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叫她秋娘。
    这个镇绝大部分人,都认识她。
    以前逢客轩不是开旅馆的,而是个活禽交易市场,里面没有也没有其他动物,只有猴子。
    猴子在墨水镇一度销量很好,因为大家都相信,生食猴脑能变聪明。
    确实是变聪敏了,以前我有个侄子,背一篇古文要花上两天,还磕磕绊绊,刚默写完又忘得精光,这种怎么考得进大学?他父母愁啊,鬓角白了一大半,镇上几个老的,就建议吃猴脑试试。
    后来我侄子考进市里一本大学,刚毕业月薪上万,也不是个例,镇里三十岁以上的,家里基本都喂过猴脑,有些效果拔尖,有些却用处不大,看个人。
    秋娘的老公就是卖猴子的,当时赚翻了,别人还看黑白电视机,他们家电脑都装上了,我那个羡慕,恨不得给他当下手,一起养猴子卖猴子。
    ……
    白盼挑眉:“既然赚得那么好,为什么还改开旅馆?”
    “这不现在被纳入国家保护动物了么。”老大爷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国家不来管,那活禽交易市场也得关。”
    “哦?”白盼饶有兴致地问:“这又是什么原因?”
    老大爷咽了口唾沫,说道:“五六年前吧,有几个食猴脑的,被撬开头盖骨,惨死家中,警察赶过去一看,不仅鲜血淋漓,连脑髓都没了。”
    ……
    镇上凡吃过猴脑的,多多少少知道忌讳。
    猴子越小时候吃越好,大的猴子,特别是怀了孕的母猴,是绝对不能食用的。
    不可否认,它们是具有灵性的动物,聪明,敏捷,记忆力和思维能力都是拔尖的。
    正因如此,在死亡前才会表现出比其他动物更为强烈的绝望和恐惧,你想一想,它被关在笼子里,送上桌还是活的,只是被打了迷药,这时候头盖骨已经掀开了,热油浇在血淋淋的脑浆上,旁边同类们还瞪着眼睛看着,害怕但逃不掉!
    你一口一口的吃,它却没有死,这当中的痛苦你能想象得到吗?
    它虽然是动物,说不了话,但也是有感觉有感情的,你这么残忍,它活着的时候受罪,死后必然会来报复你!
    所以,我们吃的都是幼猴。
    幼猴刚生出来没多久,还懵懵懂懂,意识不到自己要死了,也不会产生强烈的怨恨,你吃了它,变聪明的同时也不会收到惩罚。
    但哪里有这么多的幼猴买给你?
    秋娘是个老实人,她丈夫却黑心黑肺,也不知道那厮耍了什么把戏,硬是让老猴子看上去跟幼猴一摸一样,老猴子活得时间长了,最是精明,除了外形,跟人无异,把它的脑子生生挖出来吃了,可不就遭它忌恨了吗?
    这下真相大白,那些人就是被秋娘家的汉子活活害死的!镇里的到处是谴责他的人,那几家受害者的亲戚更是气得发疯,天一亮就拿着棍子上交易市场围堵,等到日落西山了再怒气冲冲地回去。
    如此反复,镇上是闹得鸡犬不宁,秋娘的孩子才一两岁,又要看生意又要照顾孩子,哪里经得住这种折腾?天天哭着要跟老公离婚,她老公对别人狼心狗肺,但对孩子却是全心全意的,生怕祸端殃及妻儿,当晚收拾包袱,隔天就从镇上消失了。
    没了老公,交易市场光靠一个人根本开不下去,只好先拆了,在上面盖了一栋别墅,作为旅馆经营,比起卖猴子的时候赚得少多了,但胜在稳定,混口饭吃。
    想想也是可怜,孩子还这么小,就没了父亲,一个女人当爹又当妈,还要赚钱养家,难怪几年内老了那么多……
    ……
    小盐巴摇了摇头,道:“她老公明知不可行,却把老猴子当小猴子卖,感觉和杀人犯没什么两样……这样的人,心思太歹毒了,说到底,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只要不吃猴脑,那几户不会遭到报复,秋娘也不会跟她老公分开了。”
    “这话就说的奇怪了。”老大爷瞪圆了眼睛,忿忿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吃?人类站在在食物链顶端,优胜劣汰,这些动物即使不被我们食用,也会被比他们还强的豹子,老虎之类填牙缝,你如果觉得不对,那猪羊牛肉都别吃了,你吃的青菜白菜菠菜,也是有生命的,你干脆饿死得了。”
    “啊……我……”小盐巴不太会反驳的,老大爷说一连串,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把脑袋埋进碗里当乌龟。
    白盼想起自家小孩笨嘴拙舌,腼腆又内敛,这会鼻尖快蹭到碗底了吧?便截住话头,慢慢道:“昨天我们到的时候,碰到一个卖猴的,正好也会障眼法,不知道是不是秋娘的老公。”
    老大爷脸色变了,呼吸急促起来。
    “什么样的?高不高?壮不壮?几岁?”
    白盼道:“一米八左右,很结实,四十岁不到,明明牵着三条狗,却跟我们说是幼猴。”
    “是他……”老大爷愣怔:“过了这么久,他又出现了……难怪秋娘的旅馆要出事……他是来报复的!是来报复的!”
    嚷嚷的声音太大,吃豆腐脑的顾客纷纷侧目,老大爷无暇管他们了,匆匆收拾摊位上的锅盆,好像要收摊似的。
    果然不到半刻,吃豆腐脑的游客被赶了个精光,老大爷推着车,一言不发,跌跌撞撞地往回赶。
    “他怎么了?”小盐巴有点茫然。
    “老头子说话半真半假,稍微唬一下就心神不宁露馅了。”白盼摸了摸身边小孩的脑袋瓜子,感叹道:“还是太年轻啊。”
    小盐巴心里想,再年轻,比你大很多呀,不过没敢吱声,不然白毛狐狸又要欺负他哩。
    临近中午,医院依旧人山人海。
    四周大片大片的白,消毒药水的味道不断刺激着冯沫沫的味蕾,下午还有绘画课要上,但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家长都疯了!冯沫沫不敢当面顶撞爸妈,只能在没人的时候默默抱怨,她不喜欢学习,她想学游泳,打乒乓球,像只快乐的小鸟在外面飞。
    冯沫沫沉浸在自己的遐想里,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了,她赶忙缩进被褥,怕父母发现自己病已经痊愈,晚上又要加作业。
    “吱呀——”
    “沫沫。”小盐巴轻轻叫了一声。
    不是妈妈!冯沫沫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太上老君和他的小跟班!她高兴坏了,猛地从床上蹦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小盐巴平时不怎么笑,看见小女孩努力学白盼做出温柔的微笑:“病好点了吗?”
    “嗯!”冯沫沫挺喜欢跟班的,因为她潜意识里有点害怕太上老君,每次跟班在,太上老君就不会露出冷淡疏离的表情,她兴奋了一会,又感伤道:“你们快走吧,等会我妈妈就要回来了,她是母老虎。”
    小盐巴坐在床边:“她不会吃掉我们的。”
    冯沫沫鼓起脸:“但是会让我多做试卷……”
    白盼道:“我们这次来,是问关于程程的。”
    “哦!”冯沫沫一拍手,总算把这个被自己忘到太平洋的班长从记忆里拉了出来,脸上逐渐映出隐隐约约的担忧。
    “程程是我们班长,成绩虽然好,跟我一样写家庭作业要写到凌晨,也很幸苦的!最近精神恍惚,反应也迟钝,说话都不利索了,我还以为他睡眠不充足,人变傻了……”
    讲到这里,冯沫沫整张脸皱到一起,变成了十足的肉包子:“但是前几天上体育课,解散活动后,我看到他整个人木木的,蹲在地上抓角落里的蜘蛛吃。”
    第42章
    怎么会吃蜘蛛?冯沫沫百思不得其解。
    紧接着,程程又做了一件事,让这个粗神经女孩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转过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痴傻的憨笑,就跟过年回乡下,满身臭味的傻子邻居一样,舌苔上挂着咀嚼过蜘蛛的尸体,大片大片的口水流淌到衣襟里。
    “啊——”冯沫沫害怕地尖叫,转身就跑。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她一鼓作气奔回教室,趴在课桌上发抖。
    他根本不是程程,以前程程从来不会这样的!
    心情平静下来又开始担心,犹豫半天,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班主任徐老师。
    徐老师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姑娘,觉得孩子压力太大,又回忆起当初被父母逼迫读书的时光,打算把父母叫来做下思想工作。
    奇怪的是,程程家长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过了几天,程程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在教室里都会不自觉的站起身往外走,不得已训斥几句,又总用呆板迷茫的眼神看着自己,徐老师心中不忍,事情也不易拖,只好亲自家访,问问情况。
    ……
    冯沫沫叙述了一半,突然顿住了。
    “后来呢?”白盼问。
    “徐老师失踪了两天……”冯沫沫捏着手指,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回来以后整个人都不正常了,她原本很温柔的,但那天开始,反反复复给我们放同一部恐怖片,有同学害怕,徐老师就阴沉着脸,死命按着他的脑袋放在投影仪上,强迫他看完。”
    白盼蹙眉:“什么样的恐怖片?”
    冯沫沫打了个寒颤,低声说道:“就是把人囚禁起来,装在一个金色的笼子里,像动物一样,被外面的……某些东西展览观看……”
    “外面的什么东西?”白盼声音渐冷,步步紧逼。
    “是——”
    冯沫沫还没说完,病房的门再次打开。
    沫沫妈站在门口,看到小盐巴和白盼,不悦之色溢于言表:“我们家沫沫还要午睡呢。”
    白盼没理,语速飞快:“徐老师住哪里?”
    冯沫沫黑亮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看了眼冰冷冷的母亲:“徐老师把同学吓晕送进医院,已经被学校开除了,前几个星期收拾行李回了老家,我,我不知道她老家在哪……”
    “沫沫!”
    “知道了!”冯沫沫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像只丧气的小兔子,把自己倦缩起来。
    沫沫妈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把视线转向白盼和小盐巴,笑逐颜开:“我女儿不懂事,皮得很,做大人的根本管不住她,其实你们也很忙吧?双休日来看看就算了,明天周一,要上班的……整天跑来跑去,太劳累了。”
    小盐巴老老实实地说:“我们没有工作,不累的。”
    “你们不上班啊?”沫沫妈脸色一变,看了眼白盼,白发,估计染的,衣服是廉价的地摊货,的确不像有钱人,不会是两个社会上混的小流氓吧?
    “嗯。”小盐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沫沫妈笑容勉强:“现在的大学生就是谦虚。”
    估计被小孩的耿直吓到了。
    白盼止不住笑,还添油加醋道:“我们小时候家里穷,没钱读书。”
    不读书就出社会混了?沫沫妈听得脸都绿了。
    就算不是流氓头子也不能让沫沫跟他们多交流,免得传染不思进取的脾性,她心念电转,勾起一抹自认为友善的微笑,说道:“我这有五百块钱,算你们救沫沫的报酬,谢谢啊,沫沫明天该出院了,她学业挺忙的,不大方便被打扰……”
    说了一大堆,原来是不想让他们来往。
    拿五百块,以为他们是来要钱的吗?
    小盐巴的心被深深刺痛了,耸拉着脑袋,没打招呼绕过了沫沫妈,走在医院的过道上,一边假设,他要是从小念书,考进大学,赚大笔大笔的钱,是不是不会遭人鄙视了?
    白盼心坚如铁,对这些压根不会在意,没想到小孩会这么沮丧,就算平时内敛话少,也不会一声不吭离开。
    一报还一报,不该故意刺激沫沫妈。
    白盼长叹一声。
    小盐巴动了动耳朵,伤心之余不忘注意白盼的一举一动:“你怎么叹气呀?心情不好吗?”
    “心情不好的是你吧?”白盼捏了捏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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