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声巨响,镜面崩溃,她也随之现形。
    白琅忙说:“对不起,我走神了……”
    道完歉才发现没必要,这是在打斗。
    她躲过一根骨刺,闪身避入镜中。八面镜呈八卦阵型合围,不管李寄疏往哪个方向攻破,都会发现另一个方向的镜面会顺时针转过来抵挡,然后白琅再将其他缺口补上。
    除非能同时破八面镜子,否则没办法脱离镜阵。
    李寄疏再度尖啸,外面的黑色骨骼往内急剧收缩,很快黑骨就化作白骨,而且和一般人大小相近。他眼中空洞处的犀火化作红莲似的血色,目光扫过,一切活物都化作朽骨。就连那些密密麻麻,四处穿行的人腿人面蛛,都纷纷翻倒在地,腿缩成一团。
    血光照在镜上,镜子折射,光照范围愈大,连远处的“网”都受到了波及。
    白琅只得现身收镜,最后只余她手中一面。
    白骨背后忽地展开骨翼,像闪电般破空而来,白琅做好了抵挡准备,却发现他只俯冲接近,然后垂直拔起,四下盘旋。再等白琅环顾周围,已皆为骨刺覆盖,没有任何活路可走。
    这时候空中白骨双翼完全展开,白琅隐约可以看见翼下冒出的尖利骨刺。
    接下来应该是万骨急坠如星,将她完全贯穿。
    抢在李寄疏施术之前,白琅咬一张符箓在口中,舌尖以血画符,符箓离口化作烈焰长幡。
    “朱旗赤弩,须火燃兮!”
    长幡含着她往内一卷的瞬间,万道骨刺从天而降,皆穿焰而过,被火烧出焦黑色,然后落于地上。火幡再度展开,白琅捧镜立于焦骨之上,镜中是白骨急速俯冲的身影。
    她抬手虚拉,黑焰长幡形态又是一变,一丝火线从她指尖燎燃,然后化作长弓。
    白骨停住了俯冲之势,迅速侧身,恰好躲过一道细线似的火箭。
    “沙沙——”
    白琅听见什么东西爬动的声音,以镜照地,却发现刚才死掉的蜘蛛都被红线修复,一只接着一只,排成整齐的队列沿红线穿梭。它们仿佛被激怒了,不管万缘司其他活物,而是直逼空中白骨而去。
    白琅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它们的毒牙和倒勾。
    白骨迅速被万千只杀也杀不死,打也打不碎的傀儡蜘蛛逼走。
    李寄疏选择循着蜘蛛丝去找网中心坐镇之人,他走前道:“也罢,你用天殊宫的功法,自有天殊宫的人出面对付你。”
    白琅这一箭到现在才射出,她瞄准的是李寄疏的骨翼。
    忽然另一只黑色火箭破空而来,将她的箭从中央折断。
    这时候再看,正前方不知何时已是夜幕一片。有人身着血爪黑袍,覆恶鬼面具,立于削尖骨刺之上,烈火黑焰,燃穿天幕。
    “总算让我抓住你了。”
    声音从后方传来,白琅迅速回头。
    一片骨山火海中,有人笑靥荡漾了春江水,羞杀了扇里花,眼角垂下似愁似恨,嘴角挑起如诗如画,黑袍翻飞似翼,锁骨微凸如蝶。
    良辰美景,白骨炼狱,只不见人间色。
    白琅手中一阵刺痛,再正过脸去,发现前方夜行天一箭破空,打在她镜子边缘。灼热黑焰绕边线燃烧,她只能松手弃镜。
    “我跟你说话呢,你倒是看着我啊?”背后衣清明又叫道。
    白琅从斜插在地上的镜面里看见他抬手一划,指尖有黑红两色利刃飞出,于是连忙侧身躲过。
    开玩笑,他们这一前一后站怎么可能看得过来?
    白琅郁闷地从正中央抽身,往侧面奔逃,试图形成三足鼎立,而不是被双向针对的局势。上次对阵解轻裘占优是因为她僭权了,而且解轻裘本身对她不了解。这次再滥用天权会很危险,夜行天和衣清明又都跟她交过手,打起来肯定有所针对。
    总体来说她是劣势。
    白琅一路沿红线后撤,到鸟雀桥头,无路可退。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悔不该当初,觉得早该对我好些?”
    “是是是。”白琅随口应付,正要取镜,可夜行天蓦然近身,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匆忙抬臂格挡,被指套划出三道血楞子。她随夜行天身法急退,不敢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掠其锋芒。
    衣清明这人最大的作用根本就不是打架厉害,而是存在感强。他一站在场上,夜行天就像消失了似的。白琅好几次都没注意到他是从哪儿出来,从哪儿进攻的。而且衣清明在耳边一叨叨,白琅也忘了自己本该做什么。
    白琅跑得气都喘不上,好不容易借助红线的阻碍和蜘蛛的掩护腾出手取镜了。镜一立,出现的竟然不是对面场景,而是折流平静的脸。
    镜子在她手上破碎,碎镜而出的剑仙白衣幽眇,不染尘埃。
    有河川自九天而下,奔流似剑,息金为穗,敛空作刃,涌光成芒。
    第110章 完璧之刃
    五千年前,扶夜峰出过一个震古烁今的人物, 微生涟。他被称为“天下剑”, 是统摄天下之剑, 也是为天下人觊觎之剑。时至今日,他也依旧是剑修之冠冕,无人可以超越。
    在夜行天所接触过的所有剑修中, 折流是与微生涟最接近的。
    他们的剑意里都没有“欲求”, 因而没有“弱点”。
    都说“求”道,可见修道者大多是想从所修之“道”中求得什么的。他们因渴望而获得动力,也因渴望而获得弱点。
    但折流对于剑道没有渴望。
    他是天生剑器,秉承与生俱来的强势,却无半点后天沾染的破绽。
    ‘天下剑之后,又一柄完璧之刃。’
    在对折流动手之前, 击钟人是这么形容煌川剑的。他交予圣物, 让夜行天直接行权, 不要硬碰硬。
    而现在, 错过了十五年的交战机会,终于又摆到面前。
    他还能与折流一战。
    “你怎么出来的?”白琅小声问身前的折流。
    “你召我了。”
    “我没有。”白琅很确定地说,“我这次真没有。”
    风央墓里那会儿她还不懂事, 折流一口“是你召我”的锅扣下来, 她就没敢多说了。但是现在她对天权了解深了,知道自己刚才绝对没有召他出来,也没动过这个想法。
    “是你召的。”折流非常肯定地说。
    这下白琅又怀疑起自己了。
    “权鸩会影响这个吗?”她抖了抖镜子,没抖出别的人来。
    此时夜行天已经追至, 夜幕随他降下,遥遥看去有种披星赶月的错觉。白琅没空跟折流再争,只好又把他扣的锅背上,反手立镜于前,试图拟水月虚像引开夜行天。
    夜行天一击不中,立刻意识到白琅已起镜影。
    “无无有无,有有无有;视不见我,听不闻我;无极众生,不能自明。”
    眨眼他已结印成咒,黑袍化雾,向内收拢,最后消失在黑色漩涡之中。白琅映镜照之,周围一片虚无。
    “不行,是虚像。”
    她的权可以照见万象真实,却不能照见与之对应的“虚”,而夜行天恰恰就是将自己化实为虚了。现在她看不见夜行天,夜行天也看不见她,大家都闭上眼睛凭本能盲打。
    这个本能,显然是夜行天强一点。
    白琅正琢磨着是不是要换结契的权用,忽然眼前就擦出一点火花,铿锵交错声十分刺耳。折流空握一柄无形剑,横置于她身前,一串刺目的火星擦着看不见的剑身消失。
    她只动了个念头而已,不知多少次对招已经过去了。
    自打能够熟练使用映镜以后,她很少有看“神仙打架”的体验了。因为大部分斗法都可以用天权看得一清二楚,但是眼前的激斗,她确实看不懂。一方面夜行天已经出实入虚了,另一方面折流的剑势实在变化太快,观察力跟不上。
    这世上还真有人动手比她动脑子还快啊……
    “你能看见他吗?”白琅忍不住问。
    “看不见。”折流回答。
    其实是不需要看见的。
    因为只要接下了第一招,那么后面的所有招术都能接下。
    到夜行天这个境界,招式之间定然是连绵不断的。这一招的“收”,其实也就是下一招的“放”,就像练习书法时的笔势连贯。大部分人都需要看见下一招起头才能知道这招到底是什么,而折流只要看见前一个收招就能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至于怎么接下第一招,这个就全凭天赋本能了。
    “他好像找到我们了。”折流说,“每一击都很接近。”
    另一头,夜行天觉得对阵折流有点诡异。
    因为现在他们双方都不明对方位置,不痛不痒地过几次招,既要算白琅的水月影虚像,又要算他的虚化假身。而虚像、假身都在变化之中,周围所有参照物无一可靠。要做到分毫不差地接下所有攻势,几乎是不可能的。
    也幸好折流每一招都接下了,这样他才能通过守势来缩小白琅真身所在的范围。
    “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白琅听见真言在耳边炸开的声音,紧随其后的就是折流的呵斥:“退下。”
    这时候已经退不下去了。
    前后实景忽然模糊,原本清晰立体的东西都好像变成了薄薄的纸。这纸张还被时间河流涤荡,逐渐单薄透明,最后融化其中,消失归无。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夜行天这个功法到底是什么?不仅能让他自己出实入虚,还能将世上存相之物全部化虚。总感觉他几次念及“众生相”都不像魔道咒言,更像是佛门真言。
    眼见无路可退,这时候忽然天降救星。
    “众妙之门,玄通之法!”
    一扇众妙之门打开,化虚的万物重归于实,甚至比之前看起来更加玄妙深刻。
    白琅熬过漫长痛苦的真气冲荡,再一睁眼,正看见衣清明立于众妙之门旁边,夜行天在几步远的地方袖手看他。
    折流没搞明白到底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这扇众妙之门正好跟夜行天的前一个道法相抵消了。也就是说夜行天跟他试探着交手几次,探出白琅位置,准备一击绝杀,结果衣清明从天而降,将他打断了。
    白琅见此情形,立刻对自己做出了深刻的反思:是,她太渣了,衣清明对她掏心掏肺,这种生死关头都愿意为她阻拦夜行天。如此跨越了身份立场的伟大爱情,她居然一直认为是无理取闹。从今往后,即便不能对他做出回应,至少也要温柔以待。
    “……师兄,你听我解释。”
    衣清明尴尬地瞄了瞄夜行天,似乎能从他眼里看见自己的一百零八种死法。
    方才他的直觉告诉他,白琅应该就在附近,所以他当机立断准备强攻。可没想到一个众妙之门拍下去,跟夜行天打重了。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夜行天自己出实入虚,谁知道他在哪儿,打的啥?
    “他们真是师兄弟吗?”折流悄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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