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她白日里都、都跟我在一起。”魏不笑想了想,“不、不过夜里,好像从来不回那、那个酒馆住。”
    白沉忧觉得她一定是偷偷去见什么人了,所以入夜后便一直藏行匿迹跟着她。
    果然,她没有回住的地方,而是穿梭于陋巷之中,消失在了映碧川的入口。映碧川很少有人知道,平时也几乎没有人来,算是约见要人的好场所。
    可是她没有见任何人,只是走到最深处的大树下,抱膝睡着了。
    白沉忧等了很久,直到月亮从东偏西,她的姿势都没有变过,像小孩子似的缩成一团。周围有尖细的蝉鸣,萤火虫落在她肩上,仿佛感觉不到威胁。
    映碧川一如既往地静谧。
    他靠在树后微憩,一整夜过去,这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人。
    清晨多雾,湿气在衣物上凝出薄薄一层水渍,裸。露在外的肌肤像玉一样干净剔透,被她别扭的姿势压出薄红。
    白沉忧从树后面走出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她叫醒,这时候白琅却睁眼了。
    她没反应过来。
    白沉忧比较心虚,所以趁她还懵着,抢先开口质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白琅动了下腿,拉好衣摆。
    林小鹿真像鹿一样机警敏感,身边但凡有个人都睡不着。白琅只能呆在外面,还不能离她太远。想来想去也就映碧川比较合适,所以最近她都是在这儿睡的。
    白琅定定神,揉着眼睛站起来。荆谷的客人想睡哪儿就睡哪儿,白沉忧再怎么刻薄也不能拿这个说事儿吧?她应该是占理的。
    想到这儿,她鼓起勇气反问:“我就喜欢这里,不行吗?”
    白沉忧确实没想到不行的理由,只能说:“这边夜露深寒,阴气也重……”
    白琅皱起眉:“谢谢,但是这些不用你管。”
    说完不等白沉忧回话就跑掉了,跟上次一样。
    返回住所,林小鹿在睡懒觉,整个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被子掉了一地。白琅把窗帘拉开了,熹微晨光照进来,林小鹿惊醒,眼里还残留着恐惧。
    “做噩梦了?”白琅给她倒了杯温水。
    林小鹿把被子从地上捡起来盖住腿:“梦见孩子他爹……真是吓死我了。”
    “孩子他爹?”
    林小鹿露出罕有的脆弱表情:“哎……这孩子不是朝稚的,我也没告诉他是谁的。”
    “朝稚当上司命之前,我与他同在断缘司任职。他出身化骨狱,我出身天殊宫,都是魔道,所以关系比较好。后来他当了司命,我被派去天殊宫当乐缘使,来往就少了。直到我怀上这个孩子,他才突然找到我……我觉得他没道理时隔多年来献殷勤,肯定是另有所图,所以便多了个心眼。果不其然,后来我听见他下令‘剖腹取子’,情急之下只得连夜脱逃。”
    “孩子的父亲在天殊宫?”
    林小鹿表情愈发恐惧,她紧紧抱着自己:“孩子的父亲根本不是人,我与那个怪物神交结胎,命犯天缘,朝稚不会放过我们的。你救救我,求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闲下来之后反而越发怠惰。
    第98章 击鼓鸣钲
    据林小鹿说,孩子的“父亲”是个怪物。
    他是天殊宫血祭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女婴和数不尽的牲礼, 秉天时地利之玄机而造就的混沌恶鬼。因为出生后没有人给他起名, 又曾吞噬无数童女的生命, 所以大部分人都直接称他为“稚女命”。
    “稚女命”也就是对外人来说毫无存在感的天殊宫宫主。
    “他很残暴吗?”白琅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问。
    “我没见过他。”林小鹿眼里还是残留着恐惧,“他是天殊宫的象征,是一个概念, 一种不朽的意志。他不是一个人。”
    白琅拍了拍她的背:“你慢慢说。”
    “每个人去看他, 都会看见不同的东西。有人看见一座金屋,有人看见一条长河,有人看见一匹骡子,也有人看见星星月亮。我看见的是山一样高的腐肉,就连恶臭味都清晰无比。”
    “我还是不懂……你怎么怀孕的?”
    “神交结胎你没听过吗?”
    白琅摇头:“是梦见……交合之类的事情吗?”
    林小鹿解释说:“不是这样。有人外出郊游,看见自己面前有个大脚印, 踩了一下, 很快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或者出行时被雷劈中, 这道雷霆恰好形似真龙, 八月后生下龙蛋,这种传说你总听说过吧?”
    林小鹿解释半天,白琅总算明白了。
    这是个在保有元阴、元阳的前提下孕育生命的法子, 某些想要后代又不想破身的大能会用此法。但是它有违天命, 复杂深晦,遗患颇多,所以并不常见。
    林小鹿表情空洞:“我梦见一座腐肉山,怎么爬都爬不过去, 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怀孕了。”
    “那你也不能断言这是宫主的孩子啊?”
    “神交结胎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况且朝稚为我推演缘法三遍,三遍全是混沌,除了那个怪物还会是谁?”
    “你就不担心孩子生下来有什么异处吗?”
    林小鹿抱着肚子说:“就算有异处那也是我孩子。”
    *
    诞辰祭典那天,整个万缘司气氛都变了。
    天上架起了无数座百鸟桥,车马舆架皆不得四处穿行,需经桥上过。百鸟桥后有朝凰门、跃龙门,一扇通往下方大殿,一扇通往上方神宫,两者相隔,但是音声相通,气韵贯连。
    太微是往跃龙门进入神宫的,身侧只有白琅随行。
    白琅走得轻手轻脚,因为百鸟桥由无数种鲜活异鸟搭起,每一步下去都有柔软的颤动啼鸣。
    太微边走边嘲道:“朝稚有心思放在这种小地方,还不如多给东王圣公烧几柱香。”
    白琅明白他的意思。
    百鸟桥,朝凰门。朝凰门后的天上神宫是司命居所,下面大殿里的修道者就是任人践踏的百鸟,他们所朝拜的正是司命。那道跃龙门也不是什么好念头,毕竟跃龙门的都是鲤,而非真龙。
    神宫之外已经停了不少十绝境大能的座驾。
    红莲白骨辇,是化骨狱无定主的;八景舆,是扶夜峰峰主白嬛的;美人香红帐,是浮月孤乡步留影的;一碧一朱两座浮空岛,是千山乱屿烟姿、柳杪夫妻的。还有些人估计早到了,所以直接住在内司,没有座驾。
    入座后,所有人都遥不可见。距离对于他们这个境界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但白琅就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
    太微一坐下就抱怨道:“天殊宫怎么又只来一个?你们可占了三个人头数呢。”
    遥远天外传来一声低笑:“太微上人若是看不过去,不如把灵虚门门主之位也一分为三吧。”
    说得轻描淡写,言辞却极为犀利。
    太微立即这根刺扎回去:“虚极天尊,你们明明有位宫主只占了一个缺,为何成天藏在家里头?”
    “上人对我天殊宫还不了解?圣尊主外,宫主主内。你若是真嫌麻烦,以后也让三剑主外如何?哦,我忘了,有一剑已经飞升,少个人手。”
    “此言差矣……”
    太微跟对面来来回回说了七八十句,只为了争一件事:凭什么你们宫能让三个人轮班出席活动,我却要自己成天跑?
    吵了半天,就插掀桌子动手了,其他境还是没有一个人发话。毕竟天殊宫、灵虚门稳坐仙魔两巨头位置,其他人也插不上话。
    白琅只能拉了拉太微衣摆:“算了,你又争不过人家……”
    太微撸起袖子回头怒视:“你说什么?”
    相比起他们这边的吵闹,其他几席却很安静。
    扶夜峰这边,四位奉剑姬打扇、捶腿、捏肩、舞剑,白嬛惬意地坐着享受,白沉忧看着手里的漆灯夜照发呆。
    听了会儿天殊宫和灵虚门对骂,白嬛突然问:“太微这边带了谁来?”
    “就是上次瑶池宴见过的姑娘,我已经跟你讲过了……”
    “我知道,渣了衣清明,劈腿琢玉,跟折流不清不楚的那个。”
    白沉忧叹息:“她恐怕与十五年前一战有关。”
    白嬛坐起身,凝眸问道:“怎么说?”
    “她师从夜行天,与言琢玉关系亲密,现在又拜入太微门下,为灵虚门效力。十五年前所有线索都在她这里有交集,要说她与此事无关,你信吗?而且……之前我将她逼退悬崖,她情急之下拔出了漆灯夜照。”
    白嬛闻言立即拽了一下漆灯夜照,纹丝不动。
    她眨了眨眼睛:“我爹在外面有个私生女?”
    白沉忧脸一黑:“不要乱说,他不是这种人。当初以神交结胎之法让叶姒诞下你已是迫不得已,怎么可能……”
    白嬛受不了他罗里吧嗦:“知道知道,我就是随口一问。难道叶姒还有个女儿?”
    “我抱走你之后不久,叶姒就衰弱而亡了,她和你父亲没有其他孩子。”
    “那我父亲是不是还有什么姐妹?”
    白沉忧摇头:“其实我觉得跟血缘没关系,因为你我都拔不出。很可能是你父亲死前留下了什么贴身信物,被夜行天得到,再转手交给她。”
    “信物?”白嬛思索道,“你去套套话吧。”
    白沉忧有点不乐意:“为何都把这种事推给我?”
    “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好,适合去找她套话啊。”
    “你真是我亲侄女……”
    此时下方大殿传来天乐之声,司命宣告祭典开始,大部分坐席上的窃窃私语声都消失了。诞辰祭典和其他所有活动一样,祝词冗长沉闷,虽有些让人惊艳的祝祷表演,但看了千百年,感觉也不新鲜。
    半柱香过后,朝稚司命讲完祝词,起身离席。
    白嬛偷偷跟白沉忧说:“快点,你换个装,我溜去找言言……”
    “不行。”白沉忧断然拒绝。
    “不会被发现的,朝稚才刚走。”
    白沉忧拗不过她,只能由着她去。
    可白嬛离开没多久又回来了,表情有点凝重:“不临城那一席没人,言言和琢玉都不在。”
    白沉忧按紧了剑柄:“不可能,琢玉提早很久就到了万缘司。而且言言又不是你,参加祭典这种事,她能坐住一整天不动。”
    白嬛忽然问:“你说琢玉提早这么久来万缘司做什么?”
    空气忽然静下去,和乐融融的舞乐声中透出萧杀之气。
    一曲终,又一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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