驾到访,虞老夫人由虞翰远夫妇搀扶着,出来亲迎。
    闻擎上前,扶起虞老夫人,他同虞老夫人说着话,虞翰远跟在两人身后,闻擎随口问了虞翰远几件政事,虞翰远赶紧回答。
    虞华绮落在后面,同嫂子钟仪一起走。
    钟仪笑道:“阿娇,陛下可真疼你。”
    虞华绮被钟仪调侃语气惹得心里羞涩,粉面含春,眸光凝水,没有回答。
    钟仪见小姑娘脸皮薄,体贴地主动换了个话题,“我听说周氏回来,阿娇可见着了?”
    虞家事,钟仪略知道一些。
    周氏和虞歆陷害虞华绮,手段恶毒,钟仪瞧不上。何况虞华绮是虞翰远胞妹,而周氏和虞歆是继母继妹,亲疏有别,钟仪为人,是帮亲不帮理。因此,她对周氏并不称母亲。
    虞华绮点点头,“见着了,虞歆也在。”
    她们是小辈,议论长辈到底不妥,钟仪只问了这么一句,表明自己立场,便没有再多言,转头同虞华绮说起胭脂水粉。
    一行人很快就进了存谨堂。
    闻擎回头,亲手帮虞华绮解了斗篷,递给丫鬟。
    在场众人从未见过此般情状,纷纷愣住,随即低下头,不敢细看。
    闻擎做得理所当然,虞华绮也被照顾得心安理得。直到她察觉了祖母视线,才推推闻擎手臂,“刚才不是说好了,不许这么亲近么。”
    话音未落,闻擎已经帮她脱好斗篷。
    他对此不甚在意,“我做惯了。”
    虞华绮知道闻擎做惯了,她自己也习惯了,可祖母和兄嫂不习惯呀。她小心翼翼地瞄向祖母。
    虞老夫人看着孙女满脸心虚,和眼底藏也藏不住甜蜜,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待众人落座后,闻擎传了内侍,呈上温了一路羹汤。
    这是御赐羹汤,虞老夫人和虞翰远夫妇自然要跪下谢恩。
    闻擎免了他们礼,端起虞华绮那碗羹汤,手心贴在碗壁,试过温度,才递给虞华绮。
    虞华绮羹汤与旁人不同些,且不论其中盛着名贵药材补品,单论盛汤珐琅龙云纹碗——那碗可是皇帝御用。
    她正处月事期间,身子不适,闻擎便格外注意些,看着她喝汤药,一滴也不许她剩。
    虞华绮喝到最后,越喝越慢。
    闻擎眉心微敛,若不是因着现在身处虞府,虞华绮不肯,他定是要亲手喂。
    他待虞华绮好,好得明明白白,十分张扬,毫无收敛意思,摆明了是做给虞老夫人看。
    虞华绮喝完汤药,他接过空碗,给虞华绮擦了手心,擦完,甚至还同虞老夫人对视了一眼。
    虞老夫人无奈,在心里叹口气。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老人家是管不了了。
    ☆、第69章第六十九章
    存谨堂内, 尚未开始用炭, 外间风潇雨晦,天色阴沉, 湿冷秋风刮得厅堂中寒意渐深。
    丫鬟们奉上热茶糕点,清口暖胃。茶是金瓜茶,香味馥郁悠长,乃贡茶, 是闻擎先前赏的, 糕点则多精致甜腻, 符合虞华绮的口味。
    闻擎扫了眼糕点, 神情略显满意。
    今日茶点皆是钟仪准备的, 她知道皇帝看重虞华绮,一切便都按照虞华绮的喜好,这会见果然讨了皇帝喜欢,心下微松。
    虞华绮刚用过汤药, 嘴里正难受,品着香醇柔和的金瓜茶,觉得舒服了不少。
    闻擎用银匙舀了块椰蓉雪花糕。雪花糕奶香浓郁, 甜软细密, 最合虞华绮的口味。
    “阿娇。”
    虞华绮正品着茶, 听到闻擎的声音, 下意识张嘴, 抿了口雪花糕。
    清香椰奶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虞华绮这才想起, 自己不是在齐王府。她嗔怪地瞪了闻擎一眼,香腮漫上淡淡薄红。
    都怪闻擎,若不是他喂得太自然,自己如何会在祖母面前失了分寸?
    闻擎生性冷漠持重,如今又贵为天子,威振四海,纵容起虞华绮,却毫无底线,见虞华绮不悦,从善如流地收回银匙,“阿娇不喜欢?”
    虞华绮轻轻哼了一声,撇过头,没有回答。
    闻擎不以为忤,俊毅容颜微微舒展,眼底流露几分笑意,低声哄着虞华绮。
    钟仪看得目瞪口呆,刚才虞华绮瞪闻擎时,她呼吸都滞住了,唯恐闻擎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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