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弦上, 挑拨了几下弦,那坐姿和手势慵懒随意,格外潇洒好看。而且令陆莳兰意料的是, 竟连那一串乐声也尤其动听,浑然是边塞苍苍弥远之音。
    这张箜篌的音色的确有雪云化练, 昆山倾瀑之效,顷刻间, 便令陆莳兰想起自己在巡茶马时所见的长河饮马,天涯尘烟。
    只是调子颇为陌生,她并不知那是什么曲子。
    “七爷也会弹箜篌?”陆莳兰终于主动问。
    “瞎弹。”霍宁珘挑唇笑了笑:“帮你试试音。”
    他说完侧首看她,男子那双内勾尾翘的凤眼,黑湛湛,清冷冷的,目光深邃不明。陆莳兰的心跳也漏了般失衡,她赶紧移开目光。
    霍宁珘没弹两下就停了手,道:“该你了。”摆明叫她礼尚往来的意思。
    “首辅想听什么?”陆莳兰想了想,问道。
    霍宁珘略沉吟,果真点了一曲:“赵逢君谱的《鹊桥仙》罢。七夕正应景。”
    陆莳兰一怔,她听过两遍的曲子几乎就能弹,本来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鹊桥仙》是两情相悦的情人或夫妻之间,倾诉衷肠的曲子。她便道:“首辅,我不会这首。”
    霍宁珘闻言,却没有换曲子的意思,而是微微笑道:“那我就班门弄斧,教教陆御史好了。”
    “……”陆莳兰很快便后悔了自己之前的回答。
    霍宁珘倾身环抱着陆莳兰,捉住少女细软的小手,牢牢掌控着她的手指,在箜篌的晶莹丝弦上轻揉慢挑,竟真的手把手教了起来。
    陆莳兰是标准的美人肩,双肩生得单薄秀气,霍宁珘的身形拥着她实在容易。他需要抱着她,还要握着她的手拨弦,亲密的程度可想而知。
    果然是《鹊桥仙》的调子,因为是一个人带着另一个人弹,这样延缓的音调,更是有种奇异的缠绵悱恻之感。
    陆莳兰的身体微僵,她完全不敢乱动,霍宁珘微微低头,嘴唇几乎就贴在她光洁的额。若是他低得更下来一些,就能亲到她的鼻尖。
    男子身上是一种清冽如霜草的气息,体温却是灼热的,对方有力的长腿也紧紧贴着她的腿,她想将双腿挪开些,却哪儿也去不了。陆莳兰觉得自己的腿也被他压迫得发软,脑子几乎已经无法运转,她便将脸转向另一边,道:“首辅,我先前记岔了,这首曲子我其实会弹!”
    见她终于会弹了,霍宁珘只好放开了她。
    陆莳兰平定片刻心绪,看他一眼,指尖拨动,乐声流泻而出,果然是《鹊桥仙》。
    霍宁珘没再与陆莳兰坐在一起,而是走远了靠坐在窗边,好将她弹奏箜篌的整个画面尽收眼底。
    便见少女指如剥葱,腕若削玉,轻抿檀口的姣美侧脸,专注入神的神态,还有那拈花拂水般的姿势,实是动人至极。特别是那段凝脂般的雪白颈子,纤秀迷人。
    所以,陆莳兰是从不在外弹箜篌的,只要弹起箜篌,她就是完全的女子意态了。
    陆莳兰弹得专注,霍宁珘看得也专注……
    ***
    箜篌声自水榭传出,在碧波上,随着夜风缓缓飘荡。
    远处的岸边出现一群少女的声音:“谁在那边的水榭里弹琴,这样好听。”
    竟是霍家的几位姑娘和作客的姑娘们在湖边放完莲灯,她们不想去双鹤楼,便提出看看四爷院子外那著名的湖石水景,沿着挂满宫灯的湖廊在幽静的北湖行来,没想到竟听到这样美妙的乐声。
    萧檀君与上回刁难阿眸的贺存秀等人,也赫然在列,都是贺家的姑娘们邀请的女客。
    只是,今天被众星捧月的,却不再是萧檀君,而是另一个小姑娘,霍灵钧。
    正是霍宁珩和霍宁珘嫡亲的胞妹,霍老夫人的掌上珠,刚去西安探完父母回京,自是没有任何霍家姑娘能比。在整个京中,都是比公主还要受到瞩目的存在。
    她身着宝蓝色的掐腰裙,俏立在众女之中,也是疑惑地看着那边的水榭。
    因为有霍灵钧在,小姑娘们的胆子都比平时大。道:“灵钧,带我们去看看罢,到底是谁在弹琴。”
    霍灵辉便道:“那个水榭是要从四哥的院子才能去,还真的只有靠灵钧带着,我们才能去了。”
    这国公府里,的确还没有霍灵钧不敢去的地方。她笑了笑,道:“好啊。”
    众女便走便议论:“除了四爷,还有能谁弹得这样好,肯定是四爷!”
    “可这不大像四哥的琴音。四哥的琴音更刚硬一些,这个声音给人的感觉是空灵。而且,刚刚是《鹊桥仙》,现在是《春棠瑞云浓》……四哥哪会弹这样的曲子?”
    “那个不是蔺深么,难道里面是七哥?”霍家三小姐霍宁辉看到现身廊柱旁的一抹人影,眼尖地发现了端倪。
    “竟是七爷?”
    “这个琴声,更不像七爷能弹出来的了。”
    “难道是……七爷带了什么姑娘在里面?”
    这话一出,顿时安静了一刻。大家都意识到,应该就是这样了。在这样的七夕夜,密闭的水榭中,还有蔺深在外守着,七爷若是带着姑娘单独在房里,这般弹着弹着,后面会发生些什么,简直不言而喻了。
    有的小姑娘想着七爷与女子亲热的画面,顿时红了脸。暗暗倾慕霍宁珘的萧檀君几人,则是面色苍白。
    霍灵辉突然道:“难道是含璧在里面!”
    大家纷纷觉得有道理,有人道:“你们不知道,外头有人传,那含璧……可是将四爷和七爷两个都侍奉过。”
    众女的面色都变了变。霍灵钧直接沉了脸:“一派胡言!我的哥哥,我最清楚,到外头听曲儿就是听曲儿,没得在外乱招人服侍的嗜好!”
    在这些大家闺秀看来,含璧那等艺人,自然是不干不净的。
    顿时没有人敢再说话。过一会儿,萧檀君倒是幽幽道:“含璧今晚没来献艺。我先前问过了。”
    霍灵钧看看萧檀君,又沉默一会儿,突然道:“行了,我突然又不想去看了,管他是谁!我要回院里歇下,你们都各自回去罢。”
    大家都有些失望,没有看到水榭里,然而霍灵钧的大小姐脾气发了,别人又拿她有什么办法。都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告辞散去。
    ***
    蔺深站在廊外,本是心神陶醉在曲乐之中,远远看到岸边出现一个少女的身影,那外面的两个侍卫没能拦住,往廊中而来,他赶紧亲自迎了过去。
    蔺深正要招呼这位霍家最受宠爱的五小姐,便听水榭中动人的曲声戛然而止,变成偶尔能听到一两声不成调的弦音,弦音很轻,如幽幽低诉。
    霍灵钧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道:“我七哥在里面?”
    霍灵钧就要往阁中去,谁知蔺深却拦着她,道:“五姑娘,七爷不让人打搅。”
    按理说,做妹妹的怎样也管不到做哥哥的头上,蔺深不让霍灵钧打搅,她便该离开。霍灵钧却是冷声道:“哥哥平素最疼我,不让旁人打搅,我也不行?”
    蔺深半分也没有平素的嬉笑,肃着脸道:“谁都不行。”
    霍灵钧便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七哥。”
    以霍宁珘的耳力,自是已听到外面霍灵钧的声音,蹙了蹙眉。可他低头看着陆莳兰这被亲吻之后双颊酡红,眼眸湿润的模样,将她柔软的身体抱在怀中,哪里舍得起身出去。
    陆莳兰这时最关心的,是他竟将她按在箜篌上亲,可有损到那尊箜篌,然后才是他又不守承诺亲她的事。而她方才因为担心损伤乐器,任由霍宁珘如何,半分也不敢挣扎反抗。
    “放心,不会损到。”他注意控制着力道,其实就是贴了一小会儿,她其实都在他怀里。
    这架箜篌还是他之前从西域那边得来,送给四哥的,这样大的凤首箜篌如今世所罕有。早知自己媳妇儿的箜篌弹得这样好,他就搁在侯府,不送给哥哥了。
    第53章
    陆莳兰这才又道:“首辅,我们不能再继续这样。”
    霍宁珘刚吃到甜头, 只管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 欣赏女子被他狠狠亲吻后不住喘气儿的娇美模样。任她说什么, 只是听着,不反驳,却也不答应。
    陆莳兰一看霍宁珘这反应, 就知道他压根没有听进去,只得先关心外面的动静, 又道:“外面是谁?”
    霍宁珘道:“你不用管。”不过,霍灵钧还是得打发的,他便先放开陆莳兰。
    霍灵钧见那熟悉的昂藏身影走出来, 又看向他身后随手被关上的房门, 立即道:“七哥!”
    “灵钧有事?”霍宁珘走近她。
    霍灵钧一怔,什么时候,变成她有事才能找七哥了?她看看自己哥哥这张俊颜, 神态似乎如常, 但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她恍然大悟, 她七哥的心思,莫不是还在屋里那人身上呢。
    霍灵钧顿觉委屈,随即道:“哥, 里面弹琴的是谁啊?现在都没弹了,我可以一起进去坐罢?”
    霍宁珘哪会不知道她那点想法, 淡淡道:“母亲总将你惯着,管到了兄长头上?”
    这不仅拒绝她, 还要教训她,霍灵钧不满地撒娇道:“哥,我才从那样远回京,你都不陪陪我。我来找你,你还训我?”
    “快要及笄的姑娘,哪有还要哥哥陪的道理。”霍宁珘一句话堵得霍灵钧说不出话。
    霍灵钧气得简直想跺脚。她也并非娇弱小姐,从小就跟着学了武艺,在霍家最困难的时候,跟着长辈吃过苦,后来还跟着霍家的一支女兵队伍在离营地近的战场练过手。霍家本就不是古板教条的家族,现在却来跟她提这个?
    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妹妹,见她怄成这般,霍宁珘静默一瞬,又道:“明日,我让人送些你喜欢的越州丝料过来。”
    随即,霍宁珘便又转身,回到水榭里去了。
    霍灵钧只好离开,她去到双鹤楼,也不敢直接捅到霍家老夫人那里,而是去找了霍宁珩。
    霍灵钧问:“四哥,你可知七哥近来……是不是迷上什么外面的艺伎?”
    霍宁珘今晚所在的那个水榭,是在霍宁珩院里的,霍宁珩怎会不知弟弟在做什么。
    他便道:“哪来的艺伎,那是我的朋友,跟我一样,喜好音律罢了。”
    霍灵钧见自己四哥如此笃定,还声称是他的朋友,哪里还能说什么。却也越发好奇又不忿,那到底是什么人,让她的两个哥哥都如此维护。
    回到屋里的霍宁珘略微整理陆莳兰的发丝,没有与她继续待太久,就送她回府了。这毕竟还是他四哥的地方。
    陆莳兰今日没有再与霍宁珘理论,因为她知道,理论了也没用。
    就连回陆家的马车里,陆莳兰也任由霍宁珘环着她的腰,心里却是在想着,该怎样才能让首辅放弃她。身为“陆槿若”的身份,却与霍宁珘越来越亲密,令她感到忐忑。
    ***
    江照英做事的确果决,从回江府安排,到接阿眸回家认亲,前后只用了三日。
    可见,江家夫妇也是迫不及待想与女儿多亲近。
    阿眸离开陆家那日,很是平静,对陆莳兰没有表现出太多不舍,也没有哭。
    季嬷嬷还含着眼泪骂了一句:“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公子疼她那样多年,竟还欢欢喜喜就走了!”
    陆莳兰则道:“嬷嬷,阿眸只是不希望我们太难过,陡增离别之伤。”
    的确如此,因为阿眸的离开,陆莳兰很不适应。她从八岁就开始扮哥哥,因这男子的身份,当然没有任何同性友人。她已习惯了家里有那么一个会和她说悄悄话,会与她分享喜怒哀乐的小阿眸。
    说起来是阿眸什么都依赖仰仗着她,但她何尝不是在阿眸的身上得到许多情感的安放。
    季嬷嬷继续叹气,也只有她家姑娘才会这样想!
    阿眸回江家住了几天,她那模样和性格,若是有心想要讨好谁,实在是容易。更何况,原本就是至亲,她就更有优势。几日下来,江家夫妇便对她怜爱愈盛。
    尤其是江夫人,她本就是个单纯和软的性子,否则当年也不会被堂姐命人得了手。对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自然是呵护备至。走亲访友,哪里都带着阿眸,几日下来,大家都认得这位江家长房的二姑娘了。
    因着女儿回归,江照英不仅登门感谢了陆伯爷,还邀陆莳兰到江家作客。
    出门的时候,陆莳兰尚不知道,好大一个馅饼要砸到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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