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摇头说不行,我这儿跟你耗着,那边的钱可就挣不着了。
    汪司年不住发抖,没了往日里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几乎要跪下求对方:“我有多少先给你拿多少,你不用当着我的面删掉那些聊天记录,只要先不爆出来就好,我去跟公司闹解约、谈分成,哪怕我去筹,去借,去蒙,去骗,也一定尽快把钱给你补上!”
    阿维想了想,说也成,你先拿个两百万来吧。
    凭心说这不算狮子大开口了,以往狗仔爆料都会有个“周几见”的预告,一线巨星或当红流量为了消灭一个负面新闻、维护公众形象,八位数都不在话下。
    但汪司年是真没这个钱,他回家把自己扒了个底朝天,发现统共也就能凑出二十来万。第一反应就是向尹白去借。
    尹白问他为什么急着要这么多钱,他也不肯说实话,支支吾吾地就要对方快点转款。
    尹白身边也没搁那么多闲钱,给汪司年转了一百来万,一回头就给涂诚打了一个电话。出于半个圈内人的敏锐嗅觉,他认为,汪司年是被人讹上了。
    “你也知道那小子平时多抠啊,买大牌都买山寨的,这回二话不说就借两百万,肯定有问题。”尹白对涂诚很放心,所以把知道的都说了,还让涂诚无论如何得把这钱给他拦下来,毕竟,“司年这些年过得也太不容易了。”
    汪司年凑不到两百万,担心阿维食言爆料,随便编了个理由瞒过涂诚,自己开着那辆红色保时捷又去找了阿维。
    阿维已经等在约好的酒吧包厢里了,点了瓶最贵的xo,反正记在汪司年的账上,他心情奇好。
    他说,我只能先凑到一百来万,这辆车也给你吧。
    阿维摇头:“车我不要,这么拉风一辆红色保时捷,我以后还怎么搞跟踪?”顿了顿,又吓他:“算了,你这么没诚意,这一百万我也不要了,我这就回去发报道。”
    汪司年真的吓坏了,把身边值点钱的东西全掏了出来,他从未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人,最落魄那阵子也没有,他反复说着:“哥,我求你,你有什么顺眼的都拿走,我求你再给我点时间凑一凑……”
    阿维垂着大方脑袋,一眼就看中了那块蓝水晶表盘的江诗丹顿。迷离炫彩的灯光下,蓝水晶与粉红金搭配的手表显得特别奢华,特别有范。他把表戴到自己腕上,满意地举在眼前左觑右看,对汪司年说:“最多再给你俩礼拜,再凑五百万给我!”
    酒吧包厢的门一下被踢开了,涂诚出现在门口,身边跟着尹白。
    尹白抢在涂诚之前闯进去,冲着阿维就大吼:“你这条下三滥的狗,你这是敲诈!你要坐牢的!”
    他们是跟着汪司年一起过来的。别说涂诚的侦查技巧,就凭汪司年这一路失魂丧魄的样子,也根本注意不到自己被人跟踪了。
    “我就跟司年叙叙旧么,你才敲诈,你们全家都敲诈!”人多势众,阿维心虚地要走,但人到门口,就被涂诚一抬手臂拦下了。
    涂诚看见男人手腕的那块蓝水晶手表,冷声说:“表摘下来。”
    包厢灯光偏暗,阿维没看清涂诚的脸,张口就狡赖:“这是我家司年送我的表,凭什么摘给你啊!”
    汪司年害怕已极,哆哆嗦嗦颤声说:“是我送的……让他走吧……”
    涂诚依旧拦着不动:“表。”
    阿维以为涂诚是个不听主人话的保镖,回头就拿起桌上的酒瓶朝他抡过去。
    涂诚一动不动,仅是一扬手腕就将酒瓶截在了自己手中,五指猛一发力,单手就捏碎了它。
    这样的功夫只在电影里见过,阿维完全愣住。发愣的当口,涂诚一步逼近,以那只满沾酒液湿淋淋的手握住阿维的手腕,一把翻折过去。
    阿维痛嚎出声,连连求饶:“疼疼疼!放我一马,不敢了……再不敢了……”
    涂诚手指稍一施力,阿维的骨节就咔咔作响,完全挣脱不得。他面无表情地警告对方:“你可以试试放司年的黑料,但我提醒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我会见你一次打一次,言出必践。”
    阿维疼得腿都软了,人像稀泥一样往地下瘫去,一边脱下手表回头搁在了茶几上,一边哼哼唧唧向涂诚告饶。
    一抬脸,两人便在灯光之下四目相对了,如此近距离接触,他忽地就认出了眼前这张冷峻凌厉的男性面孔。比明星还帅的特警绝不多见,阿维想起了这人是谁,瞬间恶向胆边生,直接嚷起来:“我认得你!你不就是那个被蓝狐特警队开除的特警么?当年你那些有伤风化的照片就是汪司年拍的!他为这事给我钱封我的口,你居然还护着他!”他疼得恼羞成怒,爆了粗口:“傻逼!”
    涂诚一刹瞠大眼睛,手也跟着松了。
    阿维一下遭了大赦,扭了扭手腕,确信还没折断,赶紧低头撞出门去。
    涂诚转过身,一脸平静地望着汪司年。太平静了,像暴风雨即将造访的前兆。
    尹白跟着涂诚一起来的,呆立一旁,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汪司年垂头避着涂诚的眼睛,轻声轻气地走到他的身前,小心地去拽他的衣袖。手伸出去又立即缩回来,他只敢这么轻轻触碰一下,但涂诚不为所动。
    他像由内而外全化作了石头,连着腔膛里火热的心脏都一下冷硬如铁。
    汪司年试图解释,甚至想要狡赖,可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他仰头望着他,不断喃喃自语般哀声重复:“对不起,诚哥,对不起……”
    长时间的彼此默然对峙之后,涂诚没在沉默中失态爆发,只是淡淡说:“我昨天打电话告诉我妈妈,这个案子了结后就带你一起回内蒙,她很高兴,她说男媳妇也好,还是那么光彩夺目的大明星,她说她要把你所有参演的剧都看了,她还说要我记得把你带到我哥的坟前去,让他也看一看……”
    汪司年被内疚之心紧紧扼住,眼泪稀里哗啦地砸下来。
    最后,涂诚居然笑了,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说,为什么不是你告诉我。
    说完就转身而去。
    酒吧里还有别的客人,然而汪司年像发了疯般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他试图从身后去抱涂诚,但被对方一把挣开,又狠狠推远。
    知道这一撒手可能就再挽不回了,汪司年追在涂诚身后,毫无形象地嘶声呼喊:“诚哥,我本来想告诉你的……我真的想告诉你的……”
    尹白在一旁拼命拉扯拼命劝:“司年你注意点分寸,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你这样要被拍下来,你的形象就全毁了!”
    天塌了,地陷了,什么形不形象的都无所谓了,今天就是世界末日,是飓风、海啸,是极度严寒是烈焰焚身。汪司年冲出酒吧,在涂诚的摩托车后狂奔追赶。但两条腿哪儿跑得过飞驰的摩托,转眼涂诚消失于夜色,而他则精疲力尽,重重跌坐在地上。
    尹白腿还不利索,一瘸一拐地也跟了上来。他看见汪司年跪在马路中央,在来往的车流间掩面大哭。尹白印象中只见过汪司年这般崩溃过一次,那是他发现嗓子再无恢复可能的时候。
    尹白看不得自己好友这般模样,也酸了鼻子,他附身搂住汪司年的肩膀,竭力寻找措辞安慰他:“你又不是没失恋过,至于这么伤心么?比涂诚帅的娱乐圈未必没有,比涂诚有钱的那可多了去了,你以前那么喜欢gino,他跟你说他要结婚,你不也挺过去了……司年,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不一样,他不一样……”灼热的拥抱与亲吻犹在昨天,汪司年仰起脸,对着尹白笑着流泪,“尹白,他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他是暖,是善,是混沌开辟后的第一道光,他就是我的命中注定,可我却不配是他的……”
    第三十一章 何必当初(二)
    被尹白从大街上劝起来之后,汪司年回到涂诚的住处,但屋主却没回来。他坐在床头等着他,等得望眼欲穿,简直像快。他嘴里喃喃念着:“诚哥,我真的想过要告诉你……”
    临近天亮的时候,涂诚才从门外进来。他显得很疲惫,空间不大的房间强化了这种疲惫感,他的眼睛泛着血丝,表情像荒原一样寂静。
    汪司年欣喜地迎上去,忽然注意到涂诚的手掌正在流血,不清楚是在酒吧包厢捏碎酒瓶时伤到的,还是后来他又伤害了自己。他急着想给涂诚包扎,但涂诚冷淡地将他推开,说:“不用了。”
    对特警来说,这点皮毛小伤不足挂齿,他的亲哥涂朗都被炸成灰了——就因为他那一段不光彩的新闻。
    汪司年再次红了眼圈,无助地问涂诚:“我们是不是完了?”
    涂诚倦怠地坐在了床上,以手扶着额头,只当对方不存在般一言不发。
    等待对方开口的时间里,汪司年一直木愣愣地望着涂诚。他发觉,原来爱情这东西顺意时甜,逆意时苦,现在就连呼吸入喉的空气都太过苦涩,黄连不过如此。
    久久没有得来想要的回答,汪司年抓着一线生机,开始不问自答地解释,他说,我当时只想报复毁了他嗓子的徐森,柳粟是徐森的新欢,他就是想让他们不痛快……
    涂诚不愿意再听这些马后炮似的解释,打断道:“你要没地方住就留在这里,我住公安招待所。”
    这话比直接撵他走还生分,汪司年感到心在滴血,从一个被痛苦蛀出来的虫眼里往外渗,止都止不住。他拎了一只早收拾好的包囊,打开涂诚的家门,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这份恋恋不舍出现在他汪司年脸上,想想都太滑稽了。
    临了还盼着身后人能出声留他下来,但涂诚一直没有开口。汪司年倍觉失望,走出一步,风替他把门关上了。
    人走了之后,天也完全亮了,房间的狭仄被光线清退一些,清晨的空气带有露水的清香。涂诚从急怒当中清醒过来,意识到比起不能原谅汪司年,他更气的其实是他自己。
    涂诚现下虽然心里烦躁,但案子总是要追查下去的,他仔细梳理了现有的线索,忽然意识到可能自己一开始的思考方向出错了。
    他原本认为对方的目标是汪司年,柳粟只是误伤,又或者想借这机会令他救人受伤。但联想到汪司年在喻信龙床底落下了监听器,喻信龙他们也发现了这个监听器,兴许他们误以为柳粟这边会泄露什么秘密,不得不兵行险着,非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对柳粟下手。
    涂诚去医院探望柳粟,陪守的柳爸柳妈看见他,上来就打他一个嘴巴子。柳妈情绪更激动些,她把柳粟的受伤全怪在涂诚的身上,怪他既是警察又是故交,怎么就没把人照顾好?
    涂诚也不争不辩,任老两口动口又动手地发泄一阵,累了,去休息了,这才走进病房。
    柳粟阖眸躺在病床上,苍白单薄得跟纸片一样。涂诚不是空手来的,把买来的花插进床头花瓶里,又去病房自带的独立卫生间洗净双手,坐在柳粟病床边,替她剥橙子。他还记得,柳粟最喜欢吃橙子,但不喜欢刀切的,嫌漏出的汁水太黏,喜欢他用手给她囫囵剥下皮来,跟橘子似的一瓣一瓣慢慢吃。
    涂诚问她:“伤势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能不能站起来还得看后续治疗,医生也不敢打包票,柳粟说着说着就痛哭一场,愈发像一朵不经风霜的梨花,袅娜,娇弱,我见犹怜。
    涂诚心生愧意却拙舌于安慰,只简单说了两声“会好起来的”,便切入正题问柳粟:“那天司年离开,你是不是被喻信龙他们带去见了什么人?”
    柳粟扭过脸,不肯作答,但涂诚从她的表情得出判断,自己的方向是对的。
    “我不全是为了案子才来看你。出于朋友的立场,我现在很担心你的安危,卢启文利用完你们就会想法子除掉你们,我不希望你重蹈宋筱筱的覆辙。”
    柳粟突然崩溃地喊出声:“你有什么资格再来关心我!我现在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
    涂诚不作声,把剥好的橙子搁在一边。
    柳粟的大学生活可谓精彩纷呈,戏剧学院的老师说她是五十年不出的花旦,可妖冶可清丽。柳粟的追求者前赴后继,有次跟一个大热ip找她演女二,她受邀跟制片人一起吃饭,导演把手伸进了她的裙子里,她尖叫着逃开了。在被涂诚的身体拒绝之前,柳粟从没想过背叛他,她的爱情是执子之手的缱绻,是从一而终的信念,但却没想到落花有意随流水,她迷恋了一整个少女时代的男人居然是个同性恋。
    搭上徐森一方面是毕业在即,几次机会被她自己搅黄以后,一下慌不择路了。
    另一方面,到底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其实人性就这样,自己非往火坑里跳,事后却总会怪别人没有伸手拦着。
    “我十岁的时候就想嫁给你了,不是你,我也不会走到今天。”恶毒使她的美丽大打折扣,柳粟狰狞着一张脸对涂诚说,“我一点不后悔当初去投诉你,我也不会让你这次这么轻松破案,你更别想光明正大跟汪司年在一起。现在外头都当他是我男朋友,他敢‘抛弃’我,我就敢开新闻发布会。”
    柳粟话刚说完,门外又进来一个人,涂诚抬眼一看,是楚源。
    楚源与柳粟同在徐森的公司里待过,人前以师兄妹相称,人后也算是朋友。他名义上是来关心受伤的师妹,但其实是为汪司年来的。在今天之前,他真的以为汪司年就是柳粟的男朋友。而上回汪司年让他吃瘪,他一直没咽下这口气,他想看看能不能从这件事里找出刀子再让他扎回去。
    楚源也看见涂诚了。他记得汪司年身边这张脸,听那天被打骨折的大块头说了,功夫很不错。
    楚源不敢当着涂诚的面生事端,很客气地冲他点点头,旋即靠墙而站。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柳粟抬手拭泪,冷声冷气对自己的初恋情人下了逐客令。
    涂诚离开之后,楚源问柳粟,怎么回事,你怎么也认识这个人?
    柳粟冷笑一声:“我的初恋是基佬,我的‘现任’也是基佬,我的初恋跟我的‘现任’才是真爱,你说讽不讽刺?”
    方才柳粟情绪激动,声音高亢,楚源听见大半,也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将这事情前前后后一并想了想,楚源忽然动嘴笑了笑,一个绝妙的主意浮现在脑海里,很快滋长,茁壮,伸展出罪恶的枝叶。
    第三十二章 欲取百计难(一)
    不管怎么说,涂诚这次也没白跑一趟,柳粟虽不肯吐实,但激烈的言辞却恰恰印证了他的猜测。涂诚回去将自己的想法汇报给张大春,让他调出当日卢启文与柳粟下榻酒店的全部监控。果不其然,他们发现喻信龙与柳粟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叫了辆车,离开了酒店。再顺藤摸瓜,顺着车牌号查那辆车的司机,查出喻信龙与柳粟去了20公里外的另一家酒店。
    最后对那家酒店当天的客人进行一番排查,一个名字跳进了专案组的视线,康东兴,汉海海关副关长,国家副厅级干部。
    卢启文走私、贩毒如此顺利,其中必然涉及官员腐败。如此看来,他是利用自己旗下的女星对康东兴这样的官员进行了“性贿赂”,而宋筱筱的死也必然与这种交易有关。
    甚至从卢喻二人铤而走险欲杀人灭口来看,柳粟也已经知悉了宋筱筱的死因,没准宋筱筱腹中的孩子就与康东兴有关。
    但司法领域讲究证据互相印证,若没有柳粟的口供,即使验了康东兴的dna,他也可以推脱狡赖,说自己只是嫖娼。
    涂诚想让柳粟出来指证喻信龙,但柳粟却不愿意,再看柳粟父母的态度,也是横眉冷对的与他半句话不愿多说。案件暂无头绪还是其次,涂诚是真的担心若不能将卢喻二人绳之以法,汪司年与柳粟的个人安全都难得到保障,就像头顶始终悬着块大石头似的,稍一差池它就掉下来了。
    涂诚自己没法常去探望柳粟,一去必惹得大伙儿都不痛快,就关照上回顶替他的那个小贾,让他经常去医院看看,小心防备着卢启文派人来杀人灭口。
    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
    那天夜里十一点多,小贾刚出了医院住院部的电梯,就看见一个黑影闪进了柳粟的病房。他边跑边抬头看,医院的监控器都被人为地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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