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白琅只能硬着头皮带他在城主府里绕。
    绕了很久,微生涟一直在旁敲侧击地了解折流之前的事情,白琅支支吾吾地回避,最后索性不回答了。看了很多楼阁宫阙,白琅差不多被逼到极限了,最后好不容易才在沈砚师院子前被解救出来。
    “白琅!来来来,我正在搬书,你要不要帮个忙?”
    “先看一下绣鬼人的线吧。”白琅试图把微生涟交给沈砚师,“我马上就要去天殊宫了。”
    沈砚师点点头,将微生涟引入房内。
    这里全是书架,摆得满满当当,书匣倒在一边,看起来还有不少库存。沈砚师拿起一本和天书近似的东西,上面有金色的字,白琅凑近一看,发现全部都是天权真言。
    “微生前辈,你看下这个。”沈砚师把书递给微生涟,“上面都是与绣线有关的天权真言,你把绣鬼人用在你身上的那个找出来就行。”
    微生涟低头翻阅,沈砚师给白琅使了个眼色,然后他们俩一起离开屋内。
    “不对劲啊。”沈砚师琢磨道,“微生涟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我怎么知道?”白琅快崩溃了,“他说他感觉我会帮他,所以就过来了。”
    沈砚师觉得微生涟和白琅之间看起来也有点不对劲,但说不出是哪里。这时候禹息机也找来了,他在扶夜峰没机会跟微生涟接触,这会儿好奇得不行。
    “人呢人呢?在哪儿?给我看看!”
    沈砚师连忙摆手:“嘘,你这么凑过去人家会不高兴的。”
    很快,微生涟出来了,他将书还给沈砚师,指尖在上面一划。
    沈砚师接过书,将天权真言念诵出来:“无心之心,无身之身;诸道外物,伐命役神……这个有点难办啊,等我查查看。”
    “你到底行不行?”白琅问道。
    沈砚师少有的严肃起来:“说实话,绣鬼人的天权也没比我差多少,她的天卦还真挺难办的,我尽力而为吧。”
    白琅看起来十分担心,这时候微生涟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天殊宫?”
    “啊?”白琅傻看着他。
    “你之前说过的。”
    “啊……”白琅又支吾了一阵,“现在吧。”
    沈砚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连忙吩咐道:“交给你了,顺便让飞虎给微生前辈安排个地方住。”
    她给每人都留了面用于联络的镜子,然后独自一人从界门前往天殊宫前线。
    钟飞虎和慕娇娥重新收拾出一座僻静的楼台将微生涟安置下来,他自此闭目不出,似乎还在受绣鬼人天权折磨。
    禹息机帮着沈砚师整理那堆数不尽的书,沈砚师则全心投入到绣鬼人真言的破解上。他们俩在一个院子里忙上忙下,最后禹息机终于憋不住了。
    “你不觉得白琅是落荒而逃吗?”
    “觉得啊。”沈砚师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她不想见微生涟也正常嘛,毕竟他是扶夜峰的人,而且还跟折流上人这么像。”
    “我觉得他们俩很奇怪。”禹息机满脸写着“我有故事你要不要听”,他放下手里一大摞书凑到沈砚师旁边,“之前白琅和言琢玉来扶夜峰拜访过微生涟,微生涟只见白琅一人,他们俩见面后说了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
    沈砚师毫不在意,又翻了一页书:“这也正常嘛,微生涟毕竟是从折流上人肉身中复活的,多少要对人家以前的谕主有点表示吧?威慑一下啊,让白琅别打他主意啊,诸如此类的……也难怪白琅这么怕他。”
    “不是……你没发现吗?”禹息机急了,“微生涟只跟白琅一个人说话,而且白琅还爱理不理的。”
    沈砚师停了手里的动作,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按理说微生才应该是沉默被动的那个,但跟白琅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俩好像反过来了,微生涟一直很主动,可白琅根本没多少回应。
    “你觉得他会不会受折流上人的影响,对白琅产生什么想法?”
    “哎呀!”沈砚师惊叫一声,禹息机被他吓一跳,“找到了,我能解了。”
    他丢下禹息机,飞快地跑到微生涟住的地方。
    这里有一处荷塘,水鸟嘲哳声不断,泛舟入藕塘深处,有参天巨木垂万道枝条。枝条掩映下隐约可见一座石屋,苍翠欲滴的藤蔓缠绕在上面,看起来静谧又幽深。
    沈砚师轻扣门扉,门上“咔哒”一响,紧接着便听见收剑归鞘的声音。
    沈砚师好奇地往里看,发现微生涟手中一柄长剑正缓缓隐没于虚空。
    “那是你的剑?”沈砚师问道。
    微生涟不答,只是目光寒凉地扫过门前。
    沈砚师讨了个没趣,只得说明来意,并向他提议道:“拖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趁绣鬼人在茧宫未归,直接将傀儡丝拔除吧。”
    微生涟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沈砚师布下禁制,防止其他人打扰。他的天权笼罩四周,栖幽的傀儡线很快就显露真形,它们像蛛丝般纤细晦暗,能在特殊角度下泛起银灰色的光。
    沈砚师抽出一页天机,将其点燃,书页燃烧起来,却没有被火焰焚毁。
    书上的字随着真火扭曲,然后脱离纸页,漂浮到空中。字迹所化的金丝逐步腐蚀傀儡线,这个过程十分漫长,微生涟可以感觉到两种庞然天权的来回拉扯角力,其中沈砚师的稍占上风。
    火焰摇摆不定,沈砚师觉得有些吃力。
    “你不疼吗?”他忍不住问道。他自己都觉得被傀儡线扯得生疼,更别提完全被缠绕住的微生涟了。而且傀儡线这个东西,拉得越远,绷得越紧,微生涟自逃离扶夜峰那一刻起肯定就在承受非同一般的痛苦。
    微生涟摇了摇头,让他继续。
    过了很久,傀儡线全部都染上金色,在微生涟皮肉骨骼之下泛着光。沈砚师猛地发力,将它们一口气抽出,做完之后他抬头看了眼微生涟,发现对方表情都没有变过。
    沈砚师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最后指了指微生涟背后:“那个是什么?”
    微生涟伸手碰了一下后颈,那里有着不属于他原本肉身的东西——来自铸剑人的剑坯。铸剑人用它来塑造器身,使得所铸之剑强大到无与伦比。
    “好像不是绣鬼人的东西,要□□吗?”沈砚师又问。
    微生涟轻轻摇头。
    沈砚师只能客套地道个别,拿上书离开,心里嘀咕着说:“连句谢谢也没有,真是气。”
    离开荷塘,沈砚师又想起白琅说的应鹤真人,于是连忙跑去探望。
    应鹤住的地方差不多位于城主府中心,是普通厢房,倒没有像微生涟的居所一样精心挑选。沈砚师到那屋附近时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走近一瞧,发现应鹤在给一个极其魁梧的女子画指甲,旁边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全神贯注地看着。
    应鹤的样子与他所想的一样,婉约中稍带些阴郁,目光中总是流露出含蓄的怀疑。他是个缺乏感情,不相信一切,可以轻易背叛初心的人。
    沈砚师走近的步伐似乎惊动了对方,应鹤手一松,鲤鱼纹画到了指节上。
    “是刚住进来的沈道友吧?”那个魁梧的女人收回手,起身道,“我叫慕娇娥,和飞虎一样是府上的管家,有事找我就行。”
    应鹤脸色难看,那个小姑娘小跑着离开了。
    沈砚师纳闷道:“我这么不受待见?”
    慕娇娥往手上一擦,把刚才画的鲤鱼纹给抹干净,应鹤脸色缓和不少。
    “那个小姑娘叫玉成音,怕生,只跟白琅亲。”慕娇娥歉然一笑,“您找应鹤真人有什么事吗?”
    “有点小事情,不知道能不能……”沈砚师露出为难的神色。
    慕娇娥会意:“我这就走,还要喂新来的夔牛呢。”
    末了,她又对应鹤说:“谢谢真人,不过这种细活儿不适合我,以后还是你找成音画吧。”
    她走之后,沈砚师尴尬地打了个哈哈:“真人的爱好真是特别。”
    “实在是没事做了。”应鹤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是?”
    “在下沈砚师,字墨徒。”沈砚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提自己的天权,“白琅托我帮您恢复记忆,我想问问您现在都能记起些什么?”
    应鹤冲他招了招手,沈砚师心怀不安地坐下。桌上摆着不少图纸,都是祥瑞纹饰,几种金粉彩墨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看起来十分绚丽。应鹤提笔沾了点靛蓝色的墨,然后示意沈砚师伸手。
    “……还是别吧?”沈砚师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应鹤收拾东西准备进屋:“哦,我什么都记不起了。”
    沈砚师视死如归地伸出了手:“我们边说边聊。”
    据应鹤说,他的常识、性格似乎都没有丧失,但具体的事情却只记得最后与古龙佛、谢怀崖一战。那一战临近尾声时,扇主现身,带走了珑婴和吞天人,将他坐收渔翁之利的想法打破了。
    沈砚师觉得应鹤失忆确实比较蹊跷,因为谢怀崖、微生涟这些人也都是从五千年前复活的,他们每一个都保留了完好的记忆。
    “那你还记得风央吗?”沈砚师问,“毕竟是祚器,应该记得吧。”
    “我不记得他作为我祚器的事情。”应鹤摇头,又勾了一笔赭红色,“但是我记得他这个人,和很多五千年前的豪杰们一样,都只记得名字。”
    沈砚师沉思良久:“奇怪……你不介意我用天权查看一下吧?”
    应鹤想了想,答道:“那你要再给我画五根手指。”
    “……”
    沈砚师用天权查看了一番,发现应鹤的记忆消失得太干净了,除了最后遭遇扇主那个部分,其他地方都空如无物,也难怪他怎么想都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五千年前那些强者们对他来说更接近一种本能反应,而非记忆,所以他能记住名字,但是与之有关的具体事件他就不知道了。
    沈砚师叹息道:“按理说是有人把你的记忆抹去了,但我又想不通有谁能做到,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如果有人把你的记忆彻底抹去,你为什么还能记得起扇主降临?”
    “因为对最后一战印象很深吧。”应鹤换了一根指甲,开始描画另一种纹饰。
    沈砚师发现应鹤画得十分精细,可以说是对称美的极致了。他只能一只手翻书,一只手举着让应鹤画。翻了好几百本,应鹤还剩两个手指没画完,他也依然没找到答案。
    “我得找其他复活的人问问。”沈砚师强忍着甩手离开的冲动,礼貌地跟应鹤道别,“下回再画吧,说不定下次再来我就找到恢复记忆的办法了。”
    “其他复活的人?”应鹤笔下一顿。
    沈砚师趁机收回手:“对,谢怀崖、微生涟、风央……现在已经活过来好几个了。微生前辈就在附近住着,我可以去问问他,希望他别扔我出门。”
    “微生……”应鹤皱起眉,似乎本能地不是很喜欢微生涟,“我跟你一起去,说不定能记起什么。”
    沈砚师拦不住,只能同意了。他觉得让应鹤见一见旧人,说不定能想起更多事情,殊不知这招白琅早试过了,根本不管用。
    两人同行,还没到微生涟门口便感觉一股剑气扑面而来。
    沈砚师直接跳下小舟,入水躲避,应鹤没来得及躲闪,眨眼就被剑芒笼罩。
    铮然之声震耳欲聋,沈砚师头顶荷叶从水里冒出来,看见微生涟轻若无物地站在小舟一头,手中长剑正指着应鹤喉咙。那柄剑正是沈砚师之前看过的,不过当时长剑还未露锋芒,沈砚师以为是微生涟以前的无名剑,这会儿剑光一露,他便知道不是了。
    微生涟眼中寒光闪动,剑芒吞吐。
    眼看微生涟就要刺下去,沈砚师立马叫道:“住手!白琅要是知道你偷拿煌川剑用肯定会杀了你的!!”
    沈砚师其实不太相信能凭一句话阻止微生涟,毕竟这位剑修长了一张什么都听不进去的脸。但是奇迹般的,微生涟停手了。他瞥了一眼沈砚师,收剑归鞘,徒手掐着应鹤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
    沈砚师连忙跳上船制止:“什么仇什么怨!这都过去五千年了,好不容易活过来,不如让我们坐下友好地交谈一番。”
    微生涟周身锋芒刺骨,沈砚师看见剑气从应鹤经脉内灌入,寻常人这会儿都已经四分五裂了,可应鹤依然完好无损。微生涟松开手将他扔进水里,厌恶道:“不死之身……”
    沈砚师恍然大悟,难怪一直搞不清应鹤天权是什么,原来是个被动的,“不死人”。可既然他有不死之身,五千年前为什么会“死”?还是说他那时候其实没死,只是沉睡了五千年?
    微生涟踏水折返,将四下水道全部用剑气封死,看起来是不想再见他们俩了。
    沈砚师好不容易把应鹤从水里捞了出来,看着他娘唧唧地换了半□□服,又梳理了半天头发,终于有空问道:“你跟微生涟又有什么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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